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天塹通途九澤網 豔俗端淑兩麵尼(下)
魏王站在台上,視野開闊。
元法僧護在魏王身邊,將這裏的情況看了個清楚,於是便聲對魏王耳語,
“陛下,臣那二弟見多識廣。
他眼下似乎並未慌亂,應是有破解飛仙的法門。”
魏王點了點頭,吩咐道,
“任城王,召喚暗鐃铩護住番客席,務必保證祖公子安全。
我們也過去,看看怎麽回事。”
暗鐃铩就是王神念直轄的鬼麵部隊,不但服色麵具完全統一,身高胖瘦也都幾乎一致,個個跨圓盾背雙刀,武器製式亦是一般無二。
元宏的命令一出,幾十個黑胴鬼麵人也不知從哪裏一瞬間湧了出來,在番客席中圍出一個圓陣,
隻將暅之,慶雲,劉贏,采亭,殷姑娘和蕭衍護在了當中,其他人等一並格在外圍。
楊大眼,潘豎眼,潘將軍,李衝,楊懿,報常侍護著元宏以及幾位王爺來到陣中。
“祖公子,你可有法破此妖人?”
元宏為表尊重,親自垂詢道。
“回魏王,法子倒是有。
但是我需要一名可以百步穿楊的神射手。”
元宏聽聞暅之果然可破,不由讚道,
“哦?祖公子不愧是華陽真人的高徒,居然通此仙法。”
“這並非是什麽仙法,隻不過是些唬人的障眼法而已。
所謂雷ㄣ,那個ㄣ字並非是引弦開弓的‘引’,而是符篆所用‘ㄣ’字符。
望形知意,不過是些假把式,
將它射下來,魏王便知端倪。”
“好,朕這就為你尋一位神箭手!”
元宏將目光四下一轉,楊懿便已主動請纓,
“陛下,臣楊懿願意一試。”
元宏嗬嗬一笑,
“楊卿的箭術固然是好的,隻是朕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乃是我保義軍中箭術第一人,未必會輸南齊太史叔明半分。”
元宏手中還有如此王牌,莫慶雲一行遠來是客,不得而知,
就連任城王與龍王也聽得是雲裏霧裏,不知所指。
隻見元宏向人群中微微示意,
“心舞,過來,該是你露臉的時候了。”
心舞,這個名字別致而婉約,頓時燃起了眾人的期待。
誰知擠進人群的,卻是一名身材矮長相黑瘦的比丘尼。
“扶南國柳心舞,見過魏王陛下。”
扶南國,柳心舞。
這個人慶雲在蘭若寺的時候原本是見過的,她也是四夷院的客居僧。
隻是她的長相實在泯泯眾人,為人也十分低調,
以至於這麽長時間以來,慶雲對她一直沒有留下過什麽印象。
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是直接聽命於魏王的保義秘諜!
魏王手中的底牌,看來還有很多啊。
元宏指著柳心舞對暅之道,
“朕來介紹一下。
扶南國女王柳心舞,而今已經是我保義軍高級遊擊。
也許你們之前對她不太熟,
但是她的兒子盤盤國無上僧,應該和你們有過些交道。”
無上僧曾與劉贏有過一番過節,馮亮曾經派人盤查,卻再沒有對無上不滅二僧追責,原來背後還有這麽一番因果。
此時不但是劉贏,所有人的眼光都有些不太自然,顯然是不太相信這名黑矮徐娘便是可比太史叔明的保義第一射手。
柳心舞似乎對這種質疑的目光見得多了,並不以為忤,隻是喊了一聲,
“漢子,弓來!”
也不知從哪裏飄來烏雲一朵,一名中年漢子托了一張大弓躍入陣中。
那漢子麵目與中原人無異,隻是生的黝黑些,額頭還點有一顆金色火焰紋。
他手裏這張大弓,幾乎與身高等長,比柳心舞要高出一頭還多。
這把弓,難道是給柳心舞用的?
柳心舞微笑著接過弓,向祖暅之行了一禮,
“祖先生,妾身這把長弓,射程教中原製式遠些。
隻是那妖人蹈虛百丈,若是想直接將他射下來,恐怕妾身辦不到啊。”
祖暅之不信鬼怪妖魔,唯敬奇人異士,他並沒有因為柳心舞的相貌生出些許輕蔑甚至懷疑。
因為他一見那把長弓,便知道柳心舞必然精於遠射,
於是正容答道,
“在下不需要柳前輩直接射人。
前輩滿弓射程幾何?”
“百二十步。”
(約兩百餘米,傳統長弓射距。)
暅之向四下掃了一眼,忽然快步走出圈外,拾起一支被撲街甲士拋棄的月牙戟,便又回轉,
“前輩距我十步,我舉此戟,請前輩開滿弓射鎖窗中央。”
柳心舞也不多話,退出十步,從漢子手裏接過一支箭,向暅之點了點頭。
暅之看好了柳心舞位置,便轉身去瞄那飛仙,
略作衡量後,高高舉起了手中長戟。
那戟所示的方向,並非飛仙飄處,當中相差了很大的角度,眾人不禁都是一呆。
柳心舞看上去就夠不靠譜了,這南朝的書生卻也不怎麽中用呀。
可是正如暅之沒有質疑柳心舞,柳心舞對暅之的指示也沒有半點疑慮。
她將身體後仰,倒彎成弓形,定氣凝神,引弦如滿月,嗖地一聲,箭如慧星,準確無誤地自畫戟的鎖窗穿入,直射穹。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著那支箭矢,眼見它越來越細,消失在泛著銀光的雲層裏。
轟隆,又是一道驚雷!
那劍仙笑聲不絕,還是好端端的在空中盤旋。
除了慶雲,魏王等少數幾人,四周看客的臉上都掛滿了黑線。
可是祖暅之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凝神測算,再次舉戟,
“再來!”
柳心舞依然沒有任何疑問,討箭再射。
如此三次,連魏王都看得額頭微微冒汗。
長戟第四次被舉起,柳心舞的神情依然堅毅。
她練箭多年,深知在百步之外射中目標是何等不易,
重複同樣的動作,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這本來就是練習箭術再正常不過的過程。
莫區區四次,就算四十次,四百次……
沒有成千上萬次的重複練習,根本就不可能掌握百步穿楊的箭術技巧。
她既然選擇相信暅之,那就相信到底!
目標虛無縹緲,失,才是常態,中,那才是人算時共同作用的結果。
她的雙手穩定,目光堅毅,嗖的一聲,飛矢再次穿窗而出,怒趨穹!
轟隆!又是一聲雷鳴!
整個空一片雪亮,
人們根本無法看清那道箭光,
可是那箭光卻倔強地反射著凜凜威,
劃出一道銀白的弧光射向雲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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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古人菜籃子那點兒事兒我們還沒講完。那日我們在文中羅列過莫愁姑娘的作品,有:牛肉包心豉丸,大棗塞肉,羅勒拌甘藍,紅燒茄子,薤白蒸土豆,蜜薑,生藕,扁尖燉雞,佐以紫菜蛋花幹蝦湯。這裏麵有很多菜品,都挑戰了某些“專家”對於古人菜籃子的認知。我們再次舉起寶典,南北朝農學著作——《齊民要術》,來看一看那些隻相信西方史學界“哥倫布大交換”“假”的一麵之詞,卻對本國的經典書籍毫無了解的“專家”本色。
首先我們來豉丸,為什麽挑了這道菜呢?因為《齊民要術》注明了這道菜的出處——《食經?豉丸》:羊肉十斤,豬肉十斤,縷切之,生薑三升,橘皮五葉,藏瓜二升,蔥白五升,合搗,令如彈丸。別以五斤羊肉作臛,乃下丸炙煮之,作丸也。
《齊民要術》在現代地位崇高,卻不是最早的廚藝專著,至少有《食經》在前。這食經又是什麽來頭呢?乃是北魏初年名臣崔浩根據他母親盧氏的口述記錄而成。清河崔,範陽盧,都是當時華夏世家翹楚,世代通婚。這豉丸的做法,是標準漢家菜,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做丸,已經考慮到彈性的因素了。豬羊肉屑,蔥薑香料,看起來就很美味的樣子。
大棗,茄子,羅勒,薤白,蜜薑(包括做法),藕,筍尖,這些都是《要術》中有記載的食材,我們先略過不談,著重將一些在世俗麵爭議比較大的物種。
甘藍,最近好像很火的樣子,“傳”原產於地中海地區。它在中國古代稱為“蕪菁”,“葑菜”(《文》記載葑既蕪菁)。蕪菁在《要術》中有專門詞條,而葑菜在春秋時已入中原:《詩·邶風·穀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邶,在現在的河南。所以中原的甘藍種植史,早在春秋之前。因為它屬於球根植物,漢代的時候,人們在蝗災災年種植,以求生存。《後漢書·桓帝紀》永興二年六月(公元154年)蝗災為害,詔令所傷郡國種蕪菁以助人食。可見當時的蕪菁已經擺脫野生,進入人工種植狀態。這比歐洲蕪菁主要產區法國的人工種植史,還要早。
接下來我們土豆。一提土豆,馬上就能跳出各路專家,就算不提“哥倫布大交換”吧,土豆的畝產可以噸計,中原如果有這樣的作物,哪兒那麽容易餓死人?所以在網文界,尤其是曆史網文界,凡是涉及到穿越類的,大多都要用上土豆梗。土豆出世,下溫飽啊。這時候賈思勰就不服了。
首先我們要解一下,土豆,屬於芋類。《文》,大葉實根,駭人,謂之芋。芋,泛指地下塊莖作物。就算是現在,土豆也被稱作,洋山芋,洋番芋,陽芋。有一些眾所周知的土生芋類,比如山藥等等,它們和土豆沒有半點關係,而且從植物學上,血緣也很遠。土豆的近親其實是茄子……為什麽要這個呢?因為先撇清關係,我們才更容易分辨真偽。山芋與洋山芋(土豆)區別巨大,主要如下?
一,山芋草本,沒有地上莖;土豆有地上莖。
二,山芋塊莖不均,有大有,古稱多子。土豆塊莖大較均一。
三,土豆畝產高。
有了這種認知,我們再來找農書記載,
《齊民要術?種芋第十六》引西晉《廣誌》:蜀漢既繁芋,民以為資。凡十四等:有君子芋,大如鬥,魁如杵??。有車轂芋,有鋸子芋,有旁巨芋,有青邊芋:此四芋多子。有談善芋,魁大如瓶,少子;葉如散蓋,紺色;紫莖,長丈餘;易熟,味長,芋之最善者也;莖可作羹臛,肥澀,得飲乃下。有蔓芋,緣枝生,大者次二三升。有雞子芋,色黃。有百果芋,魁大,子繁多,畝收百斛。
談善芋,個大,少子(均一),葉如散蓋,紫莖!(有地上莖!)味道最好,是塊根類植物裏最好吃的。畝產多少?這個物種沒寫,但是有一種叫雞子芋的,畝產百斛。一斛十鬥,本是容積單位,換算成稻米百斛足足兩噸有餘!結合我們上麵總結出的三點,這個談善芋,更近似土豆,至少是味美!高產!完全具備土豆在農業上的價值意義。中原饑荒,不需要土豆拯救。
《廣誌》對高產芋類的記載還不是最早的,漢代《泛勝之書》才是農書祖宗:種芋,區方深皆三尺。……一區收三石。
其實漢代就有高畝產的芋,細節不多,我們不瞎猜,但畝產卻可以計算。這裏種芋一區方三尺。收三石。畝產也是以噸記的。
關於土豆的有些多了,沒有給最勁爆的紫菜留下太多篇幅,那就直接引原文一句話透吧:《要術?卷十》,紫菜,吳都海邊諸山,悉生紫菜。又《吳都賦》雲,“綸組紫菜”也。《爾雅》注雲,”綸,今有秩嗇夫所帶糾青絲綸。組,綬也。海中草,生彩理有象之者,因以名焉。”也就是古時候的上海人(好吧,那時候還沒有上海,反正就是長江口)早就從海裏撈紫菜吃了,漢代之前(《爾雅》成書年代)就已有之。
我們可以看到,本文列舉的菜色,生長跡象基本都可追溯到漢代之前,到南北朝均具實錘。這主要是因為《要術》的歸納成書。《要術》中記載的蔬菜瓜果品種繁多,有許多我們現代人並不知道與現代稱呼如何對應。但可想而知的是,古人廚用料理的選擇,並不比現在匱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