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049章
莫非心頭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陰雲。一方面是針扎似的窺探感, 一方面是因為鐵塔那顯而易見的頹廢。
21樓的神奇天花板吸走了人們所有的身外之物,到出口的地方給他們換成乾乾淨淨的棉麻織物。
休閑款的長袖T恤,老式鬆緊帶的闊腿褲。
莫非那套整體微帶了點月黃的淡色, 男性們則一律是青灰色。觸感談不上舒服不舒服,莫非有陣子挺喜歡穿這種料子的睡衣。
去21樓之前,何謬身上肯定也藏著秘密武器, 通訊設備, 控制開關的門卡之類的。但他對丟的那些東西沒一丁點留戀, 也不覺得像是失去了屏障依靠。
鐵塔就完全不一樣。
剛離開21樓還沒特別明顯, 但在踏上樓梯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變了。每往上一級台階就好像增加了一重無形的壓力。待到出23樓消防門,像是負擔了剩餘160層高樓,挺不直腰背。
他人很高,低頭含胸乍一看像是蓄勢待發準備打飛機的金剛,仔細一看卻是泰山將傾。
鐵塔對隨身攜帶的各種道具裝備依賴感很強啊。莫非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不能以偏概全,不過很多男性的自尊心都建立在外在條件上,比如豪車、手錶或是歐美國家允許攜帶的槍|支。
倘若離開作為力量象徵的外物, 人會極度缺乏安全感, 變得暴躁易怒。
是她疏忽了, 一直沒注意到這點。鐵塔很少說話,總是無聲無息地陪在她身邊, 作為她的保鏢、屏障, 乃至打手。
想到這兒, 莫非一怔。好像不經意間把鐵塔當成了同伴, 開始為他的心理狀態考慮。
看著鐵塔委頓在一旁, 莫非向工號231說了聲:「抱歉。」然後把鐵塔拉到一旁,她沒說什麼,只是把手搭在他凹凸不平的手臂上。
鐵塔低著頭勉強擠出笑容:「莫小姐。」
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狀態不對,可一貫陪伴他的老夥計就那麼離開自己,他感覺自己就像暴露在無數只槍口下,而他正深陷泥沼,子彈萬一朝他射來,他連躲都沒辦法躲。
就算是雇傭兵,恐懼擔憂這類的負面情緒也不可能因為職業而退散。他們強韌的心理素質建立在無數的訓練上,成形於一次又一次任務。在泥坑裡摸爬滾打,在風雨中昂揚前進。
而不是在這種到處充斥著絕望氣氛的封閉空間,無止境沒頭腦地往上爬。
老實說,他連能不能回42樓再見廖哥也沒什麼信心了。
「我也很怕。」莫非坦白道,「還感覺沒有希望。」
鐵塔彎了彎腰,最後蹲在牆角,用手臂擋住臉。
「我現在每上一層樓都覺得這是最後一層了,可有時候……」她忽地笑出來,「咱們一次上的不是一層樓啊。」
「咱們一次能上好幾層樓。」
她拍拍鐵塔頸部高高隆起的斜方肌,「所以我覺得最遲到明天中午,我們就能見到廖戈了。我蠻喜歡他的。」
聽到后一句,何謬轉過頭。
莫非眼睛彎彎的,笑意清淺朦朧。好像濃霧爬進了室內,薄薄一層縈繞在她周圍。
但同時她整個人又籠罩在頂燈灑下的光芒里,甚至連她自己也閃著光。
那是種讓人目不轉睛的吸引力,勾起了人對美好事物的本能嚮往。
鐵塔喉間發出一聲沉悶低吼,使勁兒點頭。根根豎起的寸毛沒看到一點兒頭皮屑。似乎是被21樓的無名力量同時清潔了體表污垢。
莫非笑了笑,「加油啊。」
是對鐵塔,也是對她自己。
加油啊。
「哎!」
不知道喬少跟工號231說了什麼,他突然大喊了一聲。
聽到這邊隱隱約約的交談,外側的辦公人員早覺得不對勁兒了。這聲呼喊傳遞了最後訊號。
四五個人跑過來,你一言我一語。
「不是物業的啊。」
「怎回事兒啊?真的世界末日了嗎?」
「你們怎麼上來的。」
……
得知是從後面的通道上來,是從後門進來,有人不解道:「那門原來是能開的呀?我印象從來沒開過,還以為是裝裝樣子的呢。」
工號231道:「是啊,可把我嚇了一跳。」
喬少個話簍子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繪聲繪色跟圍過來的人講樓下見聞。主要是講莫非的英明神武,還略微表達了下對張洪志的懷念。
莫非笑眯眯地聽著,間或在喬少歇氣地時候插兩句:「別聽他瞎吹,我哪兒行,多虧了我塔哥。」
鐵塔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沒有沒有,我是聽莫小姐指揮。」
但眾人更傾向於是鐵塔功勞比重大。主要是他的體格實在太魁梧,說這哥們兒赤手空拳打老虎也有人信的。
鐵塔一臉嚴肅認真:「老虎是國家級保護動物,不能隨便打的。」
哄堂大笑。
工號231從抽屜里拿出幾塊三合板:「表演一個表演一個。」
鐵塔習慣了做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保鏢,哪兒像今天這麼受人矚目,一時間竟還有點不自在。
莫非戳他:「沒事兒,玩玩兒唄。」
鐵塔看看她,又看看那幾塊三合板,讓工號231拿好。
工號231抱著板子,「來吧。」
鐵塔抬了抬手,握成拳頭,曲起的指關節看似輕輕落在三合板上。然而等他把泡麵那麼大的拳頭拿開,三合板「咔」一聲四分五裂。
「……太、太厲害了吧!」
鐵塔憨厚一笑:「這沒什麼。」
「這哪叫沒什麼,你別太謙虛了。」
頭上響起的聲音很耳熟,莫非回頭一看,露出笑容。
她等到了李文英。
冥冥之中的主宰者還是替她教訓了這位趾高氣揚的精英。
李文英的妝全花了,領口還殘留著化妝品染過的水漬,衣服也是半干半濕。幾縷劉海貼在額頭,喪到極點。
她定睛看了會兒莫非,很快認出後者的身份。
「送外賣的!」李文英拉了拉同事,「這小姑娘送外賣的,昨天來給我們經理送大盤雞的那個。」
莫非不無自豪,一挑眉頭:「沒錯,就是我。」
「哎,你怎麼又上來了?」李文英遞給莫非一瓶水,她才從前面過來沒多久,沒聽到喬少講下面發生的事。
她這麼熱絡讓莫非有點意外,於是好言好語地簡單介紹了下。
「啊……」李文英做了個很少女的捂嘴動作,「這麼可怕呀。」
她順勢加入圍坐行列,和大夥討論起接下來該怎麼做。圈子緊湊,她緊臨著鐵塔。
「別老聽我們講下面的事啊。」喬少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上面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個個都面帶菜色,衣冠不整的。
說起這一天多的故事,李文英有話要講。
「全亂套了。」
李文英是行政人員,她幫行政總監取完餐,自己都沒顧得上吃一口,就被派去加急整理一份文檔。
等到她發現事情不對頭,管理層早已經把茶水間的零食、方便食品統統瓜分一空,關進幾個需要高級許可權才能進入的會議室。
「很過分的。」李文英不自覺地又往鐵塔那兒湊了湊,「包括我們那個總裁,張會輝。」
她扭過頭,目光徑直穿透了一道又一道牆壁,直達總裁辦公室。
眼神怨毒,還帶著一絲絲的勝券在握。
她把整個上半身貼上鐵塔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