第一百零四章
月頭初升
趙慕鳶提著燈籠從屋內出來,想去問季沉淵要地圖來看看,剛關上門,一轉身就迎麵撞上了個人。
“道長怎麽還在這裏?”她被嚇了一跳,在客棧吃過飯後他就離開了,此刻怎麽又出現在這裏。
聽見外麵的動靜,衛青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見是熟人之後,才又安心和龐魁川打牌。
“我到底還是想來問一句,姑娘是誰。”那男子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好幾遍。
“小女姓趙,趙慕鳶,如此說來,我也未曾請教過道長的姓名。”
“在下鬆洲江氏,江痕。”江痕拱手答完,依舊是盯著她看,“不過我想請教姑娘的,並非是姓名,而是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江道長,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趙慕鳶饒有趣味的和他對視,不知他問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
“姑娘可還記得初次相遇時,我曾為你卜過一卦。”
“自然記得。”
“當時我說那卦不算,其實是因為.……”他說到這裏,頓了片刻,“姑娘的八字,是個死人。”
死人,確實是死人,趙慕鳶早在九年前就死了,對此,她笑笑並未作答,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江痕卻又將視線移到她身後的雕花窗欞上,窗後坐的是正在打牌的衛青三人,“我起初以為,姑娘告訴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所以並未在意,可現在卻越發覺得奇怪了。”
“不知道長是覺得哪裏奇怪?”
“我覺得奇怪的,是姑娘你身邊的這些人中,還有一個人的八字,也是死人。”江痕淺聲道出。
趙慕鳶心中如平地一聲驚雷,在客棧吃飯那會兒,因為覺得有趣,除了不明自己生辰的魁川外,所有人都報了八字,讓江痕卜卦,難道說.……他們中還有一個人,也是穿越過來的?是誰?衛青?賽罕?季沉淵?還是衛桓?
“敢問道長,那另一位是誰?”
“姑娘不知?”江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似乎在算計著什麽。
“我……”
“如果姑娘肯告訴我你的來曆,我就告訴姑娘,你的同道人是誰。”他原以為這兩位八字是死人的,必然是互相清楚彼此身份的,若自己貿然打探,也許會令自己置身險境,所以思慮了很久才又折返回來,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樣。
“我……”趙慕鳶看著他,猶豫了片刻,“來自另一個世界,但並非是什麽妖魔鬼怪,雖然曆史不盡相同,但道長大可將我當做是幾千年後的人,一覺醒來,到了這裏。”
“幾千年後的人?那姑娘你是否知道大周王室的興衰?下一個朝代又是誰為天主?”江痕聞言,眼神忍不住一亮,迫不及待的問著。
“道長您仔細聽了,我說的是‘雖然曆史不盡相同’,在我原先的世界裏,史書上是沒有大周這個朝代的,也沒有前姬王朝。”
不僅僅是架空,這個朝代的曆史也非常錯亂,她剛來時曾翻過一些史書,但不知為何,這裏的史書記載的都非常簡短,中間還有空白的好幾百年,她甚至還看到了唐宋之後是大秦;雖然朝代名字變換,可大周史記上記載,最後滅宋的是一個叫嬴政的人,並且這個人一統了周邊各國,還廢除了分封製,統一度量衡,這分明就是秦始皇的原型,可她怎麽都想不通這曆史究竟怎麽顛倒過來的,又或者是記錄的人出了錯?隻可惜大周史書資料實在太少,幾乎都是寥寥片語就一筆帶過,真正詳細記錄的,隻有從大周開朝才開始,所以她至今還有些懷疑,是不是大周王朝在滅姬王朝時,也將一應史書燒毀了?
“竟然是如此嗎.……”他的語氣有些失望。
“那道長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的同道之人究竟是誰了嗎?”史記不對,和她沒什麽關係,她最想知道的,還是那個與自己一樣的人。
江痕扭過頭,視線定在窗邊,身穿窄袖黑衣的少年身上。
“是衛青。”
屋內,衛青將手中最後一張牌打出,看了眼神思不定的趙慕鳶,皺眉問道:“你和那個人都聊了些什麽?”
為什麽昨天她和那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今天整個人都變得這麽奇怪了。
“也沒聊什麽.……”她看著衛青欲言又止,怎麽會是衛青呢?他分明就是這個朝代的人,他是聽自己說過的,現代帶來的詞匯、故事最多的人,如果他和自己一樣,沒道理聽不出來的啊,可江痕既然能算出來自己,也沒道理會算錯衛青啊。
“肯定聊了些什麽,她隻是不想告訴我們罷了。”而且他們聊得還是關於衛青的事情,賽罕對這一點十分肯定。
恰巧這時季沉淵從外麵進來,賽罕看看衛青,又看看門邊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忍不住搖搖頭,露出惋惜的神情。
季沉淵見她樣看著自己,便投去疑惑的眼神,誰知她和自己對視後,眼中的惋惜竟然又變成了同情,他便更疑惑了,扭頭看到趙慕鳶正坐在羅漢床上撥著香爐,似是心情不佳,便過去看了一眼,說道:“這是上等的九和香,隻產於惠城往北的雪山附近,若放在江南等地,定是一兩香,千金財。”
“或許正因為惠城盛產香料,所以這九和香在這裏,才會被客棧拿來給客人用吧。”趙慕鳶笑笑,卻不妨小二打門前經過聽到這話,急著為自家掌櫃辯解。
“那小姐可就說錯了,惠城盛產香料不假,可九和香是獨獨產於玉龍山附近的,縱然在惠城,也不是那般容易就能買到的。”
“那看來,你們家掌櫃定然是個財大氣粗的主兒啊。”賽罕打趣他。
“那倒也不是……”小二撓撓頭,才道:“這原是我們家掌櫃要送給常惠公的,被惠公大人拒禮之後,掌櫃的一氣之下,便命我們將所有九和香都拿到客棧裏,全給客人點上。”
“聽聞常惠公好香料,尤以九和香為其所喜。”季沉淵說著,和趙慕鳶對視一眼,能與常惠公搭上線,想來這家名叫臨山居的客棧能在惠城坐大,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你們掌櫃的可真是脾氣暴躁的。”龐魁川卻是聽出了別的意思。
“這就是人傻錢多。”賽罕將牌收起來,少了衛青,她便和魁川又玩起了骰子。
“別啊幾位客官,你們可別這樣說我們家掌櫃,被她聽到了又要鬧。”小二說著瞅瞅四周,見沒有人注意到便趕緊跑遠了,免得他們正說的時候被掌櫃的聽到,自己在旁邊定然是要挨罵的。
“說起來,我也該出門,找我要找的東西去了。”常惠公什麽的暫且放到一邊,左右是和她無關的事情,她在惠城停留,可不是隻為了歇腳,能不能找到孜然,希望可就全壓在回京的這段路程上了。
“這個時候嗎?看天色像是要下雨。”季沉淵看了眼外麵,如今西北正是一年中最多雨的時節。
“無妨。”趙慕鳶起身,將豎在牆角的油傘拿起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你回來記得帶點吃的啊。”龐魁川小心翼翼的掀開骰盅看點數,聽到她說要出門,還不忘讓她買吃的。
“我和你一起。”衛青拿起劍,走到她身旁。
惠城盛產香料,就連是走在街道上,鼻息間都是各種香味兒,可難得的是這些香味交雜在一起,竟也不難聞;從臨山居出來沒多遠,便看到了一家賣香料的鋪子,叫識香樓。
“小姐想要買些什麽?如今這個時節,除了九和香,還有上好的金南香,都是獨產於咱們惠城的。”小二見進來的是個小姑娘,雖覺得奇怪,卻還笑著相迎。
“我先隨便看看.……”她笑笑,順著最外頭擺的一排香料,往裏逐一找去,這家香料行還是挺大的,一樓二樓全看完,就耗費了她小半個時辰。
幾個小二在遠處觀望著,也不知她到底是在找什麽,倒是難得見到有人買東西,能這般有耐心一一仔細去挑的,起初接待她的小二見她看的差不多了,便上去又詢問了一遍。
“小姐,您可是想找什麽香料?不如您說出來,小的幫您一起找找,我們識香樓是惠城香料最齊全的,不敢說有包您喜歡的香料,可隻要您想找的,識香樓沒有,別家香料鋪子定然也沒有。”
“嗯?”趙慕鳶正摸著一塊通體棕褐色的香料出神,聽他這樣問,便拿起手中那塊,詢問他,“這是什麽香?”
“喲,小姐可真是識貨,這香叫玉美人,入鼻清雅,後韻幽長,原是春季常用,不過如今這季節用著也是極好的,隻不過現下不當季,這塊是小店最後一塊了,小姐若是喜歡不如就帶回去吧。”小二笑嗬嗬的和她解釋著。
趙慕鳶沒看那香料,卻饒有興趣的看起了這小二,其實這便是過了季的香吧,在店裏的一眾香料中也算不得多上品,可小二卻說得她心裏極舒服,自己磨蹭了這麽久,也不見他神色中有絲毫輕慢和不耐煩。
“小姐,您覺得.……您覺得這玉美人如何?”小二抬頭和她對視上,說話便忍不住有些結巴了,怎麽她不看香料,看起自己來了。
“甚合心意,包起來吧,還有這塊。”她伸手又隨便指了另一盒盤香,倒不是真的喜歡這些香料,隻不過是想再打聽些別的事兒,自然是要先讓人家做些生意。
那小二應了一聲,便笑嗬嗬的去幫她包香料了,趙慕鳶站在櫃台前,淺笑吟吟的看著。
“小二,你說你們你們識香樓的香料是最齊全的,可是真的?”
“這咱哪敢騙小姐您呐,識香樓在惠城好歹也開了有四十年頭了,這句話還是敢打包票的。”小二自信滿滿的答道,隨後將包好的香料遞過來,“小姐,您可收好了。”
她伸抬手指指身後的衛青,小二便轉而將香料又遞給她身後的少年。
“對了,這惠城哪裏有票號啊,都是什麽票號?”
“那可多了,除了北邊最大的祥安票號,還有袁州票號、惠發票號、湖安票號,哦,還有頭兩個月才開張的昌泰票號,小姐您是要去哪個票號?”
昌泰票號,如今都開到惠城來了嗎,趙慕鳶眼神閃過一絲驚訝,“那,昌泰票號是在哪裏?”
“您出了識香樓往右走,到陝東鏢局的門口再右拐,一直走約莫半柱香就能到了。”小二說著,走到門口替她指路,惠城還是很大的,怎麽著也抵得上金陵城了。
趙慕鳶謝過他後,便和衛青往昌泰票號走去,她身上的現銀本就不多,買了兩塊香料,就真沒剩下多少了,好在這裏有周家的票號,省了不少麻煩。
她們才走出識香樓不遠,外麵便落了雨,且越下越大,連油紙傘都有些遮不住了,衛青便去買了蓑衣和鬥笠回來。
“前麵就是陝東鏢局了吧。”她伸手扶著對她來說有些大的鬥笠簷,看著雨幕中的黑底金字的牌匾,她這話剛說完,便看到那兩扇黑漆大門被打開,一群像是護院的人,圍著幾個布衣男子往外轟趕。
“都說了別來煩四爺,你這是圖什麽?”
“還當自己是惠城分號的鏢頭呢,趕緊走吧走吧.……”
“兄弟們已經夠客氣了,也就是看在原先二當家的麵兒上……”
趙慕鳶遠遠看著,指著其中一個身量高瘦的男子,問衛青,“那個人,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啊。”
“石虎。”衛青點頭答道。
他這麽一說,趙慕鳶就確認了自己果然沒記錯,可他不是嚴芶的手下嗎,嚴芶又是鏢局的二當家,石虎當時對嚴芶忠心耿耿,二人看起來關係也不差,他怎麽會被鏢局的人往外趕呢?
她正觀望的時候,和石虎一起的兩個男子,都被那些人趕了出來,黑漆大門再次被關上,石虎站在雨中,懊惱的錘了大門一拳,遲遲不願收回手離開。
“石虎,你們這是怎麽了?”
耳邊忽然傳來女子的聲音,石虎回過頭,隻看到個戴著大鬥笠的小姑娘,正站在門前的台階下望著自己,他眼神一亮,說話時的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
“你是.……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