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幻覺

  光著膀子的他，一點點離開了他的麵前，白月僅僅也不過是望著他的身影，與落在肩膀那邊那個的點點雪花，與溫相融的涼水逐漸穿過他的整個肩膀上模樣，就已經清楚，這件事情，已經，到達了盡頭了。


  方以蘇，將再也不會跟從她，而她也不會與他相遇了。


  隻是，她從未想過的是，在她死前，第一個跳入她眸中的人，居然是方以蘇，她也不曾想到，環抱著一身白發蒼蒼的他，即使脫去了老繭，還是那般不曾變過的眼神。而就是那個說好會離開的人，卻一次次地以命相陪。


  她，並沒有被方以蘇救過，不如說，她從來不是什麽要被人救的角色。而，更多的時候，就連她自身是否能摸到明天的太陽的時候，都會看到這麽一個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麽能力，什麽都不去想，便會直接闖入她的視線，連一點救的想法也沒有，便開口閉口說著，要陪她去死。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份奇怪的心情，雖然不是討厭，但也絕對不會是喜歡，她也並不是說，不喜歡屬於方以蘇的另外一種方式的救贖，隻是，她總會有股奇怪的浮動，怎麽也壓不下來。


  其實，若不是有方以蘇這愚蠢的存在，她已經死上很多回了，若不是為了下地獄都怕連累都不該連累的人，她就不會千辛萬苦的將他一次次救起。可，如今的她，卻是再也無能為力挽救這些生前所留下的笑話了，而她過了一輩子，也還是無法流露出一點笑容。


  時間是一個無形的沙漏，點滴飄散，伸手想要憑空撈取，卻也隻徒留幾分淒涼。在摸不到邊界的地方，換得了一身老繭，最終，白月也未能爬上更高的地方，而那本應留著出色本事的方以蘇，也在她的夢中逐漸丟失，就連模樣也再也想不出半些。


  大概，世界所有的話，都是假的，唯獨一句落葉歸根，相應了白月的腳印與步伐。


  “今日的夢境，又是什麽？”頭發滿霜的揮舞，看著睡落在墨揮樓中的眾人也霜白了的頭發，臉上留下了悲慘的笑容，似乎在感歎時間的匆匆離去。


  “揮日，便是揮……而，在揮日 死後，現實與不現實一起融合。唯一清醒著的白月，也不知道要有多害怕這事情了。而我與你，也算是做了夢境裏頭的一小兩口，可惜，不管怎麽說，差距還是太大了。”若人真有一種辦法，能夠讓現實中的年齡在夢境裏頭磨滅相愛，便是要丟棄在現實中的自己，進入無限輪回。


  正直青春年華的段久，拍了拍身上的塵埃，低頭看著那躺在地上的揮雪滿臉的笑意，死去的身軀，眸子再無動作。而那被白夜填入地底的墳墓，還清晰低標著“揮日”二字。


  “我都快遺忘了，白月，究竟是誰，是與我同齡的人，還是滄桑的老人，還是一個小孩，又或者說……她全然，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僅僅隻是，我們的幻想。”皺巴著臉的揮舞，手裏緊緊地拽著一串紅豆，一顆一顆的被她嵌入手心：“若是，若是有這麽一天，丟失了這東西，恐怕，就會再次沉浸夢裏了吧……”


  “白夜快要醒來了吧……還不走嗎？”段久知道她手裏所拿著的紅豆並非簡單的紅豆，是能夠消除白夜所編製夢境的回魂豆。天下僅有的一串，全部被白夜落入懷中，唯一送予的人，便是白月，卻被揮舞所有拿握在手。而存留著這樣一串紅豆鏈子的揮舞，卻還徒留了幾分清醒。


  “走吧……恐怕，我是再也走不出去了。這裏啊，墨揮樓，是我一生的墳墓，沒有人再能踏入，也沒有人能再離開。段久，你從來都沒有真正成為墨揮樓裏頭的一個，自然可以隨意出入，可是，我的所有早已奉獻給了這裏了……”揮舞哀愁的聲音帶上她那滿頭凋零模樣，似乎真的如她所說的一般，將心神都已經寄送給了墨揮樓。


  “而你呆在這裏，即使是存留著這紅豆，依舊，還是無法做到什麽……最終，還是會墮入夢境，再也無法脫身，這就是你醒來的目的嗎？揮舞。”曾經美麗的女子，幻變成了一位年邁已過的滄桑婆婆，看的段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幻，當然是美的，隻要編織的好，隻要不脫離自己心中所想，都是完美無缺的，可是，當心中對夢境產生了不一般的懷疑與抗拒之時，所有存留的便會直接破碎。


  而揮舞，也是於夢境中，產生了懷疑，導致，白夜所編織的夢，在一半之時，便斷了沉香。


  “若是，真要思索個什麽辦法，我還真的思索不出來，畢竟，這都是要拚及性命的事情。若是，能抱著美好的夢境死去，定然是令人心髒狂跳不止的吧，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在死後，都要為白夜所用，化為一座傀儡，不得動彈。我的一生，便是在這裏凋零的，如今，也沒有什麽好的掙脫辦法，若是能尋思一二，我希望，你能完結我得心願。”揮舞的手顫抖著，握著的匕首也因為她那誇張的力度，出現了點點的血，沾染上整個匕首。


  在夢境中，曾經混亂了他自己記憶的亂點鴛鴦，讓他在此刻，都無法去拒絕眼前的這個人。他的聲音放輕，麵容也轉變的如水般溫柔：“什麽心願？”


  “用這個，把我帶走吧……”將匕首遞到段久麵前的揮舞，半點想過的意思都沒有，一臉決絕的模樣，似乎，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了。


  緊握著拳頭的段久，默默鬆開了掌心，一點點地朝匕首走去：“你可以逃的，為什麽，非要這個樣子？”


  “我啊，我逃不了了，永遠，都逃不了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命，我不能怪任何人，也不能去選擇有新的活下去的辦法。而且，我逃出去了，我又能做什麽呢？我已經，已經回不去了。”鋪滿了歲月痕跡的揮舞，在此時，變得十分的猙獰。


  “所以，段久，再幫我最後一個忙吧，就當做，是為了，為了我們這份短暫的情誼吧。”揮舞笑了，讓段久想到了那個在大廳處翩翩起舞的身影，明明那時的她，還是那麽的驕傲，身著一身的紅袍，也不怕將人灼傷。他深呼吸了一口，將眼前這老去的女子緊緊抱入懷裏，一刀便是捅進了她的身體裏：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救得了你，拚盡全力，都沒有辦法，將你從夢境救出來。”


  “如今的我，已經，從夢境中，出來了。所以，不會再有遺憾，而你，也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了。我啊，真的很高興，能夠隨著揮旋哥哥一起，落入地獄了。”墨揮樓裏麵的每個人，從來都不會奢望自己能夠去天堂，對他們來說，地獄，便是他們的歸途。


  而所謂的輪回，卻再也比不上地獄的苦苦擦肩的輪回之痛。


  無力了，倒在了段久身上的揮舞，流了一身的血，與他的衣服沾染了。段久的眼眶一紅，鼻子也是一酸，緊緊地抱著眼前這具沒有了生存跡象的屍體：“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真的是喜歡上你了，揮舞。這，真的，不僅僅隻是夢。”


  白夜編織的夢，有讓人老化的能力，即使，你當值風華正茂，隻要一被他所編織夢給呼喚了，你便再也出不去了。最後，段久，握著那串紅豆，離開了這個名為墨揮樓的地方。


  “我們，又再次回到這個地方了。”撐著一把油紙扇，拂著那點滴大的雨點，白月，又再次回到了墨揮樓。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意外，段久錯過的不僅僅是那一身驕傲的揮舞，還有那個從來都不被人了解的白月。


  “想必，他也已經，不在人世了吧……”白月如今的這副模樣，倒也有了幾分自說自話的樂趣，也不嫌折騰。歲月溜走了，沒人會等待自己了，當開了門，所嗅到的氣味也跟著變了後，你便會知道，這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的家，已經跟著歲月，沒了身影。而這個地方，也不再會成為你的棲息地。


  “主人，你到這裏來，做什麽？”隱約間，白月似乎聽到了聲音，那聲熟悉的聲音，是白月從未聽過的顫人。她的嘴合不上了，似乎在想什麽，深呼吸了一口：

  “他啊，已經化為了土了。而我們，也已經老了。”這句話剛一說完，本還轉身想回應什麽的白月，卻看不到身旁有半個人影。


  習慣了這般表情的她，也已經不再意外了，伸開了手，抓住了一點雨滴，將它把玩在手間。


  對啊，本就在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丟了性命了。這個地方，這個也不知道呆了多少人的熟悉地方，真要去硬說還留下什麽熟悉的人，恐怕，也隻剩下了自己吧……


  而，自己會存留幻覺的原因，也僅僅不過是，白夜的夢境編製的太好了，就連經過之時，也能被這夢給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