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縷涼風
訂閱比例不足, 顯示防盜章。歡迎來晉`江閱讀最新正版 她和程遇風隔著下午五點多還有些耀眼的陽光對看著, 輕輕地眨了下眼睛, 白凈小臉上滿是開心又靦腆的笑容。
這一瞬間像慢鏡頭, 很緩很地拉過去, 幾乎每秒鐘的流逝都能聽得到回聲。
實際上也只過了十幾秒而已。
車裡的程遇風不知說了什麼, 剛好有對年輕情侶大聲吵著架從陳年身後走過, 她沒聽清,不過依稀感覺他是讓她上車的意思,她再確認一遍他的眼神,拉開車門爬了上去。
她的感覺是對的。
程遇風和葉明遠剛去了一趟警察局, 回醫院的路上, 程遇風觀察路況時,偶然間發現了一個徘徊在站牌下的熟悉身影, 小姑娘抱著書包,眼神帶著迷茫,四處張望。
他記得她說過會來市一中上學, 沒想到會是這麼快, 又看她神色微微不安, 猜想可能是迷路了,初來乍到,人生路不熟的,也是在所難免。
程遇風幾乎都沒怎麼考慮, 就產生了把她送回學校的念頭。
陳年坐在副駕上, 剛想和程遇風說話, 猛地發現後面還坐了一個人,更讓陳年吃驚的是,這男人她是認識的,在飛機上她曾經緊緊握過他的手,報紙上也見過,他是昭遠航空公司的總裁,不過她記不得名字了,只記得是姓葉。
「葉……伯伯。」
葉明遠當然也記得她,緊皺的眉頭鬆了松,眼紋浮現出來:「真巧啊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陳年看到他那雙彷彿看盡一切滄桑、和年齡極不相符的眼睛,不知怎麼又想到他那個三歲就失蹤的女兒,緊接著連他在飛機劇烈顛簸時,說「我在想,我的女兒」的溫柔神情也好像歷歷在目……
「陳年,」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她的失神,「系好安全帶。」
「哦哦好。」
陳年手忙腳亂去扯安全帶,不過她以前並沒有什麼機會坐私人汽車,極度缺乏系安全帶的經驗,所以安全帶長度沒拉夠,怎麼也扣不上,急得鼻尖冒汗。
倏地,有一股陌生的溫熱氣息靠過來,夾雜著淡淡的清香,陳年一動不動,任他的氣息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飄,最後卻彙集到一處,燙紅了她耳朵。
聞著不像香水,那麼,是沐浴露的香氣,還是他衣服上的?
「噠」一聲,程遇風準確無誤地幫她扣好了安全帶,又重新坐直身體,陳年這才注意到他系安全帶時,眼睛還是專註看著前面的,好像他很順手很自然就做了這麼一件事。
沒有揭開她的窘迫,也不曾發覺這不經意的舉動,在她心底掠起了怎樣的波瀾。
陳年小聲說:「謝謝。」
程遇風聽見了,勾起唇角算是回應。
「陳年?」後座的葉明遠問,「陳年往事?」
陳年點點頭:「是的。」
葉明遠說:「這名字不錯。」
他心裡有太多翻曬不得的陳年往事,藏在最深的角落,用一根微弱的線串連著,現在這根線斷了,心也如荒野,雜草叢生。
葉明遠看著小姑娘如初春般生機勃勃的面孔,彷彿透過這張鮮活的臉看到了另一個人,蹣跚學步的小女孩,踉蹌著摔進他懷裡,奶聲奶氣地喊他爸爸……
他的目光越發黯淡。
這時,陳年回過頭,「葉伯伯,那次在飛機上,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不是他的安慰,還和她握著手,她當時肯定就心理崩潰了。
葉明遠笑笑,也回想起來當時的一幕幕,「我也要謝謝你,你非常勇敢。」
甚至那時他覺得,就算要死了,握著那樣溫暖的體溫死去,幻想著好像女兒又回到了身邊一樣,14年前他沒有緊握住她的手,在那生死相依的一刻,他用另一種方式如願以償,彌補上了生命中的一處缺憾。
陳年摸著頭笑了。
程遇風又問她:「吃飯了嗎?」
陳年從車內後視鏡上飛快掃了一眼,葉明遠正用手揉著眉心,看起來疲倦不堪,她感覺他非常需要休息,於是搖搖頭說:「我和同學約好一起去飯堂吃。」
程遇風也意識到了,她正值和同學培養關係的關鍵時期,小女生間感情純粹,一起吃飯、逛街很容易就能融成一片。
「也好。你在學校還適應嗎?」
陳年沒有正面回答:「慢慢來就好了。」
程遇風淡淡「嗯」一聲,把車穩穩停在了路邊。
陳年這才後知後覺,市一中到了,她解開安全帶,把東西拿好,打開車門下車。
「葉伯伯,機長,謝謝你們送我回來。」她笑著揮揮手,「再見。」
此時,太陽將落,暮色還只是很薄的一層,校門口聚了一堆返校的學生,歡聲笑語,很是熱鬧,陳年朝他們走過去,就算不回頭,她也知道身後有兩道目光在送自己,晚風涼涼,吹得全身都舒展開了,她的步伐變得輕快許多,堅定地朝著未知的未來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程遇風這才啟動車子,往學校左側的林蔭小路開去,開了十分鐘左右,車子在江邊停了下來。
兩人下車,沿著江邊走。
容昭的病情才剛有起色,醫生反覆叮囑千萬不能讓她再受刺激,因而他們這次去警察局也是瞞著她的。
這幾天陪在妻子身邊,葉明遠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連夜裡都不敢入睡,一閉眼就浮現女兒發著高燒奄奄一息的樣子……
根據警方那邊了解的消息,方德平信誓旦旦稱當初丟棄的就是葉慕昭,因為這個小女孩他印象太深刻了,粉雕玉琢的,模樣頂好,是最上等的「貨」,說來那次真是連天都幫著他,恰逢六一兒童節,海洋公園裡人山人海,他趁保姆不注意,借著擁擠的人流就把孩子弄出來了。
方德平自認為這是生涯中幹得最漂亮最利落的一筆,卻想不到,沒過多久,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
葉慕昭就是被他帶著慌忙逃竄的過程中發了高燒的,那時車裡還有另一個小男孩,也是他拐來的孩子,在他屢次拳打腳踢下溫順得像一條小狗。
男孩哭哭啼啼地說:「妹妹的頭好燙。」
「妹妹喝不進水了。」
「妹妹沒氣了。」
一點好處沒撈著不說,還惹了滿城的通緝令,現在人也沒了,真是晦氣!方德平就隨便在S市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不省人事的葉慕昭丟掉了。
自那以後,他隱沒了一段時間,直到換了另一張臉另一個新身份……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江畔人家陸續亮起了燈火,葉明遠微佝僂著腰,姿態看起來萬分落寞,「我也一定要把我的小葉子找回來。」
不管最後找回來的是什麼,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程遇風點了點頭。
儘管他清醒地知道,按照方德平的描述,小葉子還活著的幾率不大,但又怎麼忍心去戳破葉叔僅剩的渺茫希望呢?
***
陳年回到宿舍,見門開著,隱約聽到女孩子的說笑聲,她走進去,笑聲停了,幾道視線齊刷刷落到她身上:「你就是我們宿舍的新成員嗎?」
「你們好,」陳年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我是陳年。」
其他三人也紛紛做自我介紹。
睡陳年下鋪的女生叫張藝可,長得很小隻,頂著一張蘋果臉,笑起來時眯得眼睛都看不見,「聽說你是理科生哦?」
陳年疑惑:「難道你們不是嗎?」
大家一同笑起來:「不是啊。」
有個高個頭女生從床上探出頭:「我們是雜種宿舍。」
陳年被這種聞所未聞的說法驚到了,什麼意思?
「我沒有在罵人啊,」趙勝男解釋,「雜種就是混雜而成的宿舍。你是理科生,而我是體育生,藝可是文科生,菲菲是學美術的……」
還真挺雜的。
「不過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看起來很文靜的菲菲說,「都是插班生。」
「對對對!」張藝可又問,「陳年,你要空降到哪個班啊?」
應該是重點班吧?
不是張藝可拿異樣眼光看人,而是在市一中,學生基本就分三種,要麼家裡有錢有權有勢,要麼就是自身特別優秀,陳年怎麼看都不像第一種,那麼就應該是學習超級厲害的!
「我不知道會去哪個班,」陳年老實說,「老師只是讓我明天早上七點半到理科樓303教室。」
「303?」趙勝男奇怪極了,「怎麼會去那裡?」
「陳年你不會記錯了吧,」菲菲也說,「那個教室平時並沒有用來上課啊。」
陳年搖搖頭:「確實是303。」
她對數字特別敏感,過目過耳都不忘。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個女生的夜談會就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然而直到睡前也沒得到答案,陳年躺在床上,剛曬過的床單被單散發著陽光的味道,把她從頭到腳裹住,她的心情徹底放鬆下來,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又聞到了某種獨特氣息,像清晨花葉上的露珠,又像夏夜從林間吹來的涼風……
那是程遇風身上的味道。
盛夏的陽光灑得到處都是,小院子亮堂堂的,她坐在水井邊的樹蔭下,雙腳浸在水盆里,身前支著小木桌,作業本攤開,手機放在旁邊,寫完一道題就點進微信去看一眼。
還是沒有迴音。
可能在忙?或者是……真略過去了?
陳年把夾在耳朵上的筆拿下來,在手裡轉得飛快,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有了!
她挑出一張空白草稿紙,刷刷刷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雖然陳年語文考試才拿36分,不過卻寫得一手好字,娟秀中帶著一股瀟洒之氣,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這得歸功她媽媽路如意。
路如意在A市某個大型紡織廠工作,從小就給女兒灌輸這樣的觀念:沒文化可以,可字一定要寫得漂亮,將來才有機會坐辦公室。沒文化字又寫得丑的人只能像她那樣去當流水線工人,日夜加班,拼死拼活,每個月只能拿到三千出頭的工資。
陳年最聽媽媽的話,下了很大決心去練字,這才有了今天的效果。
她把草稿紙拿起來,對著陽光看了看,眉心微蹙,不滿意,於是埋頭繼續寫,一直寫到第三遍,這才滿意了,用手機拍下照片,然後設置成自己的微信頭像。
這樣子,他應該會一眼認出來她是誰吧?
陳年你真是太聰明了。
下午兩點,路招弟挎著書包過來找她一起去上學,第一句話就問:「你怎麼把微信頭像換了?」
陳年心一緊:「不好看嗎?」
「還行吧。」路招弟用手扇著風,「不過怎麼突然想到要換了?」
陳年跟她解釋了原因,兩姐妹間向來是沒有什麼秘密的。
路招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她:「你為什麼不直接把微信名字改成陳年?」
或者乾脆來個自拍,這樣不是更省事、更一目了然嗎?
陳年恍然大悟:「……」
對啊為什麼不直接改名字,而是費老大功夫去搗鼓頭像呢?
陳年你真是太笨了。
兩分鐘后,陳年收拾好書包,進屋看老太太還安穩睡著,她關了院子的門,和路招弟一起騎單車往學校去。
離校門口大概還有三百米遠,路招弟忽然剎車停下來,她遠遠看去,校門內站著三個負責登記考勤的值日班干,穿著清一色校服的學生三兩人一群,有說有笑地走進去。
她稍微用力地握住單車把手:「年年,要不你先走吧,我得在這兒等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