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同人/巍瀾】第98章 總有一天你會害死他
直至此刻沈巍才意識到,自己的任性終歸還是害了他竭盡所能在守護著的人。他不知道此刻離去究竟還能挽回些什麽,可他知道,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死。
不想,那人已經昏睡數日,卻還是敏感的被他低聲告別所驚醒,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原來,沈三早已知悉是被他帶累,卻沒心沒肺的不以為意,還找了諸般借口替他寬心,無論如何都不允他離去。
那人說,是他先招惹了他,還威脅,若他再敢不告而別,那人就要把心挖出來下鍋煮了。
沈巍多希望那人能幹脆來煮他的心泄憤算了,若如許簡單便能斬斷糾葛,沈巍不介意把心拿出來送給沈三撒氣,隻要沈三不恨得生啃了去,他大不了等那人煮夠了,不生氣了,再撈起來塞回去。如此簡單,便是連封在心脈內的本源與昆侖神血都不必挪位置的。
可沈三卻固執非常,硬是要煮自己的,在凡間混跡了那麽久,沈巍知道凡人與他不同,凡人沒了心立時便會死去,沈三是無論如何都煮不到他自己的心的。可沈巍還是很怕,怕那人氣急了什麽事都做得出,若終歸逃不過一死,他現在離去還有什麽意義?
自打有意識以來,沈巍還是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進退維穀,走投無路。
可那人卻似還嫌被他害得不夠,彌留之際撒嬌撒賴的纏著他定下來世之約,隨後就那麽嘴角含笑的興衝衝赴約去了。
空寒寂靜的茅屋中隻餘沈巍獨個呆呆的坐在那裏,守著床榻上漸漸涼透的遺體,目光怔愣、不言不動,直至七日後,昆侖的氣息散盡了,他才恍然驚覺的抬起頭,像個遊魂似的從懷中掏出鎮魂令收攏起昆侖殘損的神魂,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壓迫感十足的玄色兜帽披風在煙霧繚繞中,重新罩在了沈巍單薄消瘦的身軀上,隨著他的腳步漸遠,身後曾帶給了他短暫欣愉和溫暖的雅致茅屋燃起衝天大火,幽藍色的火焰幾乎映了大半個山穀,火勢雖大,可最終被焚毀的卻隻有茅屋小院那方寸之地。
過不幾日便有嫩綠色的草芽自焦黑的灰燼中萌出,綠色漸漸遮蔽了曾經暖意融融的痕跡,再不會有人知道,這裏曾經有一間茅屋,茅屋裏住過兩位惺惺相惜的摯友,而他們,其實都不是——‘人’。
將昆侖神魂送回地府,攝政官屢屢搖頭歎氣,可瞥見斬魂使大人那鐵青冷硬的臉色,平日裏巧舌如簧的老頭兒卻硬生生的把滿腹牢騷都咽了回去。
這一次昆侖君神魂受創甚重,需在地府將養不短時日,下一世轉生自然得跟著推遲。沈巍也沒多做催促,待安頓好神魂之後,隨手接過攝政官呈上來的幾處不安定禍患所在,沒有細問,隻意味不明的點了點頭,看起來敷衍得緊,不像應承,可同樣也不像拒絕。
攝政官不明其意還待再問,懾於威壓略有躊躇,不過麵前這位大人難得來一趟地府,下次現身還不知是何時,該問的總要硬著頭皮先問出才好。隻見攝政老判官腆著鼓鼓囊囊的肚子,深吸口氣禮數周到的拱手作揖後略微抬頭,誰料這一耽擱,麵前竟隻剩下翻卷逸散的黑霧,斬魂使大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沈巍不是分辨不出攝政官那滿臉的忐忑與算計,隻不過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心力去計較了,糊成一團的腦袋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什麽都想不起來,隻循著本能在做自己該做也必須做的事。
裹挾著一股陰詭寒風墜下九幽,沈巍默默的走到功德古木近前,雙手張開,緊緊抱住了冷硬的死木,兩行墨色血淚順著臉頰淌落,可悲傷委屈的孩子卻沒有伸手去擦。緊接著,墨色血汙奪口而出,沈巍沒有被黑袍遮蓋的耳朵、鼻孔,都不斷有黑血滲出,九幽下到處肆虐的陰氣也趁著這個間隙直往年輕的鬼王身周圍攏。
‘鬼族脫胎於大不敬之獄,生而汙穢不祥,注定無善始無善終。……總有一天,你會害死他,……你會害死他,……你會害死他,……你會害死他……’
腦海中不斷回蕩著神農的諫言,沈巍覺得記憶中揮之不去的渾濁而蒼老的眼睛中,那種鄙夷又憐憫的目光似兩柄透著寒芒的利刃,將他的心一遍一遍的切割著,怎麽補都補不好,不斷暗湧的虛弱感令他幾乎以為自己的心血已經流盡,可是為什麽痛苦還是沒有停止呢?為什麽鬼族偏偏是不會死的呢?
忽然間,隻見沈巍咬緊牙,彈出長長的尖銳指甲撒狠一般緊摳住功德古木,背後黑袍揚起,墨色長發被帶得四散飄飛。也就是須臾間的停頓,隻聽年輕的鬼王一聲淒厲悲吼,有黑霧自背後爆出,本來護在脊柱周圍的禁製,瞬間被他自己硬生生給震碎了。
禁錮壓抑千年的神力蜂擁而出,摧枯拉朽一般的毀掉了沈巍大半個身軀,一瞬間幾乎毀天滅地的劇烈痛楚令年輕的鬼王失神。可是即便這樣,那張緊貼著功德古木的蒼白臉龐上卻沒有現出絲毫痛色,隻是詭異的寫滿了茫然。
這樣都比不過啊……
沈巍鬆開了手,任由失去支撐的殘軀滑落到地麵上,乍然脫困的神力像離開了牢籠的小鳥般歡快的在他身上撒著歡兒,所過之處骨融筋消,可是,這樣的痛卻好似不及心中痛楚之萬一。
為什麽會這樣呢?連神力都比不過嗎?沈巍伸出手按在胸口,手指安撫般的輕輕扣了兩下,低語道:“別再搗亂了啊,你們都不喜歡我,可我又能怎麽辦呢?你們想昆侖回來,我也想昆侖回來,可就算他回來,我也不能把你們還給他,山川太重,我替他擔著就好,我不過是想……,讓他,自由的……”
虛弱的餘音幾不可聞,年輕鬼王的意識被黑暗逐漸淹沒,陰氣與神力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這具被棄置在九幽凍土上的單薄身軀不斷重複著破而後立、立而後破的循環,四處流竄的神力與蜂擁而至的陰氣糾結夾纏,在不斷的摧毀與修複中不可避免的長了個亂七八糟。
可沈巍此刻卻睡得格外安沉,他已經好久沒睡這麽熟了,或者說在凡間的每一日他都沒有真正踏實睡過。果然,無魂無夢的鬼族並不適合入睡啊,真到了疲累至極想闔眼的時候,隻能用昏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冥冥中似有所感,沈巍於渾噩中睜開一雙迷蒙的大眼,搖晃著似要起身卻又立刻摔了回去,壓在身側的胳膊被樹根硌著,長得奇形怪狀,其他地方也是紅芒頻閃焦黑一片,這個身體哪裏都不聽使喚,惱人得緊。
意識回歸,原本麻木的心髒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悸痛,沈巍落寞的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拿這樣的自己怎麽辦才好。
是懲罰嗎?是對他硬扣住一滴昆侖血的懲罰嗎?可那是昆侖親手送給他的呀!他舍不得,不可以嗎?
如果不是的話,這麽毫無理由的頻繁掣肘,又是為的什麽呢?
拋開心中沒有答案的疑問,沈巍勉力撐起僵得像石頭一樣的脊背,先前昏睡了也不知多久,好歹算是恢複了一些精神。此時此刻,無光荒涼之地除了他以外,就沒有第二個可供棲身的載體,也難怪神力肆虐多時,卻還一絲不少的滯留在原處,外麵也不見得比他這裏幹淨,不是嗎?
咬著牙梳理脈絡骨骼中亂成一團的氣息力量,沈巍不禁苦笑,昆侖教過他‘克己’,偏偏他不聽話的找死,真是癡心妄想,死,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找來的。
況且,那也不是昆侖想望的吧,世間生靈向生畏死,能活著多好,若昆侖當初但凡還有一星半點的辦法,他也不會甘心就死。也就隻有似他這般從沒活過,又怎麽都死不掉的鬼族,才敢不拿這些當回事的肆意妄為。
昆侖還有那麽多沒有做完的事,沒有達成的心願,就同沈三一樣,明明想要去救援被兵禍所困的友人,卻耽於自身病弱隻能力不從心的望洋興歎。
他們沒有時間,而他有的是時間。
“你們,不願意被我困在大不敬之獄,你們想到外麵去對不對?昆侖沒做完的事,我替他,你們不要想著再去煩他,我也不會再去煩他了,我們做點有用的事,他就能輕鬆自在點,你們說好不好?”重塑骨骼脈絡是一件非常繁瑣的差事,可自己惹下的麻煩就隻能自己收拾,沈巍一邊與自身糾結成一團的氣力較勁,一邊認真又誠懇的,同總是跟他作對的神筋與神血打著商量。
剛剛被沈三寵嬌了的心,忽然就無法再忍受九幽下的荒涼與孤獨,沈巍想說說話,說什麽都好,他現在,就隻是想說說話而已。他當然知道神筋與神血不可能給予回應,他也並沒有瘋掉,隻不過這兩樣都是昆侖給的,又都不乖的欺負他,他隻是,有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