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5章

  幸世料理一共搬出了8隻白色保溫箱,賬單全現金支付。莫非一度懷疑鐵塔的肌肉塊有一小部分是紙鈔撐起來的。


  8隻箱子整整齊齊堆在地上,莫非推了一把最上面的箱子,差不多估摸出分量。


  「賺了。」


  廖戈此人很有先見之明,姑且不論這8箱夠他們吃多久,現階段入手,穩賺不賠。何況不一定只派了鐵塔一個人下來。


  話說回來,離「清場」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除了7號口這形同兒戲的探險,其他區域聽起來很平靜。


  鐵塔的對講機也很安靜。


  安靜得……有些詭異。


  來7號口的人不少,只有一小部分加入了觀望等待的隊列。


  她看了鐵塔胸前兩次,能肯定攝像頭持續運行,但是廖戈對鐵塔沒有新的指示。


  門口那幫嚷著要出去的人在做準備工作,鐵塔四平八穩,看上去毫不擔心怎麼運八隻箱子上去。


  莫非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不動聲色地混進圍觀人群。


  她對那名穿休閑裝不停看手錶的男子很感興趣。他幾次想要出去,都在臨門一腳時,要麼被熱心腸的芳姐攔下來,要麼咬牙跺腳,硬逼自己停下來。


  而在李老先生提議組成志願者探險團出去時,這個名叫鄭偉的男子第一個響應。


  莫非不自覺地用指關節摩挲下頜,骨頭與骨頭隔著薄薄兩層皮肉相摩擦,引起大腦皮層一陣陣令人興奮的顫慄。


  16分鐘。


  準確計算,16分12秒。


  最後一名姓劉的志願者出門沒多久,濃霧中傳出清晰的、驚慌失措的慘叫。


  「有、有東西!快拉我回去!」


  在門口守著的四個人不敢遲疑,齊聲喊出三秒倒計時,往回拉繩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劉先生根本沒出去多遠,他叫得慘絕人寰,但十秒鐘不到就返回了大廳,進來后滿臉欲蓋彌彰的慚愧。


  王先生花了近一分鐘才跌跌撞撞爬進來。頭髮上、臉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的反光。


  莫非關注的那名休閑衫男性鄭偉,以及領頭的李老先生遲遲沒有回應。


  聽到霧中隱約傳來喊痛的聲音,四個牽引輔助繩的人猶豫地望向後面的人,既不敢繼續用力但也不敢鬆手。


  繩子上拴了兩條人命。


  莫非回餐廳叫鐵塔。


  雇傭兵這身肌肉應該不是擺設,那四個看起來個子挺高,稍微一用力憋得臉紅脖子粗,不像能幹體力活的。


  「搭把手。」


  鐵塔讓豆華陽看好保溫箱,說等下會有人來取餐,跟著莫非過來了。


  莫非客氣地和牽繩子的人說:「勞煩讓一下。」


  四人見有人自告奮勇過來分擔責任,迫不及待地丟開燙手炭塊,竟一同鬆開手。


  鐵塔眼疾手快,攥住剎那間往外滑的繩子,氣沉丹田,像拎小雞似的把鄭偉給拽了回來。


  鄭偉半拉身子都是血,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鐵塔一手拽著前半段牽引繩,一手伸向鄭偉身後,輕輕拉了下,回頭看向莫非:「輕。」


  輕,不夠一個人的重量。


  莫非看也沒看後面驚恐的一干人等,沖他點頭。


  濃霧顯然是用來封鎖整座太一塔,但以什麼樣的威懾力封鎖卻不甚了解,走出去的人到底是生是死;這座塔是發生了科幻小說里常有的時空扭曲還是被人為封鎖——


  都有待一次流血的驗證。


  而現在——


  鄭偉像是個家長忘了來接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條腿蜷在屁股下,受傷的腿不自然抻直。他直勾勾盯了會兒血肉模糊的右手,忽然又抬起頭,用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瞪著先進來的兩名志願者。


  王先生邁過臉不去看他,劉先生捏扁香煙盒,一支煙往嘴裡填了好久填不到正確位置。


  「我好心提醒你們,你們就這麼對我?知不知道後面的人會被你們拖死,啊?」鄭偉血淋淋的手是他發泄憤怒的正當理由,「李先生還在外面,李先生……」


  他戛然而止。


  鐵塔將一隻能合握籃球的寬大手掌放在鄭偉頭上,兩片厚厚的嘴唇嘬起來,噓了聲。


  抱手站在柱子旁的莫非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已經回來了。」


  鄭偉頹然。


  是啊,他回來了。


  李先生還沒。


  他的感覺很清楚,那聲音在頭頂響起的瞬間,兩邊牽引的力量同時松下來。但緊接著,大樓方向傳來的力量忽然加大,就好像孱弱的人力換成動力強勁的機械力,耳邊呼呼聲響,他一眨眼便回到了樓里。


  鐵塔鬆開他,專註地拉著後面的繩子。


  從他的姿勢來看,繩子上掛的東西不佔什麼重量,但他的動作很小心。


  自動門早在鄭偉回來后就合上了,因為輔助繩的關係,兩扇玻璃門之間留了道直徑不到一厘米的縫隙。


  鐵塔牽動繩子的力道始終沒讓自動門再次打開。


  莫非的目光在三名志願者身上掃過,問:「你們誰先發現有東西的?」


  劉先生看向王先生,王先生向鄭偉努努嘴:「他先喊的。」


  王先生別彆扭扭地說完,從西裝口袋裡取出用作裝飾的手帕,遞給鄭偉,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鄭偉愣了下,沉默地接過來,綁在手上。


  「OK。」莫非的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她轉向鄭偉,「鄭先生,你能不能複述下外面的場景?」


  芳姐這時給鄭偉拿了瓶礦泉水過來,他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然後簡略地講出了外面情況。


  莫非歸納了下,得出了三點結論:


  ·1:鄭偉按照印象中的方向走了很久都沒摸到地鐵入口;

  ·2:異變是在李老先生上了去地面的台階后發生的;

  ·3:大型野獸呼哧呼哧的喘息。


  鄭偉對近在咫尺差點吃了他野獸顯然是心有餘悸,自己栩栩如生地模仿了那種聲音。


  「你是說……」芳姐插話道,「外面有吃人的怪獸?」


  一人接著問:「那你這傷不是怪物咬的嗎?」


  鄭偉看著對面兩名志願者,不無戲謔道:「這是意外。」


  志願者的探索雖然不是登山攀岩,但因為視線受阻,7號口外的露天區域地面粗糲,裝備也十分簡陋,危險係數並不低——這也是李老先生提議報方位的目的之一,便於提前調整動作。


  至於那怪獸……


  聽到門外嗤嗤拉拉的刺耳摩擦聲,鐵塔叫了聲莫小姐,詢問她要不要繼續。


  冷靜下來后,鄭偉有些吃驚。


  他出去了十分鐘左右,而這一開始袖手旁觀的紅衣女孩儼然成了場中發言人,她說話的時候基本沒人插嘴。


  見眾人的目光經過鐵塔壯漢時多少都有些忌憚,鄭偉明白了。


  莫小姐本身看似沒有過人之處,但她能差遣得動一個兩米高的人型自走鐵塔,足以彰顯出她的威懾力。


  鄭偉比其他人看得更深一些,這年輕女孩自己也有兩把刷子。


  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沒見過她流露出恐懼、驚疑之類的情緒,她好整以暇地觀察著所有人,例行公事般地收集因素,整理種種信息。


  然後出其不意地,將其他人的注意力調動到她想要的地方。


  為什麼?她比別人了解更多情況嗎?

  鄭偉略感迷茫。


  他聽到莫小姐說:「沒事兒,拉吧。」


  鐵塔腳步很輕地走向自動門,他體型龐大,氣場可能也比一般人龐大。還沒到感應範圍,門就開了。


  輔助繩隨著鐵塔的動作一寸一寸往大樓里滑,而門之間彷彿還有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薄膜——濃霧,沒有分毫溢入門內。


  如果有人從側面看,會發現那絲絲縷縷的濃稠霧氣像被裝在盒子里,接觸面整齊順滑。


  明黃色輔助繩上看到斑斑血跡時,芳姐忍不住開口:「莫小姐,真的要拉進來?」


  芳姐道:「知道外面有東西,咱們在裡面先不出去不就得了,幹嘛要把繩子拉進來呀?」


  「對啊。」劉先生附和道,「乾脆把繩子解開丟出去,門關上讓它別進來唄,現在門開了……」


  在莫非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劉先生聲音越來越低,莫非冷笑一聲,替他說完:「門開了,把東西引進來就不好了,對不對?」


  大膽嘗試,發現外面是符合想象的恐怖,人們便自然而然地孳生逃避情緒。


  莫非本來只是隨口一句嘲諷,但她發現周圍好多人眼神比之前多了幾分疑惑。


  像是在問:你誰呀,憑什麼你突然跑出來發號施令,都不考慮大家意見?


  因為芳姐和劉先生的打岔,鐵塔也停下來。


  莫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她自己則換了個較為放鬆的姿勢,先向劉先生說道:「你們一直在露天區域徘徊,下落不明的只有去地面的李老先生,而鄭先生的傷,是你們調整方向不當造成的。」


  她轉向芳姐,又問道:「剛才就沒有人開過門嗎?」


  開過。


  不止一次兩次。


  從起霧到現在這段時間,零零散散也有上百號人要從7號口出去。但如果不是提前觀察好,很多顧客往往是在到了門口的近距離才發現外面的霧很濃,濃到令人不得不慎重考慮熱心腸芳姐「不要出門」的忠告。


  門也一直關關開開。


  一部分人出去了。


  其餘的只有極少一部分加入等待霧消散,或者想搞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行列,大多數都是切一聲,懷揣一絲隱憂,返回商場接著吃喝玩樂。


  大霧封鎖了世界第一高樓——此類想法根本沒辦法產生。


  眼看圍觀人等若有所思,莫非問劉先生和王先生:「你們在外面撞到什麼了嗎?」


  兩人回憶一下,搖頭。


  印象中,露天區域在邊角處擺了遮陽傘及桌椅。除此以外,就是空地。


  但寸土寸金的太一塔下不可能有大片空地,即便有,也是充作綠化帶和人行道的部分。


  「如果真有怪物,如果怪物能衝下來,地上會什麼都沒有嗎?」莫非抬了抬下頜,「看看你們的鞋底。」


  鄭偉的腳底沾了幾滴自己的血。劉先生和王先生則很乾凈。


  「明白了嗎?」


  從起霧到探索,中間出去過很多人。


  如果出去的人都被怪獸吃掉,地面不可能那麼乾淨。


  莫非沒去看大家臉上那如出一轍的迷茫和恐懼。


  「莫小姐。」


  鐵塔抖抖手裡的繩子,喚起她的注意。


  自動門外的霧氣中,出現了一團模糊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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