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038章

  熄燈使人群躁動了兩三秒鐘, 房間里嚶嚶嗡嗡的都是諸如「莫小姐說的真准」、「哇、真的黑燈了」之類的感嘆。


  隨後在相互表示請安靜的噓聲間,淪入黑暗的房間緩慢沉寂。


  莫非側耳傾聽。


  2點、11點、8點三個方向先後傳來「大林掉下去了」、「我屁股下面開裂了」、「快來幫我拉人」的報告。


  作為志願者的人型探測器們最早是頭對頭、腳對腳的隊列, 後來莫非覺得這樣不太保險,臨時調換了一批, 讓他們頭腳相連,形成咬合的鏈條,最大限度應付多種狀況。


  房間燈光熄滅的剎那,志願者們集體發力,有的抓緊前面的兩隻腳,有的和對面的人手臂反絞,形成牢固的牽拉關係。


  2點鐘方向掉下去的大林是因為熄燈時沒按約定找好支撐,不過一瞬間,整個人像泥牛入海, 無聲無息地失蹤了。而地面上的機關旋即合攏, 快得讓人無法做出反應。


  相比之下,11點鐘和8點鐘方向則應對有素。


  11點鐘的胡克是頭、手和腳在地板上, 膝蓋到肩胛骨的部位整體懸空。在機關打開時, 下墜的力道嶄露頭角,胡克前面和後面的人便緊緊地抓住他,使他免於墜落。


  8點鐘的張碩很驚險。


  他在感覺到身下出現空隙時第一時間抓住前面的人,而腿部卻由於下意識動作, 掙脫後面人的鉗箍。


  張碩冷靜下來后立刻提醒上面:「我好像踩在鏡子上, 很滑, 兄弟們小心點。」


  洞口可能是還有什麼裝置, 確保在物體攔阻的情況下機關不會輕易開合。


  「張碩,你試試能不能找到立足點。」莫非半跪在張碩旁邊,摸著邊緣柔和的洞口道,「其他人稍微松一點力給他。」


  經過進一步試探,幸運中獎的張碩報出安全高度:「到我胸口的位置,我找到能踩的地方了。」


  「OK。你再堅持一下。」


  11點鐘的胡克是東南亞某國來旅遊的外國友人,中文講得順溜,人也還算樂觀,吊在半空還有空跟人說笑話。


  莫非起身來到11點鐘位置。


  離胡克還有十多米的距離時,夾著陣陣笑聲的閑談就傳入耳中。


  「你們可別鬆手哦,我蛋蛋好怕碎。」


  旁人揶揄道:「什麼蛋啊,雞蛋還是鴨蛋?」


  「討厭啦,你明知道是什麼蛋。」


  「小莫再不來胡克的蛋蛋就要碎掉了哦。」


  「……」


  得益於中獎選手胡克自嘲般的玩笑,氣氛輕鬆愉快。數個小時前密布房間的烏雲悉數散去。人們油然生出無論場景再兇險,希望也仍舊存在的信心。


  房間的結構圖清晰印在腦海,胡克那捲舌頭的異國腔調像發光的終點指示牌。


  「阿莫,來這裡。」


  地域氣息濃厚的稱呼讓莫非不禁莞爾,「來了。」


  按圖索驥來到胡克的位置,莫非隨口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人們聽音辨位,讓出位置。


  摸到洞的邊緣,莫非感覺到觸感和張碩那裡很不一樣,胡克身下的顯然要鋒利,雖說不如紙張那樣一不小心會劃出一道傷口,但硌出印痕輕而易舉。


  還有一點不同的是,張碩墜落的洞口寬長80*80,胡克這邊要大得多,按他的身高計算,應該在120*120左右。只要有一半身體掉進去,整個人就會陷下去。


  推測地板隱藏機關不難:房間布局的變化要麼來自人為移動,但工位是半固定在地板上,除非六人以上通力合作,否則移動笨重的辦公桌沒道理不引起注意;要麼就是地板會移動——早在20世紀60年代,西雅圖太空針塔的旋轉餐廳即已投入使用。讓房間乃至樓層360°旋轉算不上難度很高的技術。


  再結合老劉一早提出的地板上有洞,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開啟機關了。


  既然展現實力是觸發機關的條件之一,理論上來說,「清掃」戰敗者和「送走」勝利者的通道應該有所區分,不然勝利和失敗的最後道路一致,養蠱遊戲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目前出現的兩種規格的洞口印證了莫非的推測。


  那麼,一大一小,哪個是勝利者通道?


  說得殘酷點,就像莫非打過的數次地下拳擊比賽,對戰雙方竭盡全力,甚至以打死對方為目標進行比賽。失敗者往往被打得失去意識躺在地上無力動彈,而最終能爬起來的那個人被判定為勝利者。


  切換到當下場景,一片熙攘中,如何判別失敗者和獲勝者,大部分要看對方能不能動。所以大的洞口用來使失敗者隱形是客觀條件需要。


  但二選一的答案往往有點考察心理的意思,知道出路就在腳下,人們等不及確定正確選項,著急地想要進去。


  感受到有人把手腳探進洞口,莫非道:「先別著急,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出路。」


  老劉跟著來到胡克這邊,聞聲,頭一個提出疑問:「小莫,你在猶豫什麼?熄燈的時間很短的,一會兒燈亮了咱做的工作不都白費了嗎?」


  「反正都是出去的路,只要能離開這鬼地方,管它終點在哪兒。」


  莫非用絲毫聽不出開玩笑的語氣涼涼道:「……萬一終點是焚化爐呢?」


  冷風從下方吹出來,又或是人們齊齊倒抽冷氣。


  一切都太順利了,人們逐漸忘卻這是一個機關重重的房間,讓什麼人出、什麼人進,全賴房間(背後操縱者)的意志。


  避免引起恐慌,莫非給鐵塔安排的清理鬧事者的任務一概無聲無息進行。這也是她為什麼堅持鐵塔自己戴著遮蔽強光的眼鏡,而自己曝露於強光。


  從實施計劃伊始,她是吸引人注意力的那個,而鐵塔在這樣的環境里反而是潛伏者。


  「那,怎麼選?」


  莫非傾向於張碩那裡,「我再去那邊看看,你們穩住胡克。」


  胡克呻|吟道:「阿莫,我好累啊。」


  接手來維持胡克不掉下去的老劉也發牢騷:「是啊,這樣吊著他真的很累。」


  到手的利益遠比共同承擔苦難更容易讓人們心生嫌隙。


  可是只有當物體或者人阻擋感應裝置,這洞口才不會自動關閉。莫非幽幽嘆氣,突然不想再多做解釋。


  她拍拍手,起身準備返回張碩那裡,「我很快的。」


  右肩忽然被人按住,她反手抓去,摸到一隻掌心燙熱的手。


  莫非心裡一動。


  是何謬。


  她抓著對方的手腕幾步走出人群,手指一路往上摸到他耳朵,莫非湊過去,問:「你覺得是這個?」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垂,何謬不太舒服,微微偏過頭避開她。


  「是。」


  會在最後的二選一關頭舉棋不定是聰明人的通病,何謬絲毫不感到意外。


  實際上,兩條通道都是出路,也沒有哪條通往焚化爐。只不過一條往上,另外一條往下。


  但何謬可不會實話實說。捫心自問從地下1樓到8樓,他對莫非有何認識,其中之一便是不能完全按照企劃書的指導,到中區再開始培養感情。


  太晚了。


  他會被自己的種子無情拋棄。


  沒有可依託的種子,單打獨鬥的管理員會被其他管理撕成碎片,一塊塊摞起來當做登頂的墊腳石。


  必須得讓他目前唯一的種子信任他,必須讓莫非看到他的利用價值。


  如他所願,莫非放棄返回張碩那邊的打算,先是打了兩聲唿哨,示意鐵塔和喬少先過來而後隔空喊道:「拉張碩上來。」


  這意思不言而喻,胡克激動道:「那我可以下去了嗎?」


  旁邊立刻有人拍他腦袋:「下去個屁,你下去這門就關了,你小子再堅持一下吧,哥們兒記著你的功勞。」


  說著,一個接一個滑下去。


  聽到喬少和鐵塔的腳步聲漸漸接近,莫非鬆開何謬,摸索著找准洞口的方位,然後雙腿懸空坐在上方。


  「胡克,你下去吧。」


  胡克應了聲好咧,踢踢雙腳,扒住洞口把自己放入洞中。


  「嗚吼!」


  胡克歡快的呼喊聲在通道里打轉。隱隱的,通道深處傳出「到底了」之類的報告。


  莫非在鐵塔和喬少之後下去。


  再之後是何謬。


  雖然是摩擦力極小的鏡面材質,人掉在上面卻如同落在彈性板上,一米多的高度落下去不會造成損傷。


  通道里也是一片漆黑,好在只有一條有去無回的路。下滑的趨勢持續到六次呼吸后,坡度減緩,人體隨慣性往前又滑行了約四五米的距離,兩盞熒光綠的球形燈照亮了一扇門。


  喬少和鐵塔在門前等著莫非,前面下去的人已然不見蹤影。


  他們迫不及待前行的原因隨後飄入鼻端。


  濃郁的菜香勾引了饞蟲。


  莫非無聲笑了。


  勝利者的獎賞嗎?

  她牽著喬少伸出的手站起來,回頭看了眼何謬。


  何謬目不斜視,徑自越過她走進門裡。


  球形燈只照亮半徑三米的區域,再後面仍是一片漆黑。


  可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有至少十五個人進入其中,門裡卻寂靜無聲。


  「塔哥。」感覺到不對,莫非握緊喬少的手,快步追上鐵塔。


  聲音像被兩側牆壁洇染了熒光綠的綿軟材料吸收了,即使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仍遙遠得像是從天邊傳來。


  而何謬——


  不久前進入門內的何謬,更是連影子都看不見摸不著。


  左手引導喬少讓他拉著鐵塔的背包帶,莫非扶著一側牆壁,率先進入燈光照不到的區域。


  跟著莫非走了一陣,喬少揉了揉咕嚕咕嚕叫的肚子,難耐寂寞地問道:「非姐,我聞著像是紅燒肉,你覺得呢?」


  明明就在身後,喬少的聲音卻異常縹緲。


  莫非吸了吸鼻子:「還有紅燒排骨吧。」


  鐵塔也發表了看法:「宮保雞丁。」


  一個接一個的菜名順溜地冒出來,在菜名接龍到第三圈的時候,赫然濃郁的菜香透露出來源。


  左手邊,莫非摸到了一扇門板。


  她順勢一推。


  螺旋式向上的樓梯出現在微弱的燈光下。


  但就在她回頭的剎那,鐵塔也推開了一扇門,同樣的,螺旋向上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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