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從白蓮花到至尊的枝頭9
寬廣漫長的御階之上, 這是一天之內李蓮第二次走在這裡。
一早一晚,都是披星戴月, 然而她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李蓮想起了,公主府內, 那個神秘莫測的道長和她之間的談話。
李蓮是個聰明務實的人,所以當她在道觀內見到手段通天的真一, 聽到對方說別來無恙,她就知道了昨夜那場夢的確不是虛幻。
聰明人和聰明人相交, 許多不必要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
比如說,李蓮奔赴白雲宮尋找真一,當然不是為了捉拿治罪。她反而更害怕這真的只是一場荒唐幻夢, 而對方只是徒有其表的凡人。
因為, 她需要真一的能力,她需要有人來助她。
至於對方抱著何種目的,李蓮並非完全不在意,只是和她自己的需求比起來,任何的風險都是應該值得去冒的。所以她不問。
來自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兩個不同風姿的女子, 彷彿初次相見就已傾蓋如故。
李蓮認真地端詳著面前那張年輕又過分美麗的容顏, 微微欠身:「仙師有何教我?」
真一也看著那張雍容典雅,如盛放牡丹一般國色天香的女人,溫婉得彷彿拿不起劍, 也不會發怒, 像奢華精緻又脆弱無用的花瓶, 等著被人珍藏保護。
但她知道不是的,她見過她的心胸,見過她的悲憫、憤怒和堅決,還有悲愴的高貴。
真一一眨不眨深深地望著她,那目光複雜而深刻,李蓮當時並不明白,卻很多年都無法忘記。直到有一天,她終於也用這種目光,看著另一個人,才恍然明悟。
「我沒有什麼能教你,只有兩件事,帝姬請牢記於心:你決定要做的事,我都會幫你達成。你心有所惑的時候,我會給你看岔路的盡頭。但最終方向的選擇,都只在帝姬自己手裡,都只在你一念之間。」
真一字字清晰,置身事外的語氣,說完反而平和一笑:「帝姬現在可以提第一個願望了。無論什麼都可以。」
「我,我想讓父皇,暫停立太子,允許我參政。」李蓮繃緊了手指,這樣的想法太過大逆不道,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
真一平靜頜首:「這有何難?即便沒有我,帝姬自己也可以做到。」
……
李蓮跟隨引路太監,走入宮殿。
想起真一對她說——
「你可以更大膽貪婪一些,忘記以往你學過的所有規條限制。」
李蓮忍不住笑了,大膽和貪婪多麼簡單,但她要走的路何其兇險?她不想其中一個敵人,是出自她自己的野心和慾望。
踏出這一步,她就是亂臣賊子,無父無君之輩。
不成功,便成仁。
李蓮沒有絲毫停滯,走入了大德殿。
不久裡面傳來對話。
「……父皇莫急,仙師確有神通不假,可是具體如何,五兒還不敢肯定。如何敢放心為父皇引薦?更何況,朝中對您求神問道之事,御史言官一直都有微詞,但若人在我的公主府,他們還能罵到我面前不成?」
「還是五兒想的周到,咳咳咳咳……」
「父皇您的身體……」
「不要緊,是等你的時候忘了喝茶,喉嚨發乾罷了。」
「您又騙我,我看是仙丹吃多了吧。不若今夜您便微服出宮,我們兩一起去試試那仙師。萬一又是個愛煉丹獻葯的,我可不留她。」
「朕知道,五兒是關心朕,可朕就這麼點小愛好。」
「不過啊,聽說她七日前,面都沒見呢,就給唐家那小子算了一卦,說他姻緣前程大凶不利。哈哈哈……結果老六那性子偏偏不信,後來呀……」
屋子裡一陣笑語。
……
真一放著小姐姐闔目打坐,她托著下巴和燕十七玩飛行棋,一邊玩一邊欣賞小姐姐的美貌。
燕十七若有所思:「李蓮想掌權,你讓她半推半就引薦你給皇帝,這步棋有些邪了,歷史上這樣的權臣不少,很多最後下場都不好。李蓮真的走了這步,恐怕將來反對她的人會更多。而且,還都是忠臣良將。」
真一眉眼彎彎好奇地看著他:「呀,你這是切換程序了嗎?由戀愛腦切換成權謀腦了嗎?搖搖我聽聽。」
燕十七拍了拍她的狗頭,沒好氣:「就你熊,老子這是為了誰?」
可憐他一個叱吒風雲的boss,退休后給小姑娘研究愛情攻略就算了,居然還要給熊孩子當監護人。
左手狗血小言情,右手《資治通鑒》《二十四史》。
真一忍下狡黠的笑意,努力保持微笑面癱臉:「你都說我腦迴路不正常了,我怎麼會這麼干?小姐姐這麼美,我怎麼忍心讓她們當佞幸奸臣?」
燕十七正想說什麼,外面李蓮帶著一個穿著便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公主府東院。
正是柳嬰小姐姐打坐的小道觀。
正值春日,這小道觀之內,放眼望去卻是一池蓮花盛放,青煙裊娜,猶如仙境。
蓮池勾連的水域正中,坐落著一座九尺高的九天玄女玉像,剔透玲瓏,栩栩如生。
皇帝震驚至極,不由看向李蓮,卻見李蓮也是一副第一次看到的樣子。
「父皇也來過我這院子,入宮前還是原來的樣子。」李蓮的恍惚一點也不比皇帝少。
一路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更是嘆為觀止。
眨眼間,一切卻如夢幻泡影轉瞬不見。
「這……」皇帝急忙去看,手指中掐下來的那朵奇花卻還在。
仙境消失的盡頭站著一個身穿八卦雲紋袍的少女,清冷出塵,渺茫如仙。
然而此情此景,誰還會去注意她的年齡?和此人一比,他養的那些仙師全都是凡夫了。
是了,仙人才會長生不老。
李蓮看了眼皇帝,遲疑地上前一步道:「上仙,我帶了一個人給您……」
真一平靜如初:「你我之間何須多禮,喚我真一就是。」
李蓮慌忙看皇帝一眼,勉強道:「真一道長。」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但他沒有提出來。
那位喚作真一的仙師正看著他,眼神很隨意:「此間帝王至此,修道之人不便相見。」
她一語點破帝王身份,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卻是轉身翩然而走,避而不見。
「上仙留步,這是為何?」帝王疑竇重重,立刻出聲挽留。
然而直到李蓮快步上前阻攔,對方才止了步,口氣清冷卻略微無奈,透著熟稔:「你又是何苦?還沒夠罰夠?」
李蓮心裡比皇帝還懵,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們的劇本里沒有這一出啊。
而且,真一為什麼一副跟她很熟的樣子,這樣不打自招,皇帝怎麼不會懷疑?
李蓮乾脆冷了臉,按著她的脾氣,生冷地道:「上仙此話何意?為何頻頻說出惹人誤解的話?」
皇帝也上前,疑慮卻按捺著:「為何修道之人,不便見朕?卻如何與朕的五兒相熟?」
真一一臉超脫物外:「修道之人最忌沾染因果,世間因果最重莫過於帝王國運。至於李蓮,我本也不該沾染。然而前世,九天之上他為君我為臣,因果早已締結,不可不見。」
李蓮袖手背身,神情排斥:「胡言亂語。我為女子,如何為君?」
真一默然不語,只淡淡一笑,轉身入內不見。
皇帝一籌莫展,便去拉李蓮:「好五兒,你們把朕弄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蓮神情幾經猶疑,遲疑再三,才在皇帝的追問下道出實情。
「唉。我初見此人神通,自然也和所有人一樣,拜服深信。只想立刻引薦了給父皇。可誰知,這個人誰來請都不理,一見我卻說別來無恙。我竟也迷迷糊糊覺得好像認得她。」
「更加離奇的是,她竟然說認得我的前世。說我是天帝太子,因觸犯天條,亂了人間國運,罰我投為女子,來人間歷劫受難。這,這真是一派胡言。我如何敢將這樣滿嘴胡言之人,帶到父皇面前來?」
皇帝見李蓮神情惶惑不安,似是還隱瞞著什麼大秘密,可他再追問威逼,李蓮也只搖頭不說。
「時候不早,這樣的人父皇不見也罷,明日我就讓她走。我先送您回宮吧。」
皇帝無法,可是好不容易遇見真仙,臨門卻不能入,他猶豫之下心裡到底不甘,竟然掙脫開李蓮的手,徑直追入門內。
李蓮也連忙跟上。
轉過屏風,一眼便看到一整面牆壁的鏡子,裡面竟然似乎是不斷變化的景象。
皇帝立刻就想到傳說中,能看到三界眾生的輪迴鏡。難道,這竟然是仙器?
他立刻激動地看去,鏡面之內,演繹的卻不是人間之景,而是仙宮閬苑,往來皆是神仙中人。
他看到了他的五兒,不,這是個跟五兒生得很像的男人。
他還看到了眼前這個上仙。
瑤台仙境,上仙恭敬稱五兒為太子殿下。
轉眼間,五兒飛入人間,路遇一伙人追殺一青年,拂袖吹來一陣大風,叫那青年逃出生天。
皇帝李崇的眼睛瞪得極大,他想起了,這個青年是他自己!
他還是藩王的時候,幾個兄弟爭奪皇位,他希望最是渺茫,有一回差點就死在追殺之下,卻稀里糊塗地轉危為安。
原來,原來是五兒救他嗎?
九天之上,五兒跪地受刑。
高高在上的天帝,金光熠熠,看不清面目,斥責太子觸犯天條,篡改人間帝王國運。
人間皇宮,皇後生產發動。
雷電閃爍大雨傾盆。
皇帝李崇彷彿忽然置身那一夜,他心焦之下,彷彿看到閃電似一條奄奄一息的銀龍遁入皇后寢殿。
原來,那是他的五兒為了救他才遭了難,才有今生這父女之緣。
李崇淚眼婆娑,懷抱著小貓似得啜泣的嬰孩,轉眼之間卻是淚流滿面飲泣不語的李蓮。
「五兒啊!怪不得朕自小見你就親近,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你救了朕,救了寧國!」
父女兩人抱頭痛哭。
真一拂塵一掃,關閉了那「輪迴鏡」。
她嘆息一聲:「天機本不可泄露,但太子殿下不肯承認自己想起前塵舊事,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李蓮被這虐心煽情的輪迴故事,虐得淚流滿面。心裡一片大霧,難道她誤會了,真一真的是神仙?她真的是天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