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縷涼風
第十九章
程遇風雖然不知道通話內容,但從小姑娘臉上的表情判斷, 應該是出什麼事了, 果然, 掛斷電話后, 陳年眼眶都紅了, 下唇也被她咬得發白。
「怎麼了?」
陳年側開臉,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聲音卻帶著哽咽:「我外婆……不見了。」
所有的思緒彷彿在一剎那間被清空, 她呆立著, 雙手用力交握, 眸光透著惶惑, 分不清桃源鎮在東南西北的哪邊,計算不出自己離那個魂牽夢繞的地方有多遠,目之所及,除了山就是水, 每一程對她來說都是阻隔。
程遇風當機立斷,輕握住她微顫的薄肩:「我立刻送你回去。」
「對!」陳年如夢初醒,「我要回去。」
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外婆是這世上除了媽媽以外, 她唯一的家人了,如果外婆出了什麼事……
「不會有什麼事的, 」程遇風的手稍微加大力度, 「相信我。」
陳年胡亂地點點頭, 快步跟在他後面, 走到一輛黑色車子旁邊,打開副駕門爬上去,車子開出一百多米后,她才想起來要把安全帶繫上。
程遇風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察覺了,也回看過來,露出一個蒼白的淡笑:「機長,你別看我,認真開車。」
程遇風看到她纖長的睫毛末梢上還掛著淚,要掉不掉的,再怎麼懂事都還是個剛滿18歲的小姑娘,即使生活清苦了點,但從小也是在媽媽和外婆的疼愛中長大,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外婆不見了對她來說無異於天塌了一半……
其實心裡早就亂成一團亂麻了吧?不想給他添麻煩,不想讓他擔心,還要故作輕鬆地笑著。
懂事得讓人心疼。
程遇風握著方向盤的手慢慢收緊,手背上青筋畢現。
從S市中心到桃源鎮,走低速大概是兩個小時的車程,程遇風走的是高速,一個小時左右車子就進了鎮口。
陳年勉強冷靜下來的心在看見熟悉的景色后,又如同澆了一壺沸水般,被壓抑著的急切不安都喧囂著沸騰起來。
她一路都在想著外婆會去哪裡,可她能想到的地方,路招弟大都去找過了。
巷子太狹小,程遇風只好把車停在巷口,他才解開安全帶,陳年的身影已經一溜煙兒地跳到了車外,一個圓臉短髮的女生激動地迎上她。
路招弟滿臉疲憊,哭得眼睛都腫了,本來就不大,現在只能眯著一條縫隙看人,她抱著陳年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年年怎麼辦,到處都找不到奶奶……」
她媽媽苗鳳花上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開始還是和往常一樣動不動就鬧著要離婚,沒想到這次就動真格回娘家去了,她爸爸就借酒消愁,喝了個酩酊大醉,家裡上下雞犬不寧,她在屋后偷偷哭了一場,回來時就發現奶奶不見了……
平時這時候奶奶都是在床上睡覺的,不知怎麼就不見了人影。
路招弟一下慌了,在陳年家找了個底朝天,重點檢查了前院的水井,又在附近溜了幾圈,沿著桃源河一路走到盡頭,還是沒找到人,急得出了滿身大汗,跌跌撞撞跑回家,爸爸正醉得鼾聲震天,怎麼都叫不醒,她狠了狠心,衝進廚房舀了一勺冷水,閉著眼潑到他身上去。
冷水一潑,路吉祥好像覺得涼快不少,翻過身去睡得更舒服了,路招弟只好自己再出去找,越找越絕望,她這才打電話給陳年。
路招弟看到陳年,就像重新找回了主心骨,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程遇風拿了兩瓶礦泉水走過去,路招弟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男人,一時間驚愕得連啜泣都忘了,只是瞪大眼看著他。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位程遇風機長,」陳年輕聲告訴她,「這次也是他送我回來的。」
程遇風給她們每人遞了一瓶礦泉水,路招弟先是拘謹,猶豫著該不該接,可她舔了舔唇發現都裂開了,於是把水接過來,三兩下擰開,仰頭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她又反手抹了抹嘴角,過度使用的嗓子有了清水的潤澤,總算舒服了不少。
「你外婆平時有沒有常去的地方?」
陳年搖搖頭:「自從生了病,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醒著時也很少出家門。」
程遇風又問:「那她這兩天有沒有什麼異樣?」
這個問題只有路招弟能答,她想了想,「沒什麼不同……」她努力回憶,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對了!大前天我聽她在念叨過兩天就是爺爺忌日,會不會……」
奶奶真正清醒的時候很少,說的大部分都是胡話,爺爺的忌日在十二月初二,還早著呢,路招弟就沒把她的話放心裡去。
陳年飛快地接上去:「外婆很可能跑到山上去了。」
她又看程遇風,很自然地去找他的視線,「機長。」
「事不宜遲,」程遇風點點頭,「我們趕緊上山。」
路招弟也要跟著去,陳年後知后覺地發現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連忙拉住她,「你腳怎麼了?」
「跑得太急,」路招弟訕訕的,「不小心摔了一跤。」
陳年心疼地摸摸她還泛著紅熱的臉。
程遇風說:「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陳年去就可以了。你看看家裡有沒有藥酒,先搽一下。」
路招弟的臉更紅了,不過她膚色深,倒也看不出什麼變化,想到自己拖著傷腳,可能還會拖慢他們的速度,她點點頭,「好。」
程遇風和陳年就往青林山的方向去了。
山不算高,只是面積大,零零星星冒著一座座孤墳,這些都是很有些年頭的墳墓了,那時連生存都是個問題,人死了也只是簡單卷塊草席,在山上隨便找個地方淺淺埋了,陳年聽媽媽說,她小時候經常能看到不少野狗在山上晃悠,冬去春來,只只養得膘肥肉壯毛髮光亮……後來隨著殉葬制度的完善,政府那邊花了不少力氣,總算開發出了一片墓地,尋常老百姓去世后才有了妥帖有尊嚴的去處。
陳年的外公就安葬在那片墓地里,她遠遠地看去,依稀看到了一個黑影,腳步微頓后,立刻跑了起來。
裙擺帶起的風吹得兩邊花草搖來搖去。
「外婆!」
外婆真的在山上,陳年看到她坐在外公墓前,神色安詳地和她的老頭子說著話,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來,「如意,你回來啦!」
陳年跪在外公墓前,伸出雙手把外婆抱住,吸吸鼻子,「嗯,我回來了。」
「我剛剛還跟你爸說,你一定會回來的。」外婆看著被關在泛黃照片里的老頭子,得意地笑了,「你哥怎麼沒來呢,這個不孝子,今天可是他爸的忌日。」
外婆張望的目光找到了程遇風,她笑道,「阿燁你也來了,真好,真好……」
阿燁是她女婿,也就是陳年的父親陳燁。
「外婆,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去吧。」
「好。」外婆握著陳年的手站起來,「回家我給你們做飯去。」她又彎下腰,很不舍地把臉頰貼上老頭子的照片,像少女似的蹭了蹭:「老頭子,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
外婆身體本來就不好,上山肯定費了不少力氣,加上又在地上坐了太久,她起來時雙腿都打著哆嗦,抖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支撐不住身子,陳年看得心驚肉跳。
程遇風見狀,緩緩蹲下來,「我來背吧。」
「機長,謝……」
「你忘記我和你說過的話了?」
陳年抿緊嘴唇。
程遇風穩穩地把外婆背起來,走在前面,陳年正要跟上去時,不經意發現外公的墓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座新墓,更奇怪的是,墓碑上一個字都沒有。
這是誰的墓?
她記得清明掃墓時這處還是空著的。
程遇風走了幾步發覺陳年沒有跟上來,回過頭,見她正盯著旁邊的無字墓看,他臉色瞬間微變,想都沒想就倒回去,空出一隻手利落地扣住她的手腕,他語氣溫和地說:「走吧。」
夕陽隱在青山外,隨意往天邊撒了一大片絢爛的晚霞,歸巢的倦鳥飛掠過林梢,眨眼間消失蹤影。
陳年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輕扣著自己手腕的那隻大手吸引過去,乾燥的、溫熱的、甚至帶著點薄繭的粗糙觸感,清晰分明又存在感強烈地提醒著她,和上次在A市那次意外抱住他不一樣,這次是他主動……
她腦中驀地、不合時宜地浮現「肌膚相親」四個字,頓感口乾舌燥,臉頰連著耳根那片一點點地被天邊紅霞染成了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