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啞巴糰子
秦固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它看見光屏上的時間后，那個目瞪口呆的樣子，就跟失了魂一樣。這個時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最後竟然還哭了起來，眼睛大，眼淚珠子也是大顆大顆的，秦固就沒見過這麼大顆的眼淚，更沒見過哭得這麼傷心的小動物。
這讓秦固心中也湧起了些許複雜的滋味，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如果這隻海豹繼續賤兮兮的挑釁，秦固不介意揍它一頓。
可是它好像被人遺棄的幼崽一樣，哭得肝腸寸斷，那種沉浸在悲傷中的樣子，讓人也跟著沉默了。
好在狂獸不會沉默，防護罩崩潰時，秦固甚至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儘管這隻海豹在他背上的時候還在哭，但確如它先前保證的那樣，沒有拖後腿。
但是現在，就吃點營養劑，這蠢海豹似乎就又快樂起來了。
這沒心沒肺，這出息勁兒！
秦固不能否認，衝破狂獸的圍堵時，好像冥冥中存在著某種默契，隨著那精神力，他的戰鬥力也攀上了新的台階。
這意味著什麼？
伴侶？……呵！
為秦固做情緒監測的幾位校醫，看見儀器上抽風一樣的曲線圖，個個心驚膽戰。要是秦固在星艦上情緒失控，恐怕整個星艦都要跟著玩完，簡直是在跟死神打交道啊……
樓韻賢一直守在一旁，他有許多話要問秦固，比如狂獸暴動的起因，又比如那隻雌性是哪兒來的，但是看見秦固心緒不穩的樣子，這會兒顯然還不是問話的時機。
樓韻賢有點無奈，想了想，轉身去了另一間醫療室。
就在樓睿吃到第三袋營養劑，把肚子撐得溜圓的時候，隔壁醫療室忽然走出來一個人。
樓睿的眼角餘光一瞥，營養劑啪嗒一下掉在了檢查台上。
樓韻賢看見樓睿后，眼中也是久久不散的震驚。
於是大家就看到，嚴肅死板的中年教官，表情豐富的小海豹，大眼瞪小眼地定格住了……
小海豹本來就大的黑眼睛睜得更大，愣愣地看著樓韻賢，三瓣嘴兒無意識地張開，一聲「大伯父」脫口而出。
它幾乎又要哭起來了，只有它自己才知道，這聲「大伯父」里，飽含著怎樣洶湧澎湃的感情。即便這個大伯父僅僅只是名義上的，它與家人的血緣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可這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孺慕之情，樓睿想到他們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去，險些忍不住眼淚。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正是這一年，大伯父和養父遭遇了那場無妄之災，被帝國永久地通緝。從此有家不能回，只能滿世界逃亡。
現在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樓家的後人，有一天會在星際流浪，甚至淪落到在星盜手下討生活的地步。
但它確實，會發生在不久的將來。
這個時候的樓家，早已經不復當年的輝煌，加之後面幾任家主揮霍無度，個個都是敗家的好手，饒是家業再大，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但還有一句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樓家的財富地位縮水嚴重，卻也不是一般富貴人家可比的，家產還是很有一爭的價值。
樓家現任家主，雖然是大伯父與養父的大哥，卻因為是同父異母，這個大哥非但與他們不親，反而因為他們是潛在的家產競爭者，老早就想除掉他們，為此下作手段頻出，最後居然狠下殺手，想將二人徹底除掉。雖然他們想辦法跑了，可是家主猶不死心，生怕二人回來報復，便給他們扣上了一頂叛國的帽子。
現在還沒有動手，多半是因為大伯父仍然在皇家第一軍校任職，那邊有所忌憚罷了。
然而大伯父即將退役……
但是，未來會發生的事，那就是還沒發生！
至少現在他的家人正活生生站在它的面前！
樓睿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置身這樣的奇迹當中。
「為什麼不讓他變回來？」樓韻賢聽到小海豹對自己意義不明的嗚咽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一種奇怪的……疑似父愛的錯覺，別看他這樣，他可還沒結婚……
想到那股強大而浩瀚的精神力，竟是從這麼一隻小傢伙身體里釋放出來的，而這小傢伙又出現得如此蹊蹺，樓韻賢神情愈發的肅然了。
醫護人員答道：「它的精神力損耗過度，暫時沒法變回人形。」
「儘快讓它恢復人形，我有話要問。」樓韻賢說道。
「好的，馬上就為它注射藥物，應該很快就能恢復。」
聽到這些話，樓睿硬生生把盈滿眼眶的淚水給憋了回去。
它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懵里懵懂的看著他們說話。心裡卻是啟動了一百八十個心眼兒，現在撲上去認親顯然不太實際，但是這個親必須要認！否則怎麼對得起穿越一場？
可是要怎麼說呢？你好，我是你們失散在外的……
怕是要被直接打死。
樓睿的出生，就像家人在漆黑深淵裡的一點光芒，是逃亡生活里的一線希望。可是對外界來說，樓睿的身份又是見不得光的。因為從倫理角度來說，實在是叫人難以接受……
樓韻賢正要問及小海豹的檢查結果，助教卻突然進來彙報道：「教官，安全局的星艦發過來一個對接請求。」
樓韻賢點點頭，只能暫且放下這頭的事。
但是在轉身去主控室前，他又朝小海豹這邊看了一眼。
怎麼偏偏是只海豹呢？他搖搖頭，覺得今天這個事情有點太巧了。
儘管助教說得很小聲，可樓睿還是依稀聽見了安全局這幾個字。
舷窗外，那艘與軍校戰艦一同撤離的救援艦上，安全局的標誌清晰可見。
而此時，在這艘救援艦的內部，正在進行一場興師問罪：
「廢物！全是廢物！整整一個星球的狂獸，竟然連個一年級的軍校生都留不住！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上千次的研究成果？嗯？」全息屏幕里的軍官聲音並不大，然而眼神狠厲，字字咬牙切齒，顯然是氣得不輕。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唯唯諾諾地立屏幕前，軍官話畢，為首的那個人顫抖著將懸浮在面前的照片划拉放大，對軍官激動道：「賀上校，這是個意外，是這個東西，它釋放精神力的時候，狂獸腦中的晶元突然失靈，不受我們控制。否則就是秦固資質再好，也絕不可能從那麼多狂獸的包圍中逃脫！」
賀上校瞥了一眼照片上那團東西，那是秦固突圍時，戰艦從上空捕捉到的畫面。
配以白大褂語無倫次的描述，賀上校的神情變得更加難看了……
「你他媽在逗我！你和我說是這麼一團東西幫了秦固？那我問你，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進入E09的？」
那幾個白大褂差點跪下，據手上掌握的資料看，這次軍訓隊伍里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學生。它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十足的把握，卻壞在了一個意外身上。而這個意外因何而起，他們竟然一無所知，實在教人如鯁在喉。
賀上校眯起了眼睛：「去，把那隻東西從樓韻賢手上要過來！就說要帶回安全局審問調查。」
通訊官領命而去。
不是他賀立峰吹，整個隔離區在安全局的管轄之下，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隔離區有專門設立封鎖線，每個人進去，都要進行嚴格的審核，嚴密程度堪比國防線。然而今天不僅放跑了一個秦固，還多出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來。
這次的事情，容不得他不重視。
不消片刻，通訊官復又折返，彙報道：「樓韻賢拒絕了我們的對接請求。他說安全局未曾在救援中出力，無權干涉他們的救援成果。」
此話一出，賀上校一拳砸在通訊器上，全息畫面扭曲閃爍，艙室內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二十八個宇宙時之後，星艦完好無損地回到了學校，樓睿也隨著軍訓的隊伍，一同進入了學校。
軍校為此次事件成立了專項調查組，樓睿這個來歷不明的可疑人士，自然就成了重點調查對象。
樓睿根本沒想好怎麼交代自己的身份，一直假裝虛弱，鐵了心不肯變回人樣。因為帝國的精神力者保護法規定，獸態之下，別人是不能對它實行強硬手段的，也不可以逼迫它變回人類形態。
雖然獸態沒辦法和別人交流，但是和同為獸態的情況下卻是可以的，於是這幾天調查組就派了幾位性情比較溫和的雌性來對樓睿進行思想工作，什麼兔兔水獺之類的輪番上陣，而樓睿整個糰子往被子里一拱，鐵了心當個啞巴海豹。
然後它就被軟禁在了校醫院……
從沒有維持這麼久的海豹形態，除了在床上打打滾、賣賣萌，從校醫大姐姐那裡騙點零食吃，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用來打發時間，樓睿感覺自己要廢了。
清潔機器人滿病房轉悠，樓睿的眼睛也隨著機器人的運動軌跡滴溜溜地轉，終於等到機器人靠近病床，樓睿昂起胖胖的身板兒，預備，瞄準——Duang一下跳到了機器人身上。
海豹幼崽也就比普通家貓大一點點，頭翹尾翹，剛好可以趴在機器人的圓盤上，可它這身沉甸甸的肉，這豹從天降！清潔機器人被砸得當場懵逼，機身前方模擬眼睛的兩顆紅燈頻頻閃爍，感覺離報廢不遠了。
樓睿見機器人原地不動，很生氣地用胸鰭呼扇了它幾下，機器人委屈地「滴滴」響了兩聲，又被迫運轉起來，載著這坨萬惡的海豹開始了辛苦地勞作。
不是樓睿懶，不肯自己行動，而是海豹幼崽這短尾短鰭，那種蹦躂蹦躂的活動方式，真的是豹蠢了！
它終於得以在病床以外的地方活動，像個神氣的指揮官一樣，指揮機器人轉悠到牆邊，然後立即用精神力吸附住牆面，光感牆面在它的觸碰下，變成了透明的落地玻璃窗，讓它得以將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餘。
小海豹定定著看著外面由全金屬外殼打造的建築群落，這些外觀森冷威嚴，極富科技感的建築是皇家第一軍校的標誌之一，它的巍峨壯闊難以用佔地面積來衡量，事實上整個星球都附屬於這座學校，它同時具備教學與實戰的功能，堪稱軍事堡壘級別的所在。
一百年的時間，外面那些建築可以新建數次，但是仍然會有很大一部分長久地維持原貌。所以這給樓睿造成了一種很矛盾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倒是廣場中央百那座高百米的帝國傳奇的塑像，與記憶中一模一樣，那是樓星淮的塑像，矗立在最顯眼的地方，從學校的每個角度，都可以望見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