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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壇花雕

  訂閱比例不足, 顯示防盜章。  協助機務人員檢查完飛機, 程遇風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把鑰匙丟在玄關鞋柜上, 從冰箱里拿了瓶水,仰頭喝了大半,然後在沙發上坐下。


  客廳沒有開燈,黑暗而安靜,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程遇風閉目養神小會兒,想起要給遠在A市的爺爺打個電話, 告訴他航班返航了,不必等自己吃飯。


  那邊很快接通電話,卻沒有聲音。


  「爺爺?」


  幾秒后,一道更疲倦的聲音才傳過來:「我在醫院。」


  程遇風也跟著沉默片刻。


  「先這樣吧。」程立學看到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他掛斷電話迎上去,步伐太急,踉蹌了下。


  醫生穩穩地扶住他,眼神已經透露了信息:「病人想見您最後一面。」


  程立學平靜地說了聲「好」。


  他走了進去。


  搶救室里,女人雙眼緊閉,如同一具木乃伊般鑲嵌在白色病床上, 察覺到有人靠近,她動了動嘴唇, 發出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


  程立學輕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人活於世, 生老病死, 總有一遭。答應你的事,我都會做到……」他頓了頓,平緩呼吸,「你……安心去吧。」


  得到他的承諾,女人用力睜開了眼,迸發出最後一道光芒后,又緩緩閉上,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程立學感覺到那隻手已經漸漸沒了溫度,他這才鬆開,輕輕塞回被子里。


  處理完後續,時間接近半夜,程立學從醫院走出來。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他抬頭看了看,黑雲密布,大雨欲來。


  緊接著,幾道閃電躍起,劈亮了大半片夜空,「轟隆」巨響驚醒了睡在陌生旅館床上的陳年,她擁緊身上的薄被,看向睡在右邊床上的老師。


  老師眉頭皺著,睡得也不安穩,但沒有醒來。


  白天那場可怕的經歷令兩人身心疲憊,雖然航空公司又安排了新的航班把她們送到A市,不至於錯過考試時間,但陰影仍在心間揮之不去。


  陳年按亮手機看時間,十二點零七分了,之前發給媽媽的信息還沒有回復,本來想趁著母女倆都在A市一起吃個飯的,要是時間對不上,估計又要錯過了。


  按理說,就算再怎麼忙,這時候應該都下班了啊。


  陳年迷迷糊糊想著,又疲倦地睡了過去。


  雖然夜裡斷斷續續被雷聲驚醒幾次,但次日早晨,陳年起來后又生龍活虎的了,化學考試也完成得很順利。


  回程坐的是火車。


  陳年還為沒能和媽媽見上一面感到失落,一路的好風景都無暇欣賞,煎熬著總算到了鎮上,和老師分別後,她背著書包往家裡走。


  艷陽滿天,沒有一絲風。


  陳年熱得受不了,從水塘邊折了片香芋葉,彎腰的時候手機掉了出來,她把香芋葉蓋在頭上,順便撿起手機。


  屏幕是暗的,還關著機。


  她重新開機,驚喜地發現三個小時前媽媽發來了語音消息,點開——


  「年年,最近都還好嗎?……錢媽媽會賺,你不要捨不得花……還有啊記得按時吃飯,好好照顧外婆,用功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知道嗎?媽媽在這邊一切都好,不用記掛。」


  陳年一掃失落情緒,開心得快要跳起來,她同樣回了語音:「知道啦知道啦啰嗦的小老太婆!」


  語音剛發出去,後面傳來「叮」的一聲,她詫異地回頭看過去。


  一個老人緩慢走來,他穿著一身黑衣,胸口別著白花,手裡還捧了個方形的木盒,陳年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麼,烈日下打了個冷顫。


  真奇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人。或許是以前從鎮里遷出去的?去世的是他什麼人呢,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送回來?他神情那樣哀傷,看起來好可憐。


  陳年愣神一會兒,老人已經走過去了,她目送著,直到他瘦削的背影在路的盡頭消失,這才轉身走開。


  她走了十五分鐘左右,家就近在眼前了。


  滿頭銀髮的老婦人坐在不遠處的門檻上,看到陳年,扶著門站起來:「如意你回來了!」


  「外婆,」陳年牽著她的手往屋裡帶,「我是年年啊,您不認得我了?」


  陳年把外婆安頓在椅子上,又去打了盆涼水,準備給她擦擦臉。


  「年年?」外婆盯著陳年看了好久,像是才認出她來,「年年,你媽媽回來了!如意回來了……」


  「我媽媽沒回來,她在A市工作呢。」


  外婆兩年前生了一場病,如今人是越發糊塗,好在陳年也習慣了應付這種情況,安撫好外婆后,還把她哄睡了。


  陳年端著水盆出去,剛好撞見表姐路招弟從矮牆外翻進來,笑嘻嘻地跑到近前。


  「年年你回來了,考得怎麼樣?」


  「還可以。」陳年說,「你怎麼又爬牆?」


  「嘿嘿,比較近嘛。」


  兩人住隔壁,中間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矮牆,兩家的大門卻是朝不同的方向開,爬牆確實是最省時間的方式。


  路招弟又問:「坐飛機好玩嗎?」


  長這麼大,她還沒坐過飛機呢,真羨慕啊。


  「別提了。」


  陳年在台階上坐下,把那些無法跟媽媽說的遇險經歷倒豆子一樣全倒了出來,心情輕鬆不少,轉眼一看,路招弟卻被她嚇得面如土色,「這麼可怕啊……」


  陳年有些後悔,揉揉她的臉,笑著說:「笨啊,騙你的。」話題一轉,「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路招弟果然被帶偏了:「老師說你這次語文單元測試的成績……不怎麼理想,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陳年望天嘆氣:「老趙又要你來幫我補課啊。」


  「是……是啊。」對著眼前這個理科學霸,路招弟難免有點心虛,「只是補語文和英語啦。」其他的她也無能為力。


  她覺得陳年真是太矛盾了,怎麼能是學霸的同時又是個學渣呢?幾乎每次考試數學物理兩科成績都可怕到直逼滿分,相比之下,語文和英語就渣得慘不忍睹了,以致總分排名總是要從倒數找起……


  為此,學校的老師們都不知道有多發愁。


  「年年,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路招弟認真地、很有求知慾地問:「要怎麼才能做到,語文和英語成績加起來還沒物理一科高?」


  陳年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難的:「只要做自己會做的就行了。」


  這樣……也行?

  路招弟醞釀了很久,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感受,乾脆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又從背後拿出一疊卷子:「年年,我先給你講講文言文題吧。」


  咦,沒有反應?


  側頭看過去,陳年已經靠牆睡著了。


  估計是累壞了吧。


  路招弟細細地盯著她的臉看,心裡無限感慨,女大十八變真不是說著玩玩的。


  印象中小時候的陳年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面黃肌瘦,跟瘦猴兒沒兩樣,四歲那年她還生了一場重病,從省城醫院回來后,就像脫胎換骨似的,不僅身體變好了,五官也跟著慢慢長開,這兩年更是越長越漂亮……


  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路招弟簡直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唉,當初兩姐妹明明說好要一起相貌平平地長大,結果你卻不動聲色把我甩開了十萬八千里。


  真不講義氣啊。


  路招弟心裡惆悵極了。


  ***

  日子清風翻書般過去,周五下午,陳年放學回家,像往常那樣繞路到鎮西邊上的衛生院幫外婆拿葯,她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走得不快,跨進門檻時,眼前忽然一暗,像是有道影子撲了過來,她抬起頭,看清迎面走來的男人,險些跳起來:「機長!」


  黃昏柔和的光線里,程遇風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面露驚訝。


  陳年當然知道他不認識自己,再次遇見來得太突然,連叫住他都只是下意識之舉:「你好,我,我是……那個……」


  程遇風卻已經認出她是那天站在葉叔旁邊的小姑娘,「昭航1303?」


  「啊……對對對!」


  陳年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親自跟他道謝的機會,又忍不住稱讚道:「你真的好厲害,開飛機的水平簡直就是喜雅拉馬山水平。」


  程遇風挑眉,似笑非笑:「哦?」


  陳年解釋:「就是很高很高的水平,像喜雅拉馬山那樣高!」


  程遇風點點頭,看一眼她的書包:「你是……理科生?」


  「你怎麼知道的!?」


  「你猜?」


  陳年見他看著自己,懵了一瞬,「看面相?」


  這小姑娘真有趣。


  程遇風沉吟道:「嗯……看你面相,怕是地理也學得不太好吧?」


  真神了,這都能算出來!


  「機長,」陳年語氣真誠得不得了,「我覺得如果將來你退休不開飛機了,完全可以去當算命先生。」


  「謝謝。」程遇風笑了一下,「我會認真考慮這個建議。」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啊,還有他的聲音,和機長廣播里的有點不一樣,好像更低沉一些。


  「不用謝。」陳年也跟著笑。


  程遇風指著不遠處的小店:「我先去買點東西。」


  陳年:「……好。」


  她撥兩下貼在額頭上的濕發,來到中醫室。


  她每周都是這個時候來,老中醫寫著藥方,頭都沒抬:「你外婆這幾天情況怎麼樣?」


  「好些了,」陳年說,「昏睡時間比較少,一天能醒6個小時左右,就是經常犯糊塗……」


  「正常情況。」


  老中醫指了指桌上的藥包:「按我以前說的法子煎好,早晚一服。」


  陳年道過謝,取了葯,抱在懷裡往外走。


  轉角處,她又看見了程遇風,他身影一晃,然後走進一間病房。


  陳年好奇地看過去,視線頓住,咦?那不是前些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個老人嗎?

  她看到程遇風跟老人說了什麼,老人擺擺手,咳了兩聲就躺下了。


  程遇風在他腰上搭了條薄被,若有所察般,側頭看了出去。


  陳年的視線被捉了個正著,她吞吞口水,慌亂地朝他招了招手。


  意識到這個動作有點像招小貓小狗兒,很不禮貌,她又連忙把手背到身後。


  其實她只是打個招呼,沒想到居然真把程遇風招出來了。


  「有什麼事嗎?」


  不知怎麼,陳年又想起老人那哀傷的背影,她往口袋裡掏了掏,有點兒緊張,悄悄收攏手心:「我聽說……唔,開飛機的人手長得和普通人不一樣。」


  她欲言又止:「能不能……」


  還沒等她說完,一隻手已經伸到了眼前。


  根根手指修長如竹,骨節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齊,皮膚上幾乎看不到一個毛孔。


  「有什麼不一樣嗎?」程遇風饒有興趣地問。


  除了好看得過分,也沒比普通人多長一根手指,陳年把手裡的東西握得緊了些,「可能是手心?」


  程遇風又攤開手心給她看。


  陳年終於等到這一刻,她像丟燙手山芋般把手裡的東西丟了過去,總算鬆一口氣。


  她語速飛快:「這顆給你,感謝救命之恩,這顆麻煩你幫我交給那位老爺爺,」微頓后,「還要麻煩你跟他說一句話。」


  「逝者已矣,請他節哀。」


  陳年說完就跑走了。


  程遇風站在原地,目光安靜地追隨著她背上一晃一晃的書包遠去,好半晌后,他收回視線,看了看手心裡的兩顆大白兔奶糖,想起她丟過來時的表情,這一幕要是落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估計會以為她丟的是炸`葯`包。


  他靠在牆上,揉了揉太陽穴,心情莫名好了幾分。


  連續做了幾個美夢,陳年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舍友們都還睡著,下床的張藝可一隻胳膊跑到了床外,白花花的肚皮也露著,還輕輕打著呼兒。


  陳年動作極輕地下去,幫她把被子蓋好,然後去陽台洗漱。


  正刷著牙,她聽到哨子聲,循聲望去,視線盡頭是學校田徑場,她看到趙勝男的身影一閃而過,目光不自覺追隨過去。


  一群體育生正迎著初升的陽光奔跑著,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高個子男生,距離太遠,看不清長相,只看到他跑得特別快,最先衝過終點,高舉著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咕嚕咕嚕……」


  陳年昨天忘記吃晚飯,刷完牙肚子就開始叫,本來是晚餐的吐司麵包被她當做早餐吃了,又喝了半瓶礦泉水,這才拿著書包輕輕開門出去了。


  她獨自在偌大校園裡晃,總算找到最邊上的理科樓,來到303教室,裡面已經坐著兩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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