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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镔鐵鋒鳴凡刃斷 渾水汐落頑石出(上)

  折袖方才坐在增設出的檀宗第二席,龐修便從第三席順延為第四席。


  當折袖麵向龐修的時候,便等於把背門完全賣給了坐在首席的張遠遊。


  而張遠遊能坐到這首席的位置也自然並非虛名所致,

  他眼見事態不利,立刻就想先聲奪人,剪除折袖。


  五祭酒世家均出鬼穀門徒,一直堅守鬼穀之道不可盡廢的信念,

  因此五家祭酒的劍法在檀宗劍術之外還別有家傳之學,


  張家的縱橫十九道便是其一。


  其劍所出,必是兩劍交斬,


  一劍風,一劍雷,


  一劍陰,一劍陽,


  同樣的一劍都可以使出四種不同變化,縱橫捭闔,詭秘莫測。


  他在折袖身後,甫一發動就甩出了殺手,


  星,三三,元!


  一連三次交疊,氣勢如虹。


  星,是棋盤上攻守兼備之點,用來置放四枚座子。


  (古代圍棋四個星位在開局前預先置子,對角同色,稱為座子。古譜皆然。)

  三三,則是非常保守的防守點,

  通常角占三三,便可落不敗之地。


  而元,是實際意義最,潛能最大的一個點,象征無限可能。


  這三招的選擇,穩健中藏有後手,


  看得對麵華陽先生和馬喆先瞳孔都是一縮。


  他們認可這一連三劍的功力水準,但是卻看不起張遠遊自背後偷襲的這種手段方法。


  張祭酒這個級別的高手若是拉下麵子全力偷襲,其威勢可想而知,


  就算有人察覺有異,也絕無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手阻止,

  此時折袖的禍福也隻能寄於他自身的修為造化了。


  其實,檀宗諸子從來沒有見過折袖出手。


  蘇七間因為練功走火,本來過得就是隱世的生活,很少攜折袖外出。


  而折袖又始終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樣,眾人都覺得他不像善類,更不願因他與蘇家交惡,因此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沒人真正敢與他叫板。


  雖然這人看上去很能打,但到底有多能打,誰也不知道。


  此時張遠遊的劍已經近了,劍風將折袖的鬢角掃得飄擺不定,


  當折袖意識到危險的時候,那劍勢似乎已是避無可避了。


  可是折袖接下來的反應,讓在座幾乎所有人都重新認識了武道這兩個字的含義。


  折袖的動作似乎沒有張遠遊那般迅速,招式變化也遠不及對手多,

  但是他眼見避無可避的時候,居然直接向劍鋒撞了上去。


  他是看準了劍的走勢,根本不管對手劍招接下來還會如何變化,

  反正就侯在張遠遊畫元的時候直接合身撞了上去。


  元的劍意是三劍中最含蓄內斂的一劍,但並不代表著沒有殺傷力,

  那柄十字劍在這一式前刺迎上了折袖全力對衝,劍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折袖的左肩。


  一劍,對穿,


  血光暴現!

  這樣果決狠戾的應對方式,將張遠遊都驚得大腦中出現了片刻空白。


  而折袖就趁著對手這片刻的猶豫,緊握左拳貼住腰眼,將左肩的肌肉摒緊,將那柄十字劍生生用肌肉夾住,隨後右手一揮,長劍出鞘,


  隻聽嗆的一聲響,張遠遊的十字劍便被削成兩截。


  折袖順勢轉身,伸劍直取張遠遊的頸項。


  張遠遊餘力未盡,此時也等於是向著對手的劍鋒對衝過來。


  饒是他全力收勁,在穩住身形的時候,折袖的劍已經頂在他的喉頭。


  明明張遠遊的劍更快,明明他的招式更加高妙神奇,明明是他主動偷襲!

  可是一個照麵間,局勢便已經逆轉,


  在他的手中隻餘一截斷劍,而對方卻已經舉劍架在了他的咽喉。


  如果一定要折袖有什麽優勢的話,那便是狠辣,果決和一柄好劍。


  在華陽先生,馬喆先,劉贏,慶雲等人的眼中,他們更多的看到了前者。


  他們試圖領悟戰局的奧妙,在回演方才那一個罩麵中可能發生的種種變化,但是最後都無一例外地肯定了折袖的應對。


  他們,也沒有更好的應對方案。


  但是對於大多數看熱鬧的人,尤其是與張遠遊比較親近的人,他們的眼中隻看到後者,那一柄寶劍!

  這子根本不可能戰勝張遠遊,所倚仗的不過就是那把寶劍而已。


  “镔鐵劍!那是镔鐵!”


  “是徐太太搞出來的玩意嗎?”


  “這子仗著手中利劍無法無!”


  那些四處響起的竊竊私語,都非常有默契地過濾掉了張遠遊偷襲在先的事實。


  折袖在檀宗一直處於輿論的深淵,固有輿情自然不會向他傾斜,一開始便是一片討伐的聲浪。


  不過還是有不同的聲音從崔家人口中傳了出來。


  龐修挑撥齊四暗殺同門,嫁禍折袖,狙擊掌門,其心可誅!

  這個時候張遠遊的偷襲便明了他與龐修的沆瀣一氣,

  這二人對於擾亂宗門大會必然早有預謀。


  崔家這一定調子,檀宗門人便開始紛紛站隊,


  有繼續對折袖口誅筆伐的,

  有認為崔家的推測有理的,

  還有一些牆頭草,無論別人什麽都跟著附和幾句。


  不過魏王治下畢竟是崔家半個主場,討伐張龐的聲音漸漸蓋過了其他雜音。


  折袖的肩頭還在淌血,可他的劍卻穩穩抵在張遠遊喉頭。


  “為什麽!”


  他的華語口音本就生硬冰冷,此時咬牙忍痛,給人的感覺更是森然。


  “成王敗寇,哪裏有那許多道理好講。


  我偷襲你不成,被你反製,也沒有什麽好怨的。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張遠遊知道事已敗露,索性便表現得硬氣些,好歹自己也是檀宗祭酒,不可墮了張家一世威名。


  誰知折袖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將他的人設都完全反轉,


  “今,我,沒有權力殺你。


  這是門中事務,一切都要聽檀君的意思。”


  張遠遊也覺得有些諷刺,他本來覺得可以作為冤大頭挑事兒的人,居然是如此地重視規則。


  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眼前這個人。


  其實檀宗其他弟子也沒有。


  折袖本就是個外人,

  是入贅蘇家的贅婿,


  是番邦國的夷狄,

  是與狼共舞的野人,


  是寡言訥語的呆子,

  許多人對他的看法便這樣定性,再也沒有生出過多了解一些的念頭。


  可是慶雲在昨夜見到那幾隻狼犬時,心裏便已有了與旁人不同的答案。


  一個沒有耐心,沒有愛心的人,無法將寵物調理得如此馴服恭順卻又不失神采。


  所以,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想過針對折袖。


  而他方才增席讓位,雖然隻是一件事,但在從來沒有遭遇過同門禮遇的薩摩耶折袖眼中,卻意義非凡。


  自那一刻起,折袖便已經認同了這位年輕人。


  兩人間的這種默契,沒有任何行動或語言上的表達,但卻已經建立。


  張遠遊不明白,


  檀宗諸人都不明白,

  隻有陶弘景會心微笑,暗讚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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