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從侍女到島主夫人的枝頭18
怎麼會這樣?
梅雪衣大驚失色,就像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比當初聽到真一的大逆不道更加吃驚。
她勉強鎮定心神,從那無法理解的言語中得到一點可憐的信息:「你是說,你不介意她像你,不是喜歡她,只是為了培養一個像你的對手?」
這倒好理解了,也許陸清離之前喜歡她,只是因為她裝得好。純善、乾淨、靈透,哪個男人不喜歡這樣的小東西?
陸清離本不想搭理她,但這個女人現在倒是有點用了。最起碼,讓他知道,家裡這個養歪的小孩兒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出去吧,我自有主張。別讓她發現你跟我有聯繫。」
梅雪衣自覺這是陸清離跟自己交底了,果然是對真一另有計劃,便心滿意足退下。
「夫人,情況有些不對勁。」
真一能反叛,到底有些自己的班底,此刻便察覺到事情不是她們以為的那般順利,趕來告密。
「島主可能另有計劃,我們的人發現了小刀的蹤跡。」
神無島的女子,自從初代島主為了保護女兒宣布女性不能繼承島主之位后,上行下效,漸漸島內平民女子也被帶累。雖然因此,葯人多為男子,但是女性地位卻暗地裡降低很多。
到這一代島主,廢棄葯人,喜歡用侍婢,雖然緩解了很多,可是如果有一位,靠自己的能力,令島主不得不聽從的島主夫人誕生,無異於會大大提升她們女子在島內的地位。所以,她們許多人,比真一更在意這次婚禮儀式。
真一的笑意收斂。
她當然記得小刀,毫無疑問,三年前突然消失的小刀,當初沒有來找自己麻煩,卻彷彿託付一般將陸清離交給她照顧。一定是因為,陸清離給了她更重要的東西,更大的信任。
她更明白,對陸清離而言,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值得信任,那一定是自小就跟隨他一起長大的小刀。
這幾乎可以說是他的底牌,他的武器。
她雖然不覺得阿離會不高興她當島主夫人到了,寧肯暴露底牌的地步。但是誰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像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在關鍵時刻逮住她。
就像三年前婚禮上的淼淼,以及婚禮一半,就被扒了新娘馬甲的她自己。
三年前可以不在意,因為來日方長,她還沒開始玩。
現在,系統沉睡,若是再不完成任務,恐怕要遭。
她現在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陸清離卻不知情,若是再玩一把,恐怕真的要撲街了。
所以:「我們先這樣……先把小刀他們控制住,不要打草驚蛇。一切等婚禮后。」
她招手心腹,指點了一個計策,就放心讓她們去了。
陸清離站在正堂,等著迎親的時候,就聽到手下來報,小刀被抓了。
他近乎頭疼懊惱的捂著腦袋呻吟,那小祖宗未免也玩得太大。難道這個時候,他還會反悔不成?
一想到連他近來也把握不到她的做派想法,瞬間便擔心起,她發起瘋來,真的殺了小刀。
他不能真的讓她殺了小刀。
陸清離只得放下儀式,匆匆趕過去。
真一出門后沒看到陸清離來迎親,便沉了臉色。
難道他真的反悔了?
至於嗎?
梅雪衣眼底略有幸災樂禍:「阿真姑娘是等一等呢?還是自行先去婚禮儀式地方?」
旁邊的侍婢便冷嘲:「你應該稱呼夫人。」
梅雪衣翻個白眼:「罷了,橫豎不干我的事。」
真一思索了一下:「直接去儀式現場。」
她怕事有變,早就已經私底下偷偷把名字寫上島主譜,只是系統沉睡,不知道這算不算。為今之計,無論如何,要先讓所有人知道,她已經是島主夫人了。
至於陸清離,若是他反悔,也不會太在意到到處澄清這個的地步,依他的性格,最多關起門來教訓她一通,不會那麼在意這個名頭。
除非他突然找到真愛,要搞個名分給那人。
那也是要跟她好言好語的細說的,更別說這事八字沒一撇,陸清離的性格,概率也很小。
他們還是友好的,繼續組團做兩條單身狗吧!
真一等在喜堂。
喜堂設在露天的祭台,最頂上就是象徵島主的座椅。
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等到吉時到,陸清離也沒出現,便不再等了。
周圍的婢女看到不對,也沉下眼。
等到真一暗示,就咬牙宣布底下的島民、下屬跪地不許抬頭。
同時,唱禮的人就開始宣布儀式開始,拜天地了。
底下的民眾雖然奇怪方才還沒看見島主呢,不過一想到島主武功高強,而來這幾天都見到島主對準夫人言聽計從,沒有幾個人懷疑的。
陸清離救小刀,頗費了一番功夫。
看守的姑娘們實在死心眼,以命相搏,活像他救了小刀就辜負了阿真,好像下一秒小刀就會替代阿真跟他成親一般。
他知道這些人對阿真忠心,自然不會對她們下殺手。
最後,還是小刀說,再耽誤,新郎趕不過去,會誤了吉時,這些人才一猶豫,讓他抓住時間制住。
他趕到台下的時候,真一已經三跪,對對面壓根不存在的新郎「夫妻對拜」了。
這熊孩子。
他嘆一聲,提氣就要飛到她身邊,陪她把後面的戲唱全。
希望過後她不會生氣發脾氣吧。
就在陸清離離地三尺之時,卻突生異象。
真一跪地低頭,蓋頭徹底擋住了她的視野。
身邊的婢女似乎想過來扶她,她雖奇怪怎麼這麼多人,也沒多想。
感到不對的時候,那柄寒光已經刺入她後背。
真一一掌擊退刺客,立刻扯掉礙眼的蓋頭,就看到梅雪衣倒在祭台邊緣,唇角流血,正快意含恨的望著她。
真一蹙眉,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動手了。只是她實在想不通,這個女人居然連命也不要,就要當眾行兇?
她眼前卻一黑,忍了再忍,吐出一口血來。
刀上淬毒。
她本就強弩之末,這次怕是不成了。
罷了,事事怎麼會都按照自己想的來。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她受著就是。
只希望,陸清離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要否定她的島主夫人身份,不然系統這個小騙子怎麼辦?
看他樣子,雖然不會真的死,但能量不足,對他也夠嗆。
這次真是作死了。
阿離……終究還是捨不得。
千般念頭,陷入混亂。
真一跌倒在地。
陸清離離空之後,突然殺出兩個人阻擾他,正是小王爺和少盟主兩人。
他此刻心道不好,懶得遮掩,一掌擊退兩人。
再一看阿真那裡,只覺得神魂不附,差點一口氣岔開走火入魔,他跌落台階,還是小刀抓住他。
「別管我,去看看阿真。」
小王爺和少盟主也詫異莫名,他們之前只是聽梅雪衣說,陸清離遲到不尊重真一,到時候請他們阻他一阻,讓他出個不大不小的丑,替好友阿真出氣。
真一之前誘拐兩人合作,一直假借跟梅雪衣是好友。
兩人也知道,有些地方有女方親友為難新郎,試探情誼的戲碼,想到之前陸島主拆散他們跟雪衣,自然是義不容辭,誰知道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兩人也是受傷不輕,跟陸清離一起蹣跚奔向祭台。
陸清離從沒覺得這個台階會這麼長。
他卻恍惚不敢去上到最後一階,他怕了。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覺得害怕極了。
真一的眼睛在毒發第一刻就失明了。
很快,毒素似乎影響了她的神經。
小刀抱住她,拚命的輸內力,卻毫無起色。
她臉上立刻就帶出了絕望,回望島主。
真一掙扎出她的懷裡,艱難的,一刻不停的往前爬去。
她記得,那個方向,是島主的椅子。
至高無上的位置。
小刀痛哭失聲:「阿真,求求你,你不要動了。會死的。島主來了,他就在這裡,你看一眼島主,他就在這裡啊。難道到這時候你還惦記著島主夫人的位置?」
真一一寸一寸的挪著,並不停下,發黑的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她呢喃著:「島主在那裡呀。」
她指著椅子所在的方位,卻不知道,自己指偏了,還在那艱難的爬著。
陸清離推開攙扶的手,咽下喉嚨的血氣,俯身抱住她,走了幾步,把她安放在島主的寶座上。
他溫柔的說:「都給你。你現在是島主了,開心了嗎?」
真一睜著茫然的眼睛,歪頭想了下:「好像不開心,島主是阿離的,島主夫人是我的。」
他細細擦掉她嘴角的鮮血:「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真一突然呆住了,神情慌亂的伸著手:「阿離呢?」
「阿離就在這裡啊。」阿離抓著他的小孩兒,顫抖著柔聲說。
真一卻搖頭:「不對,阿離病了,當不了島主了,阿真死了,誰來保護他?」
低低的聲音,柔和得彷彿春天枝頭最嫩的新芽,充滿了生命的祈求:「所以,你就不要死啊。沒有你,誰都來欺負他了。」
真一卻不再出聲,她睜著那雙失神的眼睛,張望著,再沒了呼吸。
好像至死都還在找著,那個需要他保護的阿離。
上面,再也沒有了聲音。
小刀一直壓抑的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怕打擾了她,聽不清島主的聲音。
但是,卻聽到島主聲音溫柔平靜,就跟以前那些女人死去時一樣,沒有任何分別。
但是阿真不是別人啊,是阿真啊,她為島主做過的一切,島主難道不是最清楚的嗎?
為什麼他還是這麼不動聲色,平靜如初?
他難道就沒有一點生而為人的憐憫嗎?
生平第一次,她憤怒,難過,大逆不道的抬頭,想要為真一斥責他,怎麼可以,怎麼能夠這麼無心無情!
然而,剛抬頭,她就愣住了。
很快甚至低下頭去,假裝從未看見。
陸清離抓著阿真傷痕纍纍的手,皺著臉,顫抖的,無聲無息的,淚流滿面。
彷彿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的小孩。
小刀也是神無島當年拐來的小孩之一,她來時,陸清離已經是葯人了。
她見過他所有的狼狽,陰狠,智謀,手段。
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過。
神無島的葯人生涯,把他為人時候,所有善良,光明,柔軟的一面,都一一殺死了。
更何況是愛。
他們都沒有這種東西。
直到現在,直到此刻,才又一點點復活過來了。
但這人世,活過來又真的好嗎?
她淚眼婆娑的,哽咽的,無聲無息的哭著,不知道應該問誰?
……
「都什麼時候了,你到現在還惦記著島主夫人?」
「我到死都惦記,你不會這麼小氣,到我死前都不願意吧!」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就是,我難道還會不給你?」
陸清離平靜的抱著她慢慢冰冷的身體,輕輕的說:「你想要什麼,告訴我啊,我怎麼會,不給你?」
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那輕薄華美的面飾滑落在地,露出猙獰難看的瘡疤。
陸清離的手指,緩緩蓋在那雙無神的,再也不會回應他的眼睛上,終於發出壓抑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