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125章
“那約長又是個啥官?”山來有目的地往近處靠。
“約長?……這約長還是管裏保的,還稱呼是‘鄉約’,約長上麵是‘總鄉約’就是鄉首。”
“還都是新叫法,新鮮咧,這鄉約不是咱莊上三十年前您定下的規矩,什麽‘鄉規民約’,怎改稱官名了呢?”
“現在各地都製定‘鄉約’了,叫多了,就叫著順溜了,一個名字嗎,怎叫順口就怎叫哩,民國了,就是民國說了算哩。”
“裏保下麵是啥官哩?”
“還是大清的鄉、裏、甲吧,就多了個約,‘鄉、約、裏、甲’,沒變啥哩。”劉福祿說著忽然想起來在“甲長” 下麵還多了個“戶”和“丁”。
“嗯!哦!鄉訓說了,甲下又設‘戶’,戶下再設‘丁’,實行“丁倒累戶,戶倒累甲,甲倒累裏”。”劉福祿道。
“那還交皇糧不?”
“啥時候能不交皇糧,這就是在保證交皇糧才定的製度哩。”
劉寶庫早已經給他們斟上來酒,還沒等上菜他們就喝上了。劉寶庫也是跟劉福祿家的兒子們那樣長的虎背熊腰膀大三粗的。
“交皇糧要用人不?要不讓寶庫給您去收收糧做個跑腿?咱家的莊稼活來了搭個黑起個早。”山來道,這時候肚子裏的酒已經上下燒滾,讓他升膽兒了,也不在乎說到了節骨眼上沒有。
劉福祿明白了山來的意圖,他早看出來這個寶庫是個幹事的料兒,不能老是呆在莊稼活上麵。在莊上還不是他說了算,按常規莊上那些小跟班都是由那些大戶家推薦的,是為了方便順利完成大戶家的稅捐。
“那還不是他小爸說了算哩。”寶庫媽又端過一盤菜來笑著說道。
“就讓他給我當個保甲吧,孩子勤快腦子靈,莊稼活趕不上就再雇個長工。”劉福祿道。
“保甲?那還是個官哩。”山來道。
“是個官哩,最小的官哩,讓他磨練磨練。”
剛黑,山來的兩個女兒寶花、寶貝下學回來了,見到劉福祿一個勁地叫“小爸,我們學堂改學算術了,還有體操哩。”
劉福祿已經喝的口齒不清了,眯縫著眼睛看著兩個乖巧的女兒,得意地享受著他這個裏長兼校長的那個成就感。
“啥是個算術哩?告訴爸。”
“就是加減乘除哩,學會了就能給爸算皇糧哩。”寶花道。
“還會算算數了孩(兒),那可不簡單哩,不學四書五經了孩(兒)?”
“還學哩,每天早晨學哩。”
“好好學吧,學完讓爸再送你們上縣城高校,爭取學出個人樣兒來。”
“聽到了吧,要給你小爸爭口氣噢。”寶庫媽沒事了坐一邊聽他們說話。
劉福祿後來才知道,這個甲下設“戶”,戶下設“丁”,實行“丁倒累戶,戶倒累甲,甲倒累裏”的製度還真是夠準算的。
“丁”就是最小的老百姓,至少一人;每“戶”戶長管五丁,即五戶,至少二十人;每“甲”管五戶,即二十五戶,至少一百人;每“裏”管五甲,至少一百二十五戶五百人。然後,再設“約,”每“約”管五裏……
上麵下地丁糧銀和人丁稅是至上而下分派,如按每甲下總稅銀,若屬下五戶(長)沒完成,稅銀由保甲出,這叫“戶倒累甲”;保甲可以讓完不成的保戶(戶長)出,這叫:“丁倒累戶”。
先前是“裏”、“甲”製,上麵攤派總稅捐給裏長(保長),然後裏長跟保甲一塊往下攤派,一塊收,遇到那些單戶、窮戶交不起的就拖到最後,最終是交不齊攤派數。
現在有了“戶”和“丁”,若丁交不起稅銀就由保戶承擔(丁倒累戶),戶交不起就由保甲承擔(戶倒累甲)……(甲倒累裏)……
劉福祿以為自己又加了一頂“約”長的官帽,是加官進爵了,沒想到仔細一搗鼓,明白了,這是換湯沒換藥啊,跟大清時的一樣,“約”就是先前的“裏”,約跟裏管的範圍一般。
劉福祿想明白了,這革命是革的細了,革的嚴了,革的老百姓誰也別想跑掉稅捐的攤派。
新學堂都學開“算術”了,人都精明了,真是算的真切,都算到骨頭縫裏了。
每年分上下兩忙季節征稅,六月麥收後一次叫“夏征”,十月秋收後一次,叫“秋征”。
先按照各莊各村統計人口,凡登記在冊的或者外來投奔的或者逃難來此定居的。已經安置下來的還沒有統計在冊的一律統計在冊,都算是納稅人口,都在裏、甲、戶、丁之內。
第一個忙季在鄉裏開會布置納稅,鄉首宣布,全鄉共分地丁糧銀五千六百兩,按地畝征收,折算糧銀為:上地每畝九分六厘四毫,中地每畝七分九厘四毫,下地每畝六分七厘五毫,王田(劣地)每畝四分六厘。
地丁銀一兩折征白銀一兩為計算單位。加征省府地方款貳角(折銀一分四厘),縣地方款二角,省縣畝捐各二角,征收費各一角五分,地方城池工費一角。額外加征米折、豆折另行派發。
劉福祿當了三十年的裏保了,大清的時候即是稅捐再高也高不過民國,這是革命了?這是苛政又來了。
魏鄉首最後強調:“我這個總鄉約朝你這個鄉約要征收款,你收不上來,我就要‘裏倒累約’朝你這個鄉約要了。”
這句話是告訴來參會的這些“鄉約”們,要認真對待“甲倒累裏”、“ 戶倒累甲”、“ 丁倒累戶”這個製度。
劉福祿出來鄉約所的時候,腦門上汗漬漬的,他還沒有接受過這麽高而且是這麽嚴格的稅征。
這是什麽“鄉約”?鄉約裏定下的規矩有這麽向百姓收稅捐的嗎?鄉、約都混著叫了,還鄉約所咧,簡直是苛政如虎狼啊。
劉福祿這個約管轄著通潤鄉十三裏,下地丁糧銀一千八百兩,在鄉裏所他的裏大。按甲長、戶長分,每個甲長挑一百八十兩糧銀的擔子。
到交銀的時候,十個保甲就是劉寶庫的銀兩收齊了。劉福祿就按照開初定下的征收費對著所有保甲按比例發給劉寶庫。
其餘的保甲見到寶庫領到的征收費眼饞,又怕那個“戶倒累甲”癱到他們身上,就聯合起來跟戶長們下話:“丁倒累戶的時候,你們可是躲不開的,弄不好還得各自到縣裏交差,抗交或拖欠就會坐牢,披枷帶鎖。”
這些話劉福祿可是沒跟他們說過,是他們編造的嚇唬那些戶長,戶長也同樣說出那樣的話來嚇唬那些戶丁,還加了一句:“民國了,革命了,改朝換代了,皇糧啊,拖不得。”
老百姓知道是皇糧拖不得,這都是祖祖輩輩的規矩了。
劉福祿忽然又感覺到這個製度征收稅捐比大清時候要輕鬆的多,主要是他輕鬆了,他也不用每家每戶央爺爺告奶奶地祈求,就在鄉約所等待著,就像縣長和總鄉約那樣,也許當年的皇帝也是這樣?
莊上管事的多了,劉福祿就想在莊上挖一個蓄水池,大清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想法,隻是義和拳紅燈照在跟洋人開戰,接著老佛爺歸西,皇帝駕崩……預感世道要變了。
現在民國了,自己還在馬上,還是大清的官。他得給鄉民再辦一件實事了,那就是吃水問題。
大池的選址就在莊外離小龍山較近的地方,夏季山水留下來直接就進入大池。蓄了水百姓就不會在旱年遍地找水吃了。
除了大戶們家裏都打有水井外,就是每幾戶合夥打一眼井,輪流著經營保管,大家自覺吃水,可是遇到旱年就不夠吃了,還得跑出十裏開外的溝裏找水。
完成了稅銀,劉福祿心情格外的輕鬆,他哼唱著上黨梆子那段劇上了大池的選址地,他要事先合算一下這個工程該如何來開工。
楊排風(唱):威風凜凜顯奇能,陣前定要把賊擒。孟良(白):排風,與你二爺花園比武。 楊洪(白):哎呀太君!那孟二爺與排風花園比武去了。佘太君(白):快快攙扶老身前去,看看他們的勝負如何……
原來這個地方就有一個小池,隨著年年雨水的衝刷已經快被淤泥填滿了。劉福祿沿著小池凹轉了一圈。忽然,看見前麵小林子裏的小樹在擺動,他急忙停住了哼唱,慢慢朝上麵走去。
小龍山上的林子大都是家槐,也有荊條兒,家槐每年落下槐籽兒就地生長起來,荊條兒是續根長的,到了夏季就是鬱鬱蔥蔥的。
那不是劉寶庫嗎?這幾天他提前完成了夏征,得到了他的獎賞,任由他放鬆一陣子,莊稼活他替他做了,人老了,在莊稼地運動運動渾身柔和輕鬆。
劉寶庫正在攀爬一顆碗口粗的家槐,看來是在捉上麵爬睡著的秋蟬。
這寶庫,還是保甲哩,怎還玩上了捉秋蟬的把戲?
忽然發現在樹下麵一叢綠葉處還有一個人,是坐著的,仔細一看,劉福祿頭嗡地炸了一下,那不是女兒保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