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金蟬脫殼

  李氏眼尖, 率先看到了自己的丈夫老古。她一把把門推開,菲兒怯生生地跟在後面,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美人靠上,那個喝得醉醺醺的,與絕色舞姬把酒言歡的男人。


  見到自己的丈夫泡在這酒肉池林里不知今夕何夕,李氏雙目赤紅, 她大踏步走過去,喝問道:「你不是潛心修道嗎!你在這裡鬼混什麼!」


  老古眯著眼瞟向她:「你是誰啊?」


  李氏氣得渾身發抖, 菲兒跑過來, 抱住老古的腿哭道:「爹爹, 你不認識我跟娘了嗎?」


  老古倏地瞪眼:「菲兒?」


  菲兒大喜:「爹爹!」


  李氏道:「認出來了,就趕緊跟我回家!」


  老古打了個響嗝,道:「回家?回……回什麼家!這裡,就是我的家。」他一勾手, 立即有美人給他遞上酒。


  李氏強忍住噁心, 動手就要把人拉起來,卻反被老古推倒在地。


  「娘!」


  「菲兒乖, 菲兒不哭不哭!」


  老古躺在鋪著白狐裘的椅子上,隨手往身前的罐子里一抓, 就是一大把金幣。


  他道:「修仙真是好啊, 早知道,十年, 不, 二十年前我就該來這裡了, 就不用陪著一個黃臉婆,守著一個破家,過這麼多年苦日子!」


  「爹!」菲兒再次跑過去,試圖去拉老古的手,也被他不耐煩地一把揮開。


  她獃獃愣在原地,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在笑:「你爹不要你了哦,你爹拋下你跟你娘了哦,你這個沒爹疼的小怪胎!」


  「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兒!菲兒!」李氏一把抱起有些魔怔了的女兒,恨恨剁了一腳,轉身出了金屋。


  其他屋子裡的情形,同樣慘不忍睹,無憂城千里迢迢來尋人的女子,破口大罵的有,嚎啕大哭的有,精神崩潰的也有。


  那些沉迷於酒色的人,一問三不知,已經完全變成了被金錢美女支配的傀儡。


  李氏將眼淚硬生生吞進肚子里,勉強拉了幾個意志還算堅強的同伴出來。從自己的丈夫身上問不出個所以然,她決定上雲靈山問個清楚。


  ……


  「什麼仙府?聽都沒聽說過!」


  「不可能!我們有姓應的師兄弟嗎?」


  「好像真沒有姓應的,幾位夫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雲靈山派的人都十分迷茫,前來討說法的女子紛紛道:「就是你們雲靈山派的人,連衣服都一樣的!」


  「還說了好多你們雲靈山的事情!」


  有人將聽來的奇聞異事一說,還真是雲靈山派一些從不被外人所知之事!

  殷澤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決定立刻派人前往仙府一探究竟。


  有弟子道:「掌門,要去把鄭仙師找回來嗎?」


  殷澤道:「不必了,楚門被滅的事對他的打擊很大,他既然已經辭去掌門一位,就不要再去麻煩他了。」


  「可是掌門……那些人既然特地提到了鄭仙師,想必是有原因的……」


  「無憂城是鄭仙師從小長大的地方,老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一定不想袖手旁觀。」


  「是啊掌門,楚門都這樣了,要是無憂城再……」


  殷澤沉吟片刻,道:「你們說的不無道理,那就把霽風找回來吧。」


  ……


  不日,便由李氏領頭,帶著雲靈山派的幾個修士前往仙府。


  快到目的地時,李氏有點擔憂地問:「你們那位鄭仙師真的會來嗎?」


  有人答道:「這個夫人大可放心,我們已經與鄭仙師取得了聯絡,他現在正從別的地方趕過來。」


  天黑之前,一行人趕到仙府洞口,李氏道:「就是這裡了。」


  「我們進去吧。」


  「等等,鄭仙師還沒來呢。」


  「他很快就到,我們先進去。」


  一群人挨個走進山洞,走著走著菲兒就走到了最後,望著前方明滅不定的火把,一想到裡面那個已經全然變得陌生的爹爹,她就感到害怕。


  她悄悄溜出山洞,因為其他人都全神貫注地往前走,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外面天已經黑了,菲兒跑到草叢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洞口。


  過了不多時,有人走過來,菲兒看過去,原來又來了一個穿著天青袍的青年。白凈斯文,是很討人喜歡的那種類型。


  應該就是那個很厲害的鄭霽風鄭仙師,菲兒想,但是一想到鄭霽風也是雲靈山派的人,她就對他完全沒了好感。


  鄭霽風進了山洞后,很長一段時間都風平浪靜,就在菲兒等得快要睡著的時候,漆黑的洞口顯出一道金紅的光圈,伴隨著光圈越來越大,嘈雜聲也由遠及近——


  突然,所有的光和聲音彷彿都在一瞬間爆裂開來,菲兒深陷於刺目強光之中,耳邊是山崩地裂般的轟隆巨響!

  一股強大的氣流如蛟龍般破洞而出,咆哮著將菲兒撞出十幾米開外!她只來得及看見炎炎烈焰在山洞裡肆無忌憚地翻滾,就這麼被撞暈了過去……


  意識清醒后,因為全身疼痛難當,菲兒只能痛苦而扭曲地趴在地上。


  「娘!娘!」她嘶啞著聲音大哭,「爹!」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嗓子都啞了,忽然,耳邊傳來腳踏枯枝的咔嚓聲。


  她先是看到了一雙綉著銀絲捲雲文的黑靴,緩緩仰起頭,接著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那男人戴著過於寬大的兜帽,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


  他整個人看起來形如走屍,袖袍中垂下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


  他走到菲兒面前停下,木然地低頭,接著木然地抬起左手,手心有黑氣凝聚。


  「你……你救救我好不好?」菲兒奄奄一息道,「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買菜洗衣服生火煮飯,我通通都會!我,我給你當丫環好不好?」她以前總看些小人書戲摺子,現在情急之下,竟把裡面的台詞全搬了出來。


  那人動作一滯,半晌,突然咧嘴一笑,收回了手道:「我不用你給我當丫環。不如,你做我徒弟吧。」


  他彎下腰,輕輕鬆鬆將菲兒抱起來,還解下披風,體貼地披到她身上……


  古菲兒從回憶中抽身,呢喃道:「當年,要不是雲靈山派的那幾個修士,我爹就不會離開無憂城,離開我跟娘,他不會死,我娘也不會死,無憂城的那些人都不會死。就算那些人是故意偽裝成雲靈山派的弟子,也定是與雲靈山派,與鄭霽風脫不了干係,可是憑什麼?憑什麼我們整座無憂城都要給他們陪葬!我很恨雲靈山派,很恨鄭霽風,他不是什麼南仙尊嗎?為什麼他救不了我爹我娘?不,他連他自己都救不了!」她嘲諷地笑笑,「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追查當年的真相,哪怕墮魔也在所不惜,一旦被我找到了,我……我……」


  她情緒激動,猝然抬起頭,卻發現對面三個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


  三個人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三個人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古菲兒心頭猛然一跳,不好,該不會……


  「不可能!你們不可能會離魂化形之術!」


  所謂離魂化形之術,是古籍里有過真實記載的至高功法,施法者可令自己的元神魂魄脫離肉身,同時在肉身上留下移形爆破陣法,不消多時,留在原地的肉身就會進入傳送陣,和元神合二為一,同時在原地引爆咒符。道行高深的施術者,不僅可以自己用這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敵圈,也可以幫助周圍一定範圍的隊友金蟬脫殼,還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可以說是上上乘之仙術了。


  她趕緊走過去,一推楚星沉的肩,對方的身子晃了兩下。她改而一掌拍過去,楚星沉身子一歪,這回直接坐到了地上,連手裡的白阿劍都「嗆啷」掉在一邊。


  古菲兒這下子徹底慌了。


  「左護法!」一圈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魔族一一現身,「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先走!小心被炸到!」


  一群人奔跑出江邊樹林,忽然,溫度驟然下降,空氣里甚至出現了一點一點的雪花。


  一片雪花搖搖擺擺落到古菲兒眼前,她伸手接住,那雪花卻變成了黑色。


  她立即單膝跪地,所有人垂首恭敬道:「參見魔君!」


  那些黑色的雪花匯聚成了人形,恍如一個剪影,立在半空之中。


  「人呢?」一個男子懶洋洋的聲音。


  古菲兒把頭垂得更低:「是屬下無能,讓他們用離魂化形之術跑了。」


  「蠢貨!」男子輕輕斥道,同時那些雪花迅速四散開來,幻化成無數蝙蝠黑壓壓一片衝過古菲兒他們。


  在幾聲壓抑的哀嚎之後,蝙蝠又重新飛了回來,變成雪花再度聚形。


  而留在古菲兒他們臉上的,則是數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所有人都強忍劇痛,不敢發一言。


  男人道:「他們根本就不會什麼離魂化形之術,不過就是裝裝樣子而已。」


  古菲兒大驚道:「您是說,他們是故意裝的?」她死咬下唇,直起上半身,「菲兒這就去把他們抓回來!」


  「哼,等你回去,他們早就跑了。」


  古菲兒臉上青紅交加,半天才道:「魔君放心,紅魔劍身上有屬下的追蹤符,請魔君給屬下半個月時間,屬下一定把紅魔劍帶到魔君面前!」


  「楚星沉是楚門僅存的血脈,找個機會,解決了他。」


  「可是……」古菲兒有點遲疑,「楚星沉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尤其是他手裡那把白阿劍,裡面還封著鄭霽風的一縷殘魂……」


  沉默半晌,男人「嗤」一聲笑道:「鄭霽風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你有什麼可怕的?」


  「…………魔君說的是。」


  「紅魔劍你先派人去找,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一個月之後的雲靈山論道會。」


  「是!」


  另一邊,丘幕遮等三人狂奔數十里,似乎終於逃離了危險地帶。


  丘幕遮氣喘連連,墨紅直接累得癱倒在地,就連楚星沉也有些呼吸急促。


  「那個死女人!」墨紅一邊喘氣一邊罵,「臨走時還踩了我一腳!」


  丘幕遮道:「知足吧,你至少沒被踹倒在地。」他有點好笑地望向楚星沉,「小楚兄弟,你很厲害啊,被古菲兒那麼粗魯對待還能從容淡定。」


  楚星沉道:「你傳音時說,要裝得像才行。」


  「是……是啊。」丘幕遮道,「哈哈哈,你裝得也太像了!連白阿劍都不要了!」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影帝!

  墨紅道:「不過,我們為什麼要逃?你們兩個聯手,還打不過一個古菲兒嗎!」


  楚星沉道:「不只古菲兒一個,還有埋伏。」


  丘幕遮道:「魔君影尋也來了。」


  楚星沉和墨紅異口同聲:「你怎麼知道?」


  丘幕遮:「古菲兒不是說了嘛,『我既然說了,還會拿假話騙你們不成!反正你們今天就……』,她那沒說完的話一定是,『反正你們今天就要死了』,她這麼自信滿滿,一定是因為來了一個她覺得我們無法打敗的人,那隻能是魔君本君了。」


  墨紅道:「哇,你好厲害,這都能猜到。」


  丘幕遮但笑不語,心道,這種台詞套路他見了太多,簡直不要太好猜了!


  「喂!」墨紅戳戳丘幕遮,指著自己後背道,「幫個忙。」


  丘幕遮朝他背上貼著的追蹤符望了眼,道:「不騙你,真撕不掉。」


  「…………那怎麼辦!都是你們害的!」墨紅絕望道,「一定醜死了,能不能想個辦法幫我遮一下?」


  「可以。」丘幕遮於是動手去脫自己的外跑。


  「等……等一下!」墨紅驚惶地後退一步,「你想幹嘛!」


  丘幕遮:「………不是你要遮一下嗎?」


  墨紅:「哦。」


  丘幕遮將衣袍遞出去,墨紅正要接,楚星沉突然道:「不必。」


  丘幕遮:「啊?」


  楚星沉沒回答,只是將丘幕遮拿著衣服的手推了回去,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咒符貼在墨紅背上的追蹤符之上,很快,兩張咒符就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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