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修羅場
魚幺/文
無是非考慮再三,最終還是同意了百里鳴岐的提議。他現在就像一條被掐著七寸的蛇,百里鳴岐掌握了太多弱點,無是非若要反抗,付出的成本太高。
不過,無是非也有自己的考慮,住持曾經告訴過他,九皋家在諸多世家中至少屬於行事光明磊落的那一掛,看如今這般形勢,以後要找他麻煩的人只多不少,還不如趁早找個靠山……既然九皋家也看上了星童子的身份,那麼他為什麼不抓住這個機會與他們扯上關係,他們怎麼也得保障自己的安全吧。
亡命天涯,或是投靠一個不明底細的家族……權衡再三,都不如投靠九皋家來得划算。
雖然在這種被強迫的情況下做出選擇著實令人不爽……但是事到如今,只能盡量趨利避害。
下山之後,百里鳴岐將了慧暫時安排在他們下榻的客棧中,無是非在這裡沒有見到之前被他錯認為百里鳴岐的男人,也沒見到赤練追尾蠍,卻有另外兩名九皋家的弟子,了慧待在這裡應該不會有危險。
安排妥當之後,無是非便決定再上山一趟。
他離開客棧的同時,百里鳴岐就跟了上來,無是非頭疼地看著他:「你幹嘛總跟著我,我都把我師弟放你那裡了,老子還能跑了嗎?!」
百里鳴岐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我不是說過了么,你現在很危險。」
無是非皺起眉頭,百里鳴岐隨即輕描淡寫地說:「還有,你太弱。」
「……」
說得沒錯,無是非作為一個普通人,確實不能以一力與世家對抗,擔心他半路被別人捉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說得怎麼就這麼叫人不爽呢!
無是非克制地閉了閉眼,妥協道:「好吧好吧,你愛跟跟著,別打擾我辦事。」
無是非要辦的事很簡單,就是把大鐘寺的諸僧人埋了……總不能讓他的師兄和師父曝屍荒野。大鐘寺被滿門血洗,其實算鬧得挺大了,但是無是非沒打算把這件事上報府衙。他一向對府衙的辦事能力持懷疑態度,而且這些人也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行動證實了他們辦事能力確實低下這一事實。
百里鳴岐環顧一下四周,微微皺起眉頭:「在這裡嗎?」
無是非愣了一下:「我師父……這裡是我師父自己選的。」
「圓寂之前就給自己選好了埋骨地,是不是特別明智?」
「……」
無是非停下刨土的動作,抬手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汗水,吐出一口濁氣:「他以前說過,陰山上風景好,以後死了也要埋在這裡,讓我們給他選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地勢高點,站得高看得遠。」
冬天的土很難挖,無是非的手都快凍僵了,再加上下鋤頭時敲在凍土上,震得整條手臂都麻木。他從上午刨到晚上,只刨出十幾個坑,要把寺里的人都埋進去,大約得刨到後半夜。
他停下來喘口氣,看著在場唯一的一個聽眾:「那時候我們都不當回事,總覺得師父還能活很久很久……能活到我也像他那麼老了,白髮蒼蒼……」
「你師父算得道行高深了。」
百里鳴岐突然開口說話:「我跟他談過,看得出來。只是奇怪,這樣的得道高僧為何會委屈在陰山鎮這種小地方。」
無是非冷哼一聲,繼續揮鋤頭:「小地方怎麼了,小地方才容易出得道高僧呢,像府城那些地方的廟宇,只顧瘋狂斂財,哪還有人真的去研究佛經。」
百里鳴岐不太跟人鬥嘴,無是非說什麼他就聽著了,也並不出言反駁:「佛門的事我不了解。」
「嘖……」
無是非不跟他說話了,繼續刨地。
他刨了這麼久,才刨出來兩個土坑,手心也磨得通紅了。百里鳴岐看著看著,突然道:「 以鋤刨土會顯得誠心一些?」
無是非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啊?」了一聲。
百里鳴岐這時走上來,輕輕拍拍無是非握著的鋤頭:「我是說你們這裡的規則,長輩去世的話,要親手來嗎?」
無是非白他一眼:「我不親手來怎麼辦,你幫我啊?」
百里鳴岐竟然點點頭說:「可以。」
無是非差點笑噴了:「大少爺,您拿得起鋤頭嗎?」
百里鳴岐最近時不時就要被無是非嘲諷一通,他都有點習慣了,他伸手將無是非推開,走上前來:「離遠點。」
無是非疑惑地抱著鋤頭退到一旁:「……幹嘛?」
這時百里鳴岐面朝前面的一片空地張開雙臂,震袖低喝:「萬丈紅塵!」
無是非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空地突然被數道清光擊中,「砰砰砰!」腳下大地震顫,如同山崩,無是非急忙扶住旁邊一塊山石,穩住自己的身體,被清光砸中的地面激起洋洋洒洒的土塊,濺起來老高。
無是非目瞪口呆地從頭頂抓下來一塊土,用力擲在地上,順便呸了好幾下——天上掉下來的土快把他砸死了!但是相比起來,百里鳴岐卻依舊纖塵不染,他在土落下時就張開了結界,自己半點塵土都沒碰到他身上。
他轉過臉對無是非說:「我不需要鋤頭。」
「……」
「你若想,以後你也可以學。」
……可惡的修真者!
——無是非知道百里鳴岐是什麼意思,他讓他投靠九皋家……必定要尋個正大光明的名目,或許是要他以弟子的身份加入九皋家?
真是諷刺,九皋這近乎傳說中的世家宗族,他終於有機會摸到了,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陰山上便又多了數十座新墳,無是非跪在墳前,輕聲默念往生咒,這是他腦子裡僅能記住的幾篇經文之一。一段經文念完,無是非咬破手指,指天發誓:「我佛慈悲,憐憫眾生。然弟子血仇在身,不能不報。今日舍了非之名,不污佛門清靜,日後追兇尋仇,生死成敗,概與師門無關,因果報應,亦由弟子一人承擔,還望佛祖明鑒。」
無是非說完,面朝住持的墳猛磕下去,一抬頭,眼圈已經通紅,臉上卻沒見淚水:「師父,諸位師兄,無是非不會讓你們無辜枉死,此仇不報,誓不罷休!」
百里鳴岐識趣地退到一旁。他遠遠看著,無是非還低頭跪在那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百里鳴岐看了一會兒乾脆不看他了,背過身看天上的月亮——無是非這種性格,大約也不希望別人看見他流淚的吧。
*
無是非臨走的時候從藏經閣拿回來一箱子書,當年住持說這幾本經書是他們大鐘寺的寶貝,但是無是非也沒見他拿出來幾次過……也不知道這些書到底講的是什麼,不過住持說過了,帶上總沒錯。
從陰山上下來,百里鳴岐跟無是非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一個本就不是多話的人,一個心情沉重,也懶得說話,回過神來發現已經來到客棧門前。
無是非抬頭看了牌匾一眼,覺得有些尷尬了,百里鳴岐見他沒跟上來,便停下等無是非:「怎麼?」
無是非嘆口氣:「我必須跟你們住在一起么?」
百里鳴岐神色微頓:「有什麼不方便?」
「……倒不是不方便,總覺得現在住在一起好像有些奇怪,我這算是你們抓的人質,還是什麼啊?」
百里鳴岐表情依舊嚴肅:「住在一起只是為了方便保護你,而且,我也從未把你當成人質。」
無是非擺擺手走進客棧中:「算了,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有人管吃管住正好……」
他現在還搞不明白該把百里鳴岐當敵軍還是友軍,他確實是來抓自己的,但是好像又沒有多少敵對的氛圍……
無是非越想越覺得彆扭,心裡總覺得有些事必須得問清楚才行,他猛地停下來,轉身看向跟在自己後面那個人:「我說百里鳴岐……」
「師兄?你回來了?」
無是非的話沒說完,他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對方的聲音讓無是非瞬間僵硬了。
這時無是非肩膀上突然拍上一隻手,無是非慢慢轉過頭,對方已經拿開了手:「真的是你?怎麼剃光頭了?我就說從遠處看背影有些像,你怎麼也在?」
「……」
被他錯認為百里鳴岐的師弟居然也在……操!!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