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青鳶

  胡嚶嚶成為樓主親傳弟子這件事情,青衣樓裏沒人知道,她想分享的兩個人一連走了將近一個月都沒有消息。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照麵,樓主就收她為親傳弟子,但這於她而言,應該是好事。


  樓主手臂上掛著一根黑色金邊麒麟的絲帶,她這個親傳弟子的青絲帶換成了一根全黑的,什麽花紋都沒有的黑色絲帶,說是樓主親傳弟子的象征。


  她觀察了青竹,青竹一身青衫,並沒有任何等級。


  並且青竹不是一個好搭訕的人,搬來竹林的這一個月,她跟青竹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五句。樓主除了指點她功夫之外,也讓她看一些書,看的都是些謀論、策劃一類,有時候也看遊記,史書,雜書,就是亂七八糟,沒有什麽章法。


  然後想到哪裏考到哪裏。


  問得最多的,也不是書本上的死知識,而是根據一件事情,詢問她的看法。


  比如若讓莊周為相,你認為他會治理出一個什麽樣的國家。


  也有,如果孔子當年不是周遊列國,而是直接入朝為相,天下會是什麽樣子。


  還有,一個女人,上陣殺敵的話,會產生什麽樣的變數。


  問的問題也是亂七八糟。


  比如第一個問題,胡嚶嚶認真思考之後,回答的是,老子的無為而治適合天下初定,百廢待興階段,若是到了發展迅速,國家繁榮昌盛階段再用無為而治,就會讓國家法令不嚴,官員和百姓缺乏約束。


  繁榮昌盛之下應用重典警醒約束,提醒世人不可被權勢金銀蒙蔽雙眼,重視人禮綱常。


  她不會掉書袋子,說的都是大白話,薛鎮很容易就聽明白了,然後丟給她一本《論語》讓她看,看完了之後問了第二個問題。


  胡嚶嚶也就是大概看了一點,沉思了兩天,回答道“孔子若是沒有遊曆諸國,或許就是一介凡夫俗子,為官為相的人那麽多,從古至今也就沒幾個出名的。”


  然後薛鎮就丟給她一本《女戒》,讓她看,什麽三從四德之類的,胡嚶嚶是最不屑的,不過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第三個問題,她的回答是“天下男人和女人各占一半,說不準女人上陣殺敵是什麽光景。”


  在竹林裏呆了一個月,薛鎮給她派了任務。


  從豫州到京城,快馬三天。青衣樓靠在黃河邊上,決堤之後,到處都是災民,一路上,胡嚶嚶見了很多災民拖家帶口沿路乞討往京城湧去。


  她不敢停,懷裏揣著路引,一路疾馳,終於趕在第三天天擦黑,進了京。


  看到京城的城樓時,她還有一瞬間的恍惚。


  來得太輕易,太順當,讓她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因為災民往京城湧,城門酉時就要關閉。城門外搭了帳篷,架了鐵鍋。


  鐵鍋裏麵燒開一鍋熱水,士兵們端著半盆和好的麵糊糊丟到鍋裏,用兩根長筷子攪合半天,等鍋裏的熱水變成一鍋麵疙瘩,往裏麵撒上一把鹽,丟上幾片碎菜葉子。


  災民們蜂擁上來,拿破碗盛上一碗,蹲到棚子前麵用嘴吹著,吹涼了抿一口,一口一口把麵疙瘩喝到肚子裏。然後隨便找個樹蔭縮起來睡覺。


  朝廷有時候施粥,有時候弄麵疙瘩,反正不會給他們饅頭,每頓喝上一碗稀湯,找個地方躺著不動或者是睡一覺,餓得就沒那麽快。


  朝廷對災民的態度是一個都不能進城,也不能鬧事兒,你就乖乖的待在城外,每天兩頓飯。等災情過去之後,朝廷出錢遣送回鄉裏。


  又派了兵將看著,所以也沒人鬧事兒,胡嚶嚶到城門口的時候,大家嫌熱,零零散散的躺著,躺的哪兒都是。


  胡嚶嚶找個地方下馬,直接將馬賣了,然後易容成一個小腳老太婆,挎著一個菜籃子,裏麵裝了十幾個雞蛋,拿著路引,晃晃悠悠的進城去了。


  亂時,進城要盤問好幾次,尤其是這種擦著天黑進城的。


  災民都能跑到京城來,說明前麵的路好走,一路走來,胡嚶嚶也確實沒費什麽力氣。到了京城這邊,因為查得嚴,她不敢大意。


  路上截了一個小腳老太婆,趁著人家休息的時候,從懷裏掏出一小截迷香坐到人家上首位置。


  風一吹,老太婆吸了迷煙,沒兩下就腦袋一歪,睡過去了。


  胡嚶嚶偷了她的路引,又在路上守了一會兒,看見有車隊經過,將人攔住,給了人家一串銅錢,將老太太放到車上,說是老太太熱暈過去了,讓車隊將人捎到京城,送到誰誰誰家。


  路引上有村裏裏正開的證明,說老太太是到京城尋女兒,她女兒家住在哪兒哪兒。


  這種車隊是做生意的人,到城門口十有會給點兒孝敬銀子,老太太的身份很容易就能蒙混過去。


  胡嚶嚶順利進城,這個時候街上的人腳步都有幾分匆忙,趕路的人趕緊去找客棧酒樓,歸家探親的,趕緊去找自家親戚。


  擺攤的不讓擺了,出來閑逛的人少了,都窩在家裏。街上來回逛的,倒是隻剩下達官貴人和商戶。


  商戶們忙著開門做生意,達官貴人們忙著照顧生意。


  若論哪家生意最好,肯定還是茶肆酒樓,酒樓供客人們吃飯喝酒,茶肆供人們消遣解悶兒。


  胡嚶嚶第一次來京城,沒想到京城的街上這麽冷清,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街上一隊隊士兵巡邏,每個人穿著一身亮甲,手裏提著一柄配刀,走起路來氣勢昂揚,讓人看了心裏害怕。


  平頭百姓們寧願躲在家裏,怕惹上什麽事兒。


  胡嚶嚶往牆角瞅了瞅,借著路邊的紅燈籠,看見牆上畫的兩根線,就一橫一豎,說是十字吧,又跟十字不一樣,豎著的那根線往裏勾了勾,看起來像簡筆畫中的鳥。


  她隨手將記號擦掉,朝著鳥尾巴的方向走了十來米,又看見一個。


  順著這個路引,從主街走過去,走了很遠,又轉進小巷子裏,陸續繞了七八條巷子,才終於在一個木門前停住,門上綁了兩根紅布條,一橫一豎的掛在門框上。


  她輕輕敲敲門,還沒出聲,裏麵就傳來腳步聲,裏麵的動作也很輕,隻聽一個男聲問道“誰呀?”


  胡嚶嚶小聲應了一聲“是我,我來看看英娘。”


  裏麵的人打開門,看見門外的胡嚶嚶,將她從上到腳打量一遍,側身讓開。


  胡嚶嚶聽見隔壁家的門打開的動靜時,她已經走到院子裏。一邊將籃子遞給給她開門的年輕男人,一邊伸手叉著腰,往後伸了個懶腰。


  歎著氣道“哎呦,我這腰呀,老了,不中用了,才走了幾步路就快累死了。別愣著了,籃子裏有雞蛋,先給我沏碗雞蛋茶來,再放上點糖,裏麵有糖。”


  男人關上門,轉身接過籃子,應了一聲,趕緊去了廚房忙活了。


  胡嚶嚶打量這間小院,院子不大,卻有口水井,西邊三間正屋,東邊還有個側間,側間旁邊是廚房。


  院子裏種了一棵桃樹,她抬腳邁進上屋。


  燈下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正拿著兩片布,笨拙的攥著針線往一起縫,東邊一張大炕上盤腿坐著一個女人,懷裏還抱著個剛滿月的小娃娃,用包裹裹著,女人正在喂孩子吃奶。


  看見她進來,小女孩兒好奇的打量著她,女子抿抿唇沒說話。


  男子端著雞蛋茶進來,將雞蛋茶放到胡嚶嚶麵前,胡嚶嚶沒喝,端過去放到女人炕上的小桌子上,示意道“孩子還吃著奶,你喝了吧。”


  女人看著冒著熱氣的雞蛋茶,又看看胡嚶嚶,對著燈下坐著的女兒喊了一聲“大妮兒,你去小姨屋子裏睡覺去。”


  大妮兒哦了一聲,乖乖的出了房門,去旁邊那間屋子。


  等小女孩兒離開之後,女人跟男人對視一眼,主動問道“你是樓主派來的嗎?”


  夫妻兩個的氣息比普通人長,再看兩人的身形,一看就是練過武的。


  女人雖然生了孩子,身材也是一點沒變化,黑亮的眼睛充滿警惕。


  胡嚶嚶從懷中拿出那條象征著身份地位的黑絲帶。


  看見絲帶,夫妻兩個的呼吸都是一滯,男人朝女人點點頭。就聽女人接著說道“我叫青鳶,現在的身份是城郊田莊傭戶孫婆子的長女田英,這是我男人,京城王記鐵匠鋪的夥計王剛,他的代號青雲。”


  女人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有一個妹妹,叫田柔,外表看起來跟姑娘差不多年紀。一個多月前,少主安排她到兵部尚書府裏伺候。”


  懷裏抱著的小娃娃吃飽奶睡著了,女人將嬰孩放到床上,再轉過身跟胡嚶嚶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


  “一個月前,田柔得了一天假,回來轉了一圈又走了,結果到了第二天,尚書府的管事媽媽親自來了一趟,說是來綁人。當時進府的時候,為了能取得府裏人的信任,我們簽的是賣身契,過時未歸,視同逃奴。”


  “可田柔早在前一天午後就回去了,然後就音訊全無。”


  胡嚶嚶聽著,問道“田柔不是真的小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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