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下川

  就像多年前他們離開下川，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顧絨才剛滿十八，顧悄不過十五。他們都尚還年少，卻已經相依為命度過了最艱難黑暗的日子。


  此刻兩個人都已成年，而這一趟翻新的列車，又要將他們帶回那個逃亡般遠離的，充滿了各色回憶的故鄉了。


  而他們依舊緊握的雙手，依舊像多年前他們來時一樣，把所有溫暖與勇氣都通過掌心的溫度互相傳達。


  顧絨的頭痛慢慢的緩解下來，她緊握著弟弟的手，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大概睡了一個小時，顧絨醒來的時候這段路程還剩下十多分鐘。


  而窗外早已換了風景。


  她轉頭去看顧悄，少年也睡著了，腦袋歪在椅子上，神情安靜，眉頭卻微微皺著。


  她淡淡看了片刻，伸手把少年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對面坐著的一個漂亮阿姨露出了一個明顯的笑臉，她瞅了一眼，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容，便重新看向窗外了。


  她聽見來自曠野的呼呼風聲，那是大片的下川郊區景色。


  與上川多山的靈秀不同，下川的城外是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曠野，還未開發的區域里荒草深深，被大風吹得伏倒在地，露出遠處灰白的天際線。


  莽撞與闊大的味道撲面而來。


  列車沿著灰色軌道繼續向前，轉過一個彎便能見寬闊的棲霞江了。


  同樣與上川的穿城而過不同，棲霞江在下川是半條饒成河，這座城市半面是無邊原野，半面是浩浩江水。


  上游還算平靜的江水到了這裡變得激蕩，時常可見拍打在堤防上的巨大水花。


  列車經過的這個節點剛好可見整座城市，這座參差不齊的鋼鐵森林佇立在灰色的天際之下，如同一個亘古的巨人，和那片蒼莽曠野一起沉默的注視每一位來客。


  無論來者是新客還是故人，他始終不動聲色，不對任何人差別以待。


  大段大段的回憶被窗外肆掠的風卷向她的眼底，變幻的風景也越來越熟悉，景物褪去的同時彷彿時光也褪去了，一切都在變色，列車停下時，她彷彿在窗外看見了十五歲的自己，抬起一雙冷漠而充滿戾氣的眼睛，迎接她的歸來。


  她叫醒顧悄，牽著她的手走下了列車，漠然的走過了那個年少的自己。


  長發的少女身影破碎。


  出站口的風帶著熟悉的味道闖進鼻腔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兩個人排著隊上了計程車，綠色的計程車很快游魚般消失在城市的車流里，朝療養院的方向飛快游去。


  ·

  父母留下的遺產幾乎全部用來繳費了，因此這個療養院還不算太差。


  可顧絨和顧悄找到負責他們爺爺的護士時，還是得到了很難看的臉色。


  那是療養院里的醫護人員們常用的，面對不孝順的子女時的表情。


  輕蔑又鄙夷。


  顧絨什麼都沒說，跟著護士一路走過慘白的走廊，最後抵達盡頭的一間病房。


  護士並不溫柔的一手推開門，漠然道，


  「進去吧，他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你們再晚來兩天，大概就只能看見骨灰了。」


  顧絨沒有動。


  她站在門口，久久的死死的盯著地板。


  護士看著她的表情，發出一聲嗤笑，轉身離開了。


  顧悄也沒有說話。


  他梗著喉嚨，用力的抓緊了他姐姐的手。


  似乎被手上的力度驚醒，顧絨眨了眨眼，用力回握了一下，然後鬆開手，抬腳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