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綠色螢火
一抬頭看清楚了那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嘴裡憋的氣差點沒一下全吐出來。
那東西也約略是個人形,但一身青灰邪氣,絕對不是人。
而那東西的長相,也是嘆為觀止的猙獰——一張臉可能在水裡泡時間長,已經爛乎乎的,一隻眼窩是空的,另一隻眼睛也不是人眼,而像是一種獸類,泛著紅,用一種很怨毒的眼神盯著我。
那手就更別提了——五個尖銳的指甲,彎曲勾折,一把抓下來能劃破皮肉露出骨。
這他媽的是個啥啊?
水猴子?
也不像啊!我一個做過姑爺的人表示,水猴子都沒這麼難看。
對了,那個長鱗的東西說過,水裡也劃分地盤,有一些長毛的東西長期潛伏在裡面,還經常欺負她。
還是看在了白色衣服的份兒上,那些東西沒能把她怎麼著,這個貨看我是個活人,地盤意識也沒有了,上來就要抓我?
而那個東西的力氣也很大,還沒等我想出了一個所以然,身子跟個錨一樣,猛地向下一墜,就要把我拉到水深處去。
我好奇心再旺盛,也顧不上管這貨是個啥了,回頭抽出七星龍泉就要削它。
煞氣激起一片旋渦,可七星龍泉在水裡的威力根本沒有陸地上大,這東西瞅著爛乎乎的,但是竟然異常機敏,很懂得在水裡借力躲開煞氣,同時回頭驚疑不定的看著我,像是沒見過這麼難纏的活人。
就算這樣,它也沒放手,死命繼續往裡拖我。
我畢竟是個人,能在水裡潛的時間也不長,拖延下去對我也沒好處,還是得速戰速決——這會兒我還想起來了,這東西來的太突然,剛才的反應全憑條件反射,冷靜下來一想,我不是有那個麒麟玄武令嗎?
就連那個長鱗的東西,一個「混血兒」,都對它那麼忌憚,這貨既然是個水生的,沒理由不怕。
於是我騰出手,就把麒麟玄武令拿出來了,拍在了那玩意兒的腦門上。
在水裡是聽不見聲音的,但是那一下,那東西像是被衝擊波給撞開了一樣,要是在陸地上,必然是一聲巨響,那東西瞬間就在水中貫穿了一串氣泡,咕嚕嚕滾出去了老遠,比上次對付長鱗的威力還大。
我頓時高興了起來,上次沒收汪景琪多少錢,程星河還跟我鬧了半天脾氣,這貨雖然有二郎眼,也是個目光短淺的玩意兒,錢哪兒有這個玩意兒好?
但我當時忘了一句話——命里饋贈的禮物,早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
要是知道這一下,會在以後給我帶來了那麼大的麻煩,我死也不會佔這個便宜。
但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一切,高高興興的游回去,拖住了那個一身邪紅色的東西,又用跟程星河那拿的狗血紅線,把那一串七個死人也拴住,跟一串葫蘆似得拖上了水面。
臨走的時候,我不由自主的往下看了一眼,想看看剛才那個玩意兒怎麼樣了,會不會追上來,誰知道這一看,當時頭殼就是一麻。
那個東西無聲無息的蹲在了水底,像是在死死的盯著我,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上前。
而那個東西身後,有數不清的綠眼睛,一閃一閃的。
活像一大片的螢火蟲,可那個綠,是一種陰森森的慘綠,比起螢火蟲,更像是一大片的鬼火。
它們都在靜靜的注視著我。
那個感覺讓人心裡別提多瘮得慌了,我生怕這些東西跟上來找我的麻煩,趕緊帶著那一串死人就踩水上去了。
腦袋一冒出了水面,就看見了白藿香擔心的表情,看清楚了我沒事兒,立馬就鬆了口氣,但立刻把臉轉開了,像是假裝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啞巴蘭趕緊把我給拉上來了,一瞅我帶上來的東西:「大豐收啊!」
把個長鱗的看見了她媽被拉上來了,又是一陣尖叫,程星河沒忍得住,在白藿香那要了一把紗布塞她嘴裡了。
我把耳朵里的水給控出來,看向了身後那個帶著一層邪紅的東西。
其實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再看清楚了這個人的真容,心裡還是老大不舒服。
是一個老婦人。
花白頭髮裹成了一個很緊實的小圓髻,老式的土棉布料子做的袍子,下面露出了一對已經很罕見的三寸金蓮。
她還睜著眼睛,她皮肉也沒腐爛,可她眼睛里已經沒了神,皮肉上附生了很多的水藻,甚至還有水蝸牛。
她是活著,可她被關在死了的肉體里,比死了還難受。
程星河臉色一僵,喃喃的說道:「我第一次看見……這麼痛苦的死人。」
長鱗的東西嘴被捂住,本來還在掙扎,可是一聽了這話,頓時就愣住了,死死的瞪著程星河,像是想撲過來咬他。
程星河連忙說道:「你別不信啊,我這個人從來不撒謊——你媽正在尖叫呢,整個人都扭曲了,你想想,她根本不能動,可她能感覺的出來冷熱癢痛,就好比被人點穴了一樣,跟鬼壓床一樣。」
鬼壓床什麼感覺,這個長鱗的知道不知道,我不懂,我倒是有過這種經驗。
怎麼掙扎,身體都控制不住,短短几秒,都痛苦的像是過了一年——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被關在身體里好幾百年——在水裡也許很冷,也許很憋悶,被那些水藻附生腐蝕也許很癢,可她什麼都做不到,只能活著,忍著,恐懼著。
這是不亞於凌遲的酷刑,一忍就是百十來年。
程星河接著看向了那個長鱗的東西:「你媽說,求求你放了她,魂飛魄散也行,永不超生也好,她實在忍受不住了,就只想解脫。」
長鱗的東西愣著,死死盯著他媽,像是根本就不願意相信,但是很快,她眼睛里漫出了大顆大顆的眼淚。
程星河把她嘴裡的紗布拉出來,她半天才說了一句:「他怎麼不說?他怎麼不告訴我……」
啞巴蘭一直很想搞對象,是我們三個里最紳士的一個,他出於對女性的整體憐惜,說道:「你媽說不出來……」
不對。
她說的,是那個教給她二七留魂,騙走了鐵片的幕僚馬神眼。
事已至此,挽回不了的事情,誰也沒辦法,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及時止損了。
你媽熬到了現在,終於熬出來了。
而那個小孩兒也大聲的哭了起來——程星河給他塗了牛眼淚,他看見了那個燙著波浪卷的媽。
他撲過去,想抱住那個虛影,可一次一次撲空。
但他就是不放棄。
我眼窩忽然有些發酸——他起碼還能抱到,還能見到,我連見都沒見過我媽。
這個時候,她可能躺在被窩裡睡覺,可能天亮了會給現在的孩子做早飯,給現在的丈夫搭配襯衫,她會出去購物,她會惦記每一個家人,除了我。
去他娘的,沒有媽,我也活了二十多年。
程星河一隻胳膊搭在了我肩膀上:「你看你這個喪勁兒,從小缺鈣,長大缺愛。」
是啊,我長大了之後,經常心軟,經常竭盡全力對別人好,也經常裝作不知道,人家是利用我。
因為哪怕是虛假的溫暖,也是溫暖啊。
這是後遺症,得改。
祝禿子還蹲在了水邊,跟個牆頭瑞獸一樣,一臉複雜的看著我。
天快亮了,到時候了。
我坐下來,開始念誦超度的經咒。
現在已經是地階,這死人又不多,對我來說是非常簡單的——桂花娘娘廟裡,嬰靈醫院裡,大世面都見過,這都不算什麼。
天邊的魚肚白浮現出來了之後,幾糰子稀薄的影子在水天之間慢慢消散了開來,
小孩兒追著那個方向,一邊跑一邊哭,被程星河提溜小雞仔子一樣提溜回來了:「要再見你媽,你還得等個幾十年。」
小孩兒來回踢蹬,哭的撕心裂肺,白藿香眼圈紅了,但發覺我看她,立刻抬手揉眼,兇巴巴的說道:「被風迷了眼,看什麼看?」
哪兒有風啊!
她說完了,老天爺倒是給面子,一陣風真的從一邊吹了過來。
那風纏在了邪紅色的縣令夫人身上,只見那個身體猛然就化開了,成了卷在風裡的一糰子飛灰,吹過了水面,不見了。
那個長鱗的東西也大哭了起來:「娘……」
光線逐漸亮了起來,看得出來,她身上的那個白布已經破了——我想起來了,還是被我用誅邪手給抓破的。
這下,她的脖頸,手臂,腳,全暴露在了光線下面,鱗片迅速變干,甚至裂口,露出了內里白生生的嫩肉。
是啊,不放她下水,她根本就活不了多長時間。
可放她下水——這玩意兒弄死了這麼多人,早晚跟她老爹一個下場,天打雷劈。
祝禿子跟著我們吹了一晚上的冷風,這會兒重重打了個噴嚏,想看我的笑話沒看成,倒是對我更忌憚了,這才說道:「這個東西,你打算怎麼弄?」
按理說,是應該抓了弄死,替天行道。
那東西似乎也預見到了自己的下場,咬著牙不吭聲,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她活著唯一的寄託,就是她媽了,她媽再死了,她孤身一個,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白藿香看著這個東西,倒是有些同情。
程星河一個勁兒的跟我擠眼,我心裡也明白,就看向了那個東西:「給你兩條路走——要麼,你就讓我們做成干鍋魚頭,幫我哥們多下兩碗飯,要麼——你跟著我,我帶你贖罪,帶你去看更大的世界。」
那個東西聽到「干鍋魚頭」四個字,倒是並不意外,一副要慷慨赴死的樣子,可聽到了後半句話,頓時就愣了一下。
傷了二十一個人命,要是能做抵償二十一條人命的功德,保不齊就能躲過天打雷劈了。
那個東西對「更大的世界」幾個字,瞬間就露出了一臉的嚮往,點了點頭。
祝禿子一副鄙夷的樣子:「真是小門小戶,小家子氣,什麼破爛都願意往家裡撿——這玩意兒有個屁用?煞一下的,都是垃圾。」
你不就一兩個嗎?不知道的以為兵馬俑都是你的呢。
我也沒搭理祝禿子,拿下了那東西一片鱗:「小黑小白都有了——你叫小青得了。」
那個東西身子一顫,有些倔強的說道:「我媽給我起了名字了——安寧。」
程星河一下樂了:「不得安寧,所以叫安寧?」
好一個「安寧」啊。
小學時候,一個胖姑娘名字叫小小,一個瘦猴叫大壯,真是缺啥補啥。
安寧就安寧吧,我叫了她的名字,把她收進了寄身符里,放進了口袋。
程星河一看事兒辦完了,連忙就問祝禿子:「獎金多少?」
祝禿子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人風風火火的就跑過來了:「要親命了,找你找的這叫一個苦啊……」
我一回頭,意外的發現,來的還是個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