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八:蕭然和周犁
周犁呆愣愣的站在卧室門口, 一下子就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從頭一直涼到了腳。
這麼多年以來, 蕭然就像是條尾巴或者是塊膏藥, 固執的貼在周犁身上, 不論周犁要不要,他一直都在。
前一天蕭然說累了, 周犁只認為那是蕭然的一句抱怨, 他總認為自己無論什麼時候回到這個家裡,蕭然肯定都在家裡等他的。
可如今, 事實告訴他,蕭然是真的累了, 他在周犁自私的離開時, 自己也放棄了這個暫時的家。
周犁不敢相信,他獃獃的站了好一會兒, 才想起來接下來要做什麼。
周犁拿了鑰匙出門, 他先是去了以前蕭然住過的賓館找, 在登記簿上根本沒有他的名字, 他又去了蕭然學校還有他學校附近的所有旅店看了一遍, 還是沒有。
北京太大了, 如果蕭然存心躲他, 周犁根本找不到。
蕭然在本地根本沒什麼朋友, 在學校誤打誤撞的跟李凡關係不錯, 其他人關係都很一般, 周犁在賓館沒找到人以後, 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李凡,他給對方家裡打了電話,李凡接到電話時還以為周犁要約他一起打球,周犁問李凡這兩天見沒見過蕭然,李凡非常驚訝,「你們兩不是好的跟連體嬰似的嗎,天天在一起。」
周犁的聲音有些嘶啞,「他離家出走了。」
李凡以為他們在鬧小彆扭,笑了一聲調侃道,「大男人還搞娘們唧唧的那套,蕭然他是不是回娘家了?」
這句玩笑話提醒了周犁,周犁放下電話就往覓水鎮打電話,問了蕭然堂兄,那邊接到電話時也很詫異,一個勁兒問出了什麼事,蕭然有過尋短見的過往,大家後來跟他相處時都小心翼翼,一聽周犁找不到人,都以為出事了。
周犁非常失望,找了借口安撫住堂哥,掛電話時他心裡莫名的顫了一下,蕭然的那句話一下子就在他腦海里清晰的回放了出來,蕭然那時候輕描淡寫的說:「我不跳的話,就要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活得那麼憋屈幹什麼呢,死就死了。」
周犁的心裡咯噔了一聲,他跑進了最近的派出所,詢問今天有沒有意外死亡的案子,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以後,他說要報案,報人口失蹤,警察說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不能立案,這個規定周犁當然知道,他已經急得亂了心智。
那天晚上,周犁一晚上未眠,他把城市裡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第二天他回家找到沈傑,第一次求他父親幫忙動用關係找人,同時隨時關注著警察那邊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周犁沒想到,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好幾個月,從假期到開學,蕭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麼消失不見了,有時周犁甚至會懷疑蕭然是不是只是他的幻覺,是他從未痊癒過的內心裡希冀自我救贖的產物。
學校開學以後,周犁去過很多趟,每次都是失望而歸,開學兩個月後,學校這邊跟周犁說,蕭然曠課太多,這麼下去說不定沒辦法畢業,蕭然之前受過通告的處分,雖然檔案里沒有底子,但是學校有相關記錄,很可能因為曠課受到非常嚴重的處分,退學都不是沒可能。
那兩天,周犁動用了沈傑的所有關係,快把北京城翻個底朝天了,他自己也是把之前跑過的所有地方都又跑了一遍,還是沒有,連個相似的影子都沒看到。
之後,周犁去學校教務處給蕭然辦了休學手續,把蕭然還留在學校的東西領了回去,那天晚上,周犁在出租屋裡痛哭了一晚,他想,他終於失去這個全心依賴著他的人了。
那陣子沈傑因為保護他和周犀,受了嚴重的刀傷,周犁每天學校、醫院來回跑,每天都疲憊到了極點,但只要稍微有點兒時間就在街上或走路或開車,沿途看能不能碰見蕭然。
周犁以前總認為童年的往事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苦楚,現在才知道,錯過和求而不得就是鈍刀子割肉,那是一種遲緩又綿延無期、無可比擬的痛苦。
那年的冬天,周犁病了,不是很嚴重的病,剛開始只是偶爾咳嗽,後來咳得越來越重,他上課的時候經常突然跑出去,在走廊里咳的嗓子都快撕裂了,讓人聽了都覺得肺子疼,晚上更是整宿整宿的咳嗽,幾乎睡不了個完整覺。
周犁迅速的消瘦了下來,沈傑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逼著周犁去了趟醫院,肺部的X光片子出來以後,醫生皺著眉頭臉色不大好,指著片子上的一處說,「這裡有個陰影。」
「會是什麼?」周犁看著片子問。
醫生搖了搖頭,「不好說,可能只是炎症,也可能是比較嚴重的病症。」
醫生說的委婉,周犁卻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現在該怎麼辦?」周犁問道。
周犁語氣太過平靜,醫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好幾眼。
「我給你開個CT的檢查,做完了得第二天才能出結果,等結果出來了你再拿給我看,不用過於擔心,陰影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多。」醫生安慰道。
周犁點點頭,接了醫生開的單子,按部就班的做完了檢查。
晚上回家時,沈傑問他結果怎樣,周犁拿從藥店買回來的藥盒子給他看,「沒事,就是有點兒炎症,吃幾天消炎藥就好了。」
第二天出結果時,周犁還是自己去拿的,他對醫學沒什麼了解,可是白紙黑字看得很清楚,「左肺下葉見一團塊影,CT值約為20.4HU,大小約為2.1*2.3cm。」
果然,他把結果給醫生時,醫生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看了周犁一眼,「小夥子,現在不排除惡性的可能,建議你做肺部穿刺確診。」
周犁點點頭,「麻煩您幫我開單子吧。」
肺部穿刺必須有親人陪同,周犁不想其他人為自己擔心,只告訴了他哥,那天周犀特意跟學校請了假,陪他去了醫院,進手術室前,周犀緊緊握著他的手,周犁對著他哥笑了笑,「哥,你肯定難以想象,如果真的是癌症,我就覺得解脫了,蕭然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我正好一起下去陪他,如果他還活著……他已經放棄我了,我活著或者死了對他都沒什麼影響了。」
周犀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抓得周犁有點兒疼,周犀不贊同的看著他說,「不可以輕視生命,不論是其他人的還是你的,人活著總還有希望,死了就徹底完了。蕭然如果死了早就該找到了,他現在肯定還活著,周犁,你總有一天能找到他的。別輕易放棄,蕭然堅持了那麼多年,難道你連他的一半都不及嗎?」
周犁愣了一下,被推進手術室時,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如死水般波瀾不驚的心突然就又活動了起來,自從生病以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得的不是絕症。
三天後,切片病理結果出來了,是良性的。
周犁出院時,沈傑已經知道了真相,在醫院門口嘆著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是周末,全家人都一起來醫院接人,住院這幾天,周犁氣色好了一些,咳嗽在藥物治療下也基本控制住了。
周犁一邊聽舒望北絮絮叨叨的跟他講怎麼調理身體,一邊漫無目的的看著醫院大門外一排光禿禿的樹榦,偶爾有幾隻麻雀在樹榦上飛來飛去,腳步輕盈,速度飛快。
周犁看了一會兒,收回了目光,在目光回到舒望北身上的那一剎那,周犁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又把目光轉回到那幾棵大樹中的一棵底下。
那裡站著一個人,穿著破舊的深色棉襖,髒兮兮的,袖口都是油膩,那人帽子口罩都戴的嚴嚴實實,垂在身側的手上一隻拿著個破麻袋,另一隻拿著個木製的長夾子,這是個典型的拾荒人,在城市裡的街道上經常見到,偶爾這樣的人會從你身邊腳步沉重的經過,在前面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桶旁邊停下來,掀開蓋子,用木製的長夾子在裡面挑來撿去,找到紙盒和塑料瓶子就放到隨身帶的麻袋裡。
那棵樹下站的就是那麼個很普通的人,可是周犁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呼吸都快停滯了。
他沖著那邊大聲的喊了聲,「蕭然!」
樹下那人明顯渾身僵硬了一下,然後轉身就跑。
周犁從還沒反應過來的舒望北身邊跑過去,直衝到對面街道。
蕭然穿得很多,但動作非常靈活,跑得非常快,周犁這陣子缺乏運動,又剛做完手術沒幾天,身體多少有些虛弱,跑了一段路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眼看著蕭然就快轉進一條小巷子,這裡的巷子四通八達,一旦進去想再找到這人就太難了。
周犁一著急就被塊大石頭絆倒在地,這一下子摔的相當狠,他的頭直接無保護的摔到了路牙子上,摔的他眼前一黑頭嗡嗡響。
「蕭然,蕭然……!」周犁捂著頭一聲聲的焦急的喚著,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
一隻手抓在了他胳膊上,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周犁眼前還是花的,他以為是舒望北,沖著他喊,「快,快去追蕭然,這次再跑了他就不會回來了!」
「我不回來你會傷心嗎?」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的主人問。
周犁眼前的迷茫漸漸退去,清晰的視野慢慢回來了,他這才看清,扶住他的人根本不是舒望北,正是戴著帽子口罩全副武裝的蕭然。
周犁一把抓住蕭然的手,完全不顧那隻手套上黑到發亮的油污,「蕭然,不要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蕭然問,「你想說什麼,說你還會可憐我,願意讓我回去繼續呆在你身邊?」
周犁說,「蕭然,我愛你。」
好半晌過後,周犁小心翼翼輕聲問,「你怎麼不說話?」
蕭然安靜的蹲在周犁面前還是不吭聲,周犁心裡一緊,一把摘掉蕭然臉上的口罩和帽子,去掉重重遮擋后,內里還是那張白皙清秀的臉,臉上滿是淚水。
周犁說,「蕭然,對不起,如果你願意的話,請給我一輩子的時間好好補償你。」
蕭然伸手一個巴掌打在周犁臉上,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然後一下子撲到周犁懷裡,哭的發出了聲音。
街道對面,醫院的大門口,一大家子人眼睜睜看著對面街上發生的一幕,舒望北後知後覺的問身邊的周犀,「原來周犁和蕭然走到一起了嗎?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
蕭然回來了,這個消息沒幾天就在周犀和蕭然的朋友圈裡傳開了,李凡是最高興的,他最近到處找人組隊打球,總也找不到像周犁和蕭然這麼配合默契的隊友,正為這事發愁呢,只可惜蕭然回來以後只能降一個年級和他們下一屆師弟師妹一起上課了,不能天天混在一起。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天氣漸暖,李凡徵得兩人的同意后,報了個3V3的業餘挑戰賽,他們三個一路披荊斬棘,在那年的五月份拿到了亞軍。
那天的天氣特別好,拿完了獎牌他們就一起出去大吃了一頓,吃完一起去澡堂子洗澡按摩。
不過李凡的氣兒不是太順,吃飯時還好,頂多是周犁總給蕭然夾菜各種噓寒問暖,等到洗澡時就真忍不了了,蕭然那小子渾身就二兩半肉,瘦的皮包骨頭,也不知道周犁哪根神經抽了,洗澡時總替蕭然擋著別人的視線,好像誰多看一眼就少了一塊肉似的,按摩的時候更是麻煩。
開始時給蕭然按摩的是個年輕的男的,周犁見了就使勁兒皺眉,非得跟服務員說換人,等換來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周犁眉頭皺的更深了,找服務員又要換人,被蕭然一個爆栗拍一邊兒去了。
李凡受不了他們滿身戀愛的酸臭味兒,按摩完趕緊告辭溜走了。
蕭然和周犁慢悠悠往停車場走,準備開車回家。
蕭然邊走邊不滿意的撇嘴,「你能不能別總這樣,知不知道別人總笑話我?」
周犁彎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會在乎嗎?」
蕭然瞥了他一眼,「不會。」
周犁攤手,「我也不在乎,所以怕什麼!」
……
蕭然大學畢業那年,他們兩人去民政局領證了,婚禮辦的很簡單,只請了家人和朋友。
多年來,他們每個晚上都睡在一起,偶爾彼此慰藉,卻從未走到最後一步,終於,在婚禮的這天晚上,他們遵循古老的傳統,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