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009章

  長365米的地鐵通道在2/3處有道寬6米的閘門,連接太一塔預設的地下二樓大賣場區。過了這道門,通道加寬一倍。


  太一塔建造規劃時,招商部聯繫了幾家大型連鎖超市總部,幾大品牌都有入駐的意向。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受近幾年外送平台和電商的衝擊,大樓建造後期,超市市場部調研給出遠低於預期利潤的結果,該區域便從賣方市場轉換為買方市場,超市紛紛要求降低租金。


  租金問題僵持不下,該區域空置至今。引流的大超市未入駐,小商家不敢冒險進場,基於種種原因考慮,這扇門便也持續性封閉。


  經過閘門時,莫非不小心踩了前人的腳後跟,她下意識往地上看去,眼光一閃,捕捉到閘門透出的一線光亮。


  前方通道加寬,後方人流洶湧,莫非還沒確認,就被擠到了牆角。


  除了和閘門交接的這段牆呈倒八外擴,餘下60多米的長度便是筆直一長條,人頭的密度也從「從從眾眾」變成「傱傱傱傱」,幾乎看不到一點縫隙。


  香水、汗水、髮膠、化妝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不知從哪兒滲出來的臭水溝的味道,被擠成一條人乾的莫非想罵人。


  是,組長說過了,最好別接太一塔的單子,很難按時送達。但那個點明送到23樓的她不就成功送達了嘛——翻翻記錄,五千多好評沒一個差評,她有這個底氣接太一塔的單,樂意多掙一塊錢,礙著大老闆們什麼事兒了?


  犯得著搞這麼一出給她經驗教訓?

  莫非前後左右主觀動彈不得,正急得跳腳,前頭的人嘶地抽冷氣,像是撞到什麼東西,發狠地推旁邊的人。


  人疊著的人怎麼好輕易推。


  那人大概疼傻了,順勢往旁邊一倒,被人流裹著往前帶。


  就在一剎那,牆邊半人高的紅色消防箱闖入眼帘,莫非沒多想,直接跳上去。登高望遠,順利地在無數後腦勺中找到了熟悉的那顆。


  「豆華陽你他媽跑什麼跑地鐵進水了沒接到通知啊?!」


  怒從膽邊生。


  莫非是真生氣了,這一嗓子吼出來,地動山搖,差點沒把喉嚨扯破。


  大腦有點缺氧,好在高處空氣還算新鮮,她停頓了一下,繼續喊:「豆華陽!地鐵進水了你他媽腦子也進水了!我讓你開房讓你付錢了嗎?跑什麼跑?」


  裊裊餘音在半個地鐵道回蕩。


  這話不止豆華陽聽到了,自覺不自覺往前走的人也停頓並沉默了一秒。


  面面相覷。


  「……」


  「地鐵進水了?」


  「哎呀,我也沒收到通知呢,你們收到了嗎?」


  「手機沒信號,發了也收不到。」


  「我們搞市建的,前兩天大領導提過要開新線路,這條地鐵線建的早,好多技術已經革新了。」


  ……


  「地鐵進水」迅速變成了擊鼓傳花,以莫非為起始點向兩端蔓延。


  莫非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此。


  「我數到三,你不回來這輩子都別想再見我了!地鐵起碼要修一天,我就在這兒等。三秒鐘不滾出來信不信老娘打死你!」


  「……」


  末日什麼的哪兒比得上非姐發飆,豆華陽滿腦子沸騰的岩漿迅速冷卻,幻化出猙獰的野獸,仔細一看,全是非姐張牙舞爪訓斥他的模樣。


  再想想平時也是下班之後才回家照顧姐姐,幹嘛今天要急這一時半會兒。


  想通了,豆華陽艱難地扭過頭,找到鶴立雞群的莫非,弱弱地舉起手:「非姐,我在這兒……」


  第一波傳完話題的人已將注意力放在女強男弱、女追男逃的戲碼上,見男主角現身,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看看男方在人群中東倒西歪的小身板,再看看女方的臉紅脖子粗,離豆華陽最近的眼鏡男主動讓開路,意味深長道:「你看起來挺年輕的,怎麼,滿足不了小姐姐了嗎?」


  豆華陽從髮際線到脖子,整個憋成豬肝色。


  再借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去滿足非姐的好嗎?!

  這反應看到眼鏡男眼裡自然被解讀出另外一重意思,揶揄道:「吃不消大姐姐的小弟弟,萬艾可了解一下?」


  豆華陽很想打掉那人鼻樑上的眼鏡,他動了動,沒有揮手臂的空間,再抬頭看非姐那飄紅的眼神,他有氣無力地說了聲:「謝謝,您自己用吧。」


  你這麼懂,你肯定經常吃。


  玩笑歸玩笑,去地鐵站的人調轉方向,言之有物地提醒後來者:「地鐵進水了,要檢修一天,別往前走了。」


  莫非沒刻意渲染地鐵進水,甚至是將重點也放在「豆華陽為什麼要跑」、「豆華陽再不回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上,地鐵進水也是兩句帶過——給那些不知道地鐵站發生了但隱隱覺得不妙的人一個重點提示。


  ——哦,地鐵進水,是挺危險的。


  ——回撤回撤。


  ——後面人別往前擠了,

  輕描淡寫,把多數人對未知恐懼的盲目驚慌轉化為避險本能。


  點明通道擁堵的根源:地鐵進水→斷網、通知沒有及時下放到位→別往前擠了,出不去的→行動有了明確指向性。


  太一塔上班的人腦子本來就不笨,執行力很強。一波一波傳下去,大家有條不紊的往回走。


  等最擁堵的這一段疏散的差不多了,莫非才從消防箱上跳下來。


  豆華陽沉默如雞,根本不敢抬頭看她。


  缺心眼的玩意兒連扶都不扶一下,莫非更生氣了,用力在他頭上揉了兩把,推他肩膀:「去啊,怎麼不走了?」


  豆華陽縮頭縮腦,偷偷瞄她。


  莫非臉色晦暗不明,唇線抿得筆直,眼睛星點的光亮,不知映的是前方微弱的排燈,亦或是水光。


  「非姐……」豆華陽惶惑不安地拉她,被莫非避開了。


  「非姐你生氣了?」豆華陽慌了神,語無倫次地道歉,「非姐我錯了,我不該自己跑,我不該來,其實我沒休息時間,我不該騙你,非姐你別生氣了……」


  莫非陰沉著臉往前走,豆華陽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單腿跪下死死抱著她腰:「非姐我錯了,地鐵漏水了,咱別去好不好?」


  盡頭黑乎乎一片,燈光照亮的區域人影綽綽,好在不像先前那麼擁擠。


  人鬆懈下來,身上一塊塊疼,抓的、踢的、撞的、擠的、踩的。


  疼痛尚在其次,額角突突跳動,後腦陣陣暈眩,種種反饋都在提醒她逃過一劫。


  莫非從沒感覺這麼累過。


  有陣子出現了幻覺,似乎聽到一個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在說:上吧,來吧,踩死他們。


  那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故。


  尤其在過了閘門后這段。


  出口小,裡面人多,但凡有人摔倒,勢必成為倒下的第一枚多米諾骨牌。


  後果將一發不可收拾。


  好像那年江灘的踩踏事件,五十多人喪生,一百多人受傷。那可是在敞闊的觀景平台。


  而這條通道——


  豆華陽拖出了哭腔:「非姐我錯了,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別不說話……」


  莫非打了個寒顫,哀嚎遍地的可怕場景驟然消散,眼下是豆華陽皺巴巴忍著不流淚的臉。


  沒有。


  幸好沒有。


  經過的人雖然有側目回頭的,大多都很快禮貌地收回目光,繞開了他們。


  莫非深吸口氣,地道的味道也沒之前那麼難以忍受了。


  她勉力撐出笑容:「你自己說的話,你記好了。」


  豆華陽雞啄米地點頭。


  「我知道你擔心姐姐,我還擔心我的外賣單會被投訴呢。可你要出個萬一,你姐姐怎麼辦。你是不是傻?」


  豆華陽臊眉耷眼。


  來了。


  非姐的怒火。


  令他意外的是,只罵了他一句,莫非鳴金收兵。


  兩人肩並肩走過了那道透著亮光的閘門。


  但是莫非沒再往地上看一眼,在地道中間走得目不斜視。


  後方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莫非也絲毫不感到好奇,沒回過一次頭。


  她實在很想快點出去喝口水,最好是加冰的檸檬蘇打。


  豆華陽這蠢蛋,罵他一句實在不解氣。


  /16:14:01

  那扇一年多沒開過的閘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蒼蠅大小的攝像頭鑽出來,180°左右旋轉。


  稍後,閘門開到正常過人的寬度,兩名手持警棍身穿制服的安保小心翼翼地先後出門。面對空蕩蕩的地道,兩人有些意外。


  其中一人取下對講機,撳下通話鍵,猶豫不決地彙報了當前情況:「何、何經理,4號通道沒啥人哎。」


  何謬:「????」


  看前後無人,何謬拿出手機,調出實時監控APP。屏幕邊緣,是一道逐漸離開攝像範圍的紅色背影。


  這個送外賣的。


  這個送外賣的——


  何謬磨了磨后槽牙,絲毫沒意識到他將一句話反覆念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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