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31.
瑞陽城西。
皮家老宅的正院里一片寂靜, 丫鬟僕婦噤若寒蟬的站在廊下。
「啪」的一聲脆響,房中傳來一聲憤怒卻中氣不足的怒吼:「蠢貨!」
僕人們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那怒火降臨在自己頭上。
「我把家業交給你就是讓你拿著去和孟德金鬥氣的嗎?!」
人間威風八面的皮二老爺,此時彷彿鵪鶉般縮著脖子站在床邊, 腳邊是一堆碎瓷片。他面前的床上半躺著個頭髮花白的老者, 正是皮家曾經的當家人, 皮良的大哥皮仁。
「你…咳咳, 我…咳咳咳…」皮仁咳的說不出話來,一旁貼身伺候的老僕忙上前輕拍他的後背。
大約一盞茶后皮大老爺才緩過勁來, 他抬起頭來沖站在床前的二弟道:「我和你說過什麼?不要和孟氏正面衝突!那孟德金連我都不是對手, 更何況你!」
皮良有些不服氣:「大哥,你做事就是這樣畏畏縮縮, 這才一直被孟家壓著。」
皮仁被這話氣的一噎:「你皮老二倒是勇往直前,結果呢!」
皮良垂下腦袋嘟嘟囔囔:「原本我們已經得手了, 誰知道他竟能翻案!」
「得手?」皮大老爺的語氣中充滿嘲諷, 「你道孟德金和你一樣蠢?若不是那曹小二誤殺了李寡婦。就憑你那些小伎倆也想奈何的了他?咳咳咳……」
皮仁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老僕忙遞過一碗參湯, 皮仁接過正要喝, 卻聽皮良小聲嘀咕著:「那也是老天爺幫我。」
皮仁氣的直接將手中的碗砸了過去, 皮良躲閃不及恰被砸在胸口。微燙的參湯順著衣料淅瀝瀝往下淌, 皮良頓時不滿,這讓他怎麼出門?然而他看了眼大哥的臉色沒敢吱聲。
「老天幫你敗我皮氏的家業嗎!!!」
在皮仁的怒吼聲中,皮良縮脖聳肩雙唇緊閉, 再也不敢犟嘴。
室內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只聽到呼哧呼哧彷彿破敗風箱的喘息。良久之後才響起皮仁有些沙啞的聲音:「賬面上還有多少銀子?」
皮良悄悄抬眼看了看大哥的面色, 支支吾吾不太敢說。
「說!!」
皮良吭哧了半天聲如蚊吶:「約五千兩。」
皮仁氣得渾身發抖:「你……你……」
那老僕見狀不妙,忙上前輕撫主人的胸膛:「老爺不要著急消消氣,有事慢慢商量。」
「我怎麼攤上了你這麼個弟弟!若不是我這病,那裡要你來打理皮家生意!又怎麼會……罷了。」皮仁有些苦澀的搖搖頭,「咱家庫房到底存了多少貨?」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皮仁也知道即便將二弟撕了也於事無補,現在的首要大事是挽回損失。然而聽到皮良報出的數字后又是火冒三丈,卻不得不忍了下來,除了面前這個蠢貨皮家無人可用,便是又再多怒火也只等爛攤子全部收拾好。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開始交代皮良如何挽回損失。
「還回去?!!」皮良不可置信的看著床上的大哥。
「不,是低價賣回去!」
皮良瞪眼:「那我們豈不是要虧損近二十萬兩?!」
「不然呢?你還打算賣給誰?」皮仁沒心情和弟弟吵架,語氣頗為冷靜。
「可以運去匯宜。那些海商便是有再多的貨也能吃下。」原本他便是如此打算的。
皮仁冷哼一聲:「如今已經七月了,哪家海商還敢出海?」
皮良垂頭喪氣。七八月間海商風暴最多,凡未出海的船隻都停泊在港口。便是收貨也會要到10月間,風暴漸少之時。皮家卻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為了與孟家爭鋒他已經大半店鋪暫時歇業,只為了將資金投到熙城。若時間久了原先的老客全都去了別家,哪裡還有他們皮家的事。
「那咱們家不是虧大了。」皮良非常不甘心,原本他是想干一票大的,不料卻偷雞不成蝕把米。
皮仁很想一巴掌扇在二弟臉上,從孟德金被當堂釋放時皮家就已經輸了。
「能挽回多少是多少吧。」
看著皮良消失在門后的身影,皮大老爺疲憊的閉上眼:「我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弟弟?」
那彷彿隱形人般的老僕上前給皮仁掖了掖被角:「二老爺還年輕,多鍛煉鍛煉就好了。」
皮仁扯了扯嘴角:「都四十多了還年輕,我像他這般大時大半個瑞陽的商鋪都姓皮。若是閣兒再大些就好了……」
老僕沒有接話,主人家的事不是他一個下人能多嘴的。
皮仁閉眼沉思,孟家這次行事尤為狠辣,竟趁著兩家競相降價時收購皮家的絲綢,然後用皮家的綢緞和皮家打對台。孟家只需出少許人力,皮家卻需要從各處買貨再費力運到熙城,期間花費的人力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在熙城的市場飽和后,為了混淆皮家的視線,孟家竟花銀子僱人在自家買綢緞。私下卻又悄悄將綢緞收回去,以造成虛假的繁華,皮良這才會誤判市場,從其他地方大肆收購。
皮仁突然睜開眼:「這手法倒不像是孟老狐狸,恐背後有高人操縱!」
老僕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將打聽到的事情說出來。他心裡默默搖頭,那不過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哪裡能有這種手段。
「有沒有查到孟家是怎麼走通劉正奇的路子的?」為了能夠將孟德金置於死地,皮良在劉正奇身上可是花了大價錢的,況且他們手上還有劉正奇的把柄。孟家究竟使了什麼手段?
「聽說是呂知府給劉大人送了一封信。」
呂賓白?他怎麼會插手這件事?難道背後操縱孟家的也是他?皮仁陷入深思。
…………
官道上,一隊馬車緩緩停下。僕人們手腳麻利的將馬兒從車轅卸下,牽到一旁餵食休息。
「老爺,你慢些。」
「沒事,我都好全了。」
雖如此說,孟德金的動作仍然有些遲緩。早眾人的攙扶下,孟德金踩著踏板下了車。
熙城的事情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由於曾在牢里受過刑,再加上多年前流放時殘留的痼疾。雖然宣判當天孟德金是走出去的,卻也不過是強撐著一口氣。回到家后他一直將養了一個多月才將將能下床。
好在十九哥的計策高明,竟拖得皮家在熙城投了大半家資,最終卻白費力氣血本無歸。而孟家也在出熙城外的別處佔了不少原本屬於皮家的市場。更是為他無辜入獄狠狠除了一口惡氣,雖最後關頭皮家察覺出不對迅速收手,卻是已經大受挫折,沒有個七八年的時間根本無法緩過來。
唯一不妙之處在於因此事被迫涉入江南官場,今後孟氏的日子恐怕不會像以前那麼平靜。這些年來,他雖賄賂過地方官員卻一直小心行事。甚至連秦家何秦遠,即便他於對方有大恩也從未求上門去,怕的就是和官場糾纏過多。沒想到最終還是逃不開這條路。秦遠回瑞陽的因由他雖不十分明白,也猜到了八|九分。一旦秦家發動,江南一帶恐會有天翻地覆之變。孟家雖家資百萬卻不過是商戶而已,和官場比起來有算得了什麼。
孟嵐走到父親身邊坐下。
孟德金回過神來:「怎麼過來了。」
「齊管家派了人來,說老宅那邊已經收拾好了。」
「那我們休息片刻就啟程吧。」
「爹。」孟嵐突然問道,「您還在想那件事嗎?」
孟德金轉過頭去:「怎麼這麼問?」
孟嵐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反而道:「將來我一定會考中進士,到那時咱們家就不會受制於人。」
孟德金不由一笑,他的小十九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科舉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兒。多少人考了一輩子連秀才都考不上。他伸手揉了揉門孟嵐的發頂:「不用擔心,有爹在呢。」若是以後真出了事孟家保不住,他便為十九哥恢復女兒身,遠遠嫁出去。
孟嵐定定看著父親不說話,眼中的認真不容錯辨。良久之後孟德金敗下陣來:「好好好,我們嵐兒今後一定會高中皇榜,然後回來為爹撐腰。」
孟嵐「…………」看來老爹根本就只是把他的話當做稚語玩笑。
笑了一會兒后孟德金突然神色一整面色嚴肅道:「秦家的事不要告訴你娘,和之前一樣即可。」
孟嵐一愣:「為什麼?」
孟嵐是在事後才聽他爹說起秦家人對孟家和善的原因,竟是由於當年孟德金在流期間中救過秦遠一條命。那時候秦遠因一樁錯事被貶官,在流放的途中差點病死。若不是孟德金花盡身上僅有的銀兩向押行的士兵求了一碗葯,恐怕早就沒有秦遠這個人了。
他本以為經過這場事後,孟家和秦家的關係雖不會擺到明面上,至少會有一些往來,也算是給某些心懷不軌之人一些震懾,不料孟德金卻讓仍然和往常一樣。
孟德金看了眼周圍忙碌的僕人,將他拉到一旁空曠之處這才說出其中緣由。
「我雖對秦閣老有救命之恩,但經過熙城這次恐怕已經抵消。秦家一直想拉孟家入局,先前我一直沒有鬆口,今後恐怕就由不得我們了。但是官場向來波詭雲涌,尤其江南這邊更加錯綜複雜。若是一個不好,恐怕會賠上整個孟家,故而秦家可以親近,卻也需懂得遠離。」
孟嵐垂眸沉思,秦閣老回瑞陽的「目的」不外乎江南官場。秦遠的年紀比他爹還要大上幾歲,如今已六十有五,據說身體並不十分好。距秦遠「告老還鄉」已有五年時間,若那位要動手,時間絕不會超過五年。
那位對江南官場向來優容,恐怕打得主意便是麻痹江南一帶官員,使得他們放鬆警惕,以便秦遠收集證據。若秦家動手,勝算極大,那麼他們孟家也不會受到過多挫折。所需警惕的是不要被秦家卸磨殺驢。
正沉思之中,突聽身旁有僕人道:「老爺,已有半個時辰了。」
孟德金看了看天色:「那我們便啟程吧。」說著便要站起身,卻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孟嵐忙扶助父親歪倒的身子,語帶埋怨:「我就說過兩個月再回去,您偏不聽!」
孟德金有些訕訕的:「爹這不是著急嘛~我們嵐兒府試高中自然該回鄉祭祖。況且又恰好遇到你祖母過世滿二十周年,順道一同祭拜了。」
其實按照大夫的囑咐孟德金還需要再多養一個月,但他卻等不得了。
況且族裡某些人也該預先收拾了,如今孟府既已踏上那條路,大後方一定要穩定。況且,若祖宗保佑嵐兒真的高中皇榜,豈不是被那些人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