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狼狽

  她低頭老實答道“胡笳。”


  “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


  男人念了句詩,充滿磁性,語氣卻平淡,不帶任何感情。


  落在胡嚶嚶耳中,突然眼眶發酸。她的名字正是來源於此。


  父母取的名字她早就忘了,她現在的名字是後來去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取的,至於嚶嚶……是那個將她從黑暗中解救出來的,她的老師,因傷殘退伍的戍邊老兵取的。


  他說,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


  嚶嚶這個名字很好聽。


  老兵待她像爺爺般,除了這個人,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她叫嚶嚶。


  她以前是個殺手,是老師將她從黑暗中解救。


  這輩子的宿命是什麽?

  胡嚶嚶忍不住想詢問他的身份。


  “多謝少主救命之恩,還沒問少主的名諱?”


  清脆的聲音像黃鸝鳥,薛臣一晃神的功夫,小丫頭臉上已經收起失落,換上明媚的笑意,少女長相清麗,隻是太瘦了,臉上沒肉,顯得眼睛很大,麵色有些不好看。對上她的視線,才發現她的眼睛黑亮,很有光彩。


  話一出口,感覺到眼前人氣息一凝,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作甚麽死啊!胡嚶嚶恨不得把嘴巴縫起來……


  看到小鹿懊惱的神情,鬼使神差的,薛臣原諒了她的以下犯上,答了句“薛臣。”


  薛臣,很好聽的名字。胡嚶嚶笑笑,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因為沒想過他會輕易回答。


  胡嚶嚶故作輕鬆“那我們兩個孤兒,以後就跟著少主混了,隻要有口飯吃,讓我們做什麽都行。”


  說話的語氣頗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悲壯。好賴她也是活了一世的人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一向恩怨分明。


  所以,她並不怕薛臣。


  見她鄭重其事,豆子也跟著點頭說道“我也是,願追隨少主!”


  說話口齒不清,有樣學樣,他還沒來得及考慮孤兒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薛臣嗯了一聲。


  “胡笳姐姐,我想回去找我娘,我娘去哪兒了?怎麽到晌午也不來找我?”


  豆子瞪著大眼,怯怯的目光從薛臣身上轉了一圈落到胡嚶嚶身上。


  “你娘她……”


  “死了。”


  薛臣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


  豆子一愣,可能還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像小大人般點了頭,半晌才突然頓住。


  猶疑問道“死了……的意思是,我沒有娘親了嗎?”


  小心翼翼,害怕、無助的表情出現在昨日還不知煩惱的小小孩童臉上。


  不敢看薛臣,就把目光投向胡嚶嚶。胡嚶嚶沉默著沒說話。


  “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娘……”


  說著,不管不顧的往山下跑去。


  胡嚶嚶本是想委婉告訴他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搶了去。


  每個人都要學會認清現實,隻是現實往往很殘酷。


  兩人靜立泉邊,胡嚶嚶偷偷打量薛臣,明明陽光熾烈,照在身上卻像萬年寒冰般壓抑,刺骨。


  “婆婆是不是也死了?”


  薛臣嗯了一聲,看著她。


  胡嚶嚶蒼白著臉笑笑,似是自言自語“我想給婆婆報仇……”


  心中也在暗暗擔心豆子。


  她複又看向薛臣,隻見他的目光如深潭中隱沒的旋渦,似要將人卷進去。胡嚶嚶打了個機靈,慌忙移開目光,她聽見自己胸腔裏的心髒撲通狂跳。


  隻一眼就讓人心驚肉跳,這個人該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多少年沒有經曆過這種心驚肉跳,讓她迫切的想逃開。


  “我去找豆子……”


  丟下一句話便慌不擇路的逃走了,她絲毫不懷疑,如果她逃得慢一點,那人會殺了她。


  其實薛臣的殺意並不是針對她。


  跑了一段路發現身後並無人跟來,胡嚶嚶這才來得及喘口氣,劫後餘生的慶幸。


  感歎這具身體還是太弱,稍微活動一下就渾身酸痛,連胳膊都不想抬。


  想想豆子一個人該有多害怕……胡嚶嚶歎了口氣,任思緒飄遠,恐懼,害怕,無助,絕望……當時全村隻有她一個人活著,其他人都被埋在廢墟中,她守著自己家的廢墟等了十天,以為是被拋棄了……


  那種感覺至今難忘。


  後來才知道,來救她們的人同樣被埋在了塌方下麵……地震後的餘震,同樣可怕。


  抽泣聲將她從回憶裏拉出來,她抬腳邁步,發現自己全身都在抖。


  是後怕。


  是發現原來自己很怕死。


  “豆子……”


  抽泣聲從屋子裏傳來,胡嚶嚶小跑兩步,一隻腳踏在門檻上,立刻就瞧見小人縮成一團躲在櫃子後麵。屋子正中是那截斷臂,還穿著藕粉色的衣裳,隻是被血染紅了。


  “胡笳姐姐!”


  豆子黑琉璃般的目光一亮,瞥見地上的狼藉,又嚇得麵色慘白的縮回去。軟糯的聲音顫抖道,“我害怕……”


  胡嚶嚶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他,柔聲道“豆子不怕,是你娘放不下你,想看看你,她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豆子早已是淚流滿麵,無聲的哭泣著“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恨……”


  淚珠如線,小小孩童害怕之後心中升起怨恨和堅定,咬牙切齒,麵目猙獰。


  “我要給我娘報仇……”


  胡嚶嚶被他的表情嚇到,一記手刀把他劈暈,小小孩童軟綿綿的趴在她懷裏。


  豆子和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樣,普通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麽報仇!

  他的樣子已經有些癲狂,胡嚶嚶抱著他,起身往村口去。


  路過那口井,她腳步一頓,曾不止一次想過從這裏走出去,沒想到竟是以這種訣別的方式。


  村口停著一架馬車,有個男子坐在馬車上。


  胡嚶嚶看他,十六七歲,五官端正,眉眼順從。一身勁裝,腰間配著一柄劍,氣息沉穩。簡單幹練。


  這樣的人更像是保鏢,而不是趕車的馬夫。


  察覺到她的視線,男子隻是看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從馬車上搬下上馬凳擺好,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胡嚶嚶環抱著豆子上了馬車。


  馬車裏薛臣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胡嚶嚶找個地方坐下,讓豆子靠在自己身上。馬車晃悠一下出發了,可能是心裏覺得安定了,鋪天蓋地的困倦瞬間席卷全身,胡嚶嚶腦袋一耷拉靠著車廂睡著了。


  一路顛簸。


  再醒來的時候車廂裏一片漆黑,微弱的光線從車簾外麵透進來,豆子靠在她身上睡得正香,馬車還在走著,不過能聽見外麵人聲鼎沸。


  看薛臣依舊閉著眼,胡嚶嚶大著膽子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看,街邊掛著一串串紅燈籠,燈下擺攤賣飯的攤點生意正好。肉香味兒鑽進鼻腔勾起饞蟲,一天沒吃東西的五髒廟鬧起了革命。


  肚子咕嚕嚕亂叫,她自己聽著都尷尬。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