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白狐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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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這個妖精當然不成問題, 但是如來講了,要我帶回來一個老實人, 以後西天的活可以給他干,可是這傢伙這樣子,明顯一點也不老實啊。


  這墮天本來就是黑歷史了, 下來以後還吃過不少人, 吃的人裡面還有厲害的, 這以後就不一定好混了。


  我只能安慰自己, 老實人永遠都是老實人, 沒道理挨了幾鞭子就黑化變成惡棍的嘛。


  ……哦, 還被萬劍穿心來著。


  ……哦,還被毀容墮天來著。


  ……哦,還被流放不毛之地, 飢餓寒冷孤獨無依又沒地方可以逃。


  這已經是妥妥的黑化前提了好吧!


  我不禁懷疑, 一個人要是遭到如此的對待遇依舊能成佛, 那大概我這個觀世音的位子可以讓出來了吧。


  這時候,我的怪徒弟和丑妖怪已經開始走你吼我我吼你問對方家門的必要流程了。我看見我家怪徒弟終於講話了,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感動。要知道這傢伙從來南海就是一塊木頭, 怨不得他原名叫木叉,不必要的時候打人也不講話,就算是必要的時候也是能少講一句便少講一句,以至於很多年來我都在懷疑, 李天王到底是怎麼虐待了他的兒子, 導致他變成了一個其實不啞的啞巴。


  我總覺得我遇到的情況和以前我在書里看的情況有點差別。


  那丑妖怪問:「你誰?」


  惠岸說:「惠岸。」


  丑妖怪又問:「惠岸誰?」


  惠岸說:「我。」


  ……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叫他怪徒弟了吧!

  可是當著妖怪的面, 我又不能和他講我徒弟有多怪,我只能看著。


  丑妖怪大吼:「你要作甚!」


  惠岸說:「打你。」


  丑妖怪一杖把他打出去老遠:「去往何方?」


  惠岸說:「師父去哪兒我去哪兒。」


  丑妖怪氣得把棍子往地上一豎,不打了。


  他對著惠岸吼道:「那你師父去哪兒!」


  惠岸回頭瞅瞅我,又瞅瞅丑妖怪,半晌:「師父沒說。」


  ……


  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丑妖怪問了惠岸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卻什麼答案都沒得到以後,默默地等著惠岸給他解釋我們的來意。


  我和惠岸一起相處至少幾千年了,所以我什麼意思他基本都懂,不過話說就算他不懂,他也是死都不會問我的。


  終於,在惠岸理解我的意思之前,那隻妖怪忽然想起:「你是不是李天王的兒子,跟著南海觀音的那一個?」


  他這麼一說我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惠岸不是跟著我修行,而是跟著我幹什麼壞事了一樣。


  惠岸說:「對。」


  丑妖怪悟性還不錯,又問他:「你不跟著你師父,來流沙河做什麼?」


  惠岸瞅他半晌,挪挪手,指了指站在岸上的我。


  那一瞬間我覺得被他這麼一指,我似乎不是什麼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也不是他師父,就是杵在岸上一塊石頭。


  他指完以後,悶悶地說:「這不我師父嗎。」


  惠岸這人,一分也不通情達理,他既然與這妖怪都說了不少話了,再說一句讓他去見我又何妨,可是他偏不,揪著那妖怪,拎小雞一般,吭哧吭哧走到我面前來。


  那妖怪倒是不掙扎,就這麼任由他拎過來了。


  他見了我,起初的時候納頭要拜,但是他仰頭望著我,半晌,終究是沒有跪下去。


  那紅髮獠牙晦氣臉的妖怪站在我面前,一雙灶燈一樣的眼睛起初亮了一下,後來還是暗了暗,他垂下了眼睛,說道:「不知道是觀音菩薩路過,多有得罪了。和你徒弟打,是我的不是,我和你賠罪。我知道見到觀音尊者,怎麼我也是應該磕個頭的,可是我早就發了誓,這滿天神佛,我一個都不會再跪了。」


  「我本來是那凌霄殿的捲簾將,千萬年如一日,只因蟠桃會打碎了一個琉璃盞,被玉帝打了八百,發配到這地方來,變成如今這幅樣子。」那醜陋的妖怪忽然笑起來,伸手給我指他胸口的上:「每七日都被飛劍穿心,那痛苦幾百年都沒麻木過。」


  「我知道我不該吃人,可是這流沙河界,寒冷飢餓,我除了吃人還能怎樣?我當初在天庭的時候,也是個好人,斷斷捨不得傷害生靈。我起初被貶的時候,也知道自己錯了,不該損壞了玉帝的寶物,可是那殺人的,被判了刑,也只死得一次,來世就解脫了,我呢?」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手攀著衣角,指著胸口無數的上,一字一句厲聲道:「我每七日就要死一次,生生世世都無法解脫!」


  丑妖怪的嘴哆嗦著:「我已經不想相信我能得到赦免了,觀音尊者救苦救難,我聽說你可知過去未來,你為什麼不說說,我是不是真的錯的那麼離譜?」


  我覺得,這個老實人,大概不是我想的那種老實人。


  即便是最受得了欺負的時候,也總會有個爆發的時候。


  我能和他說什麼?他無非就是想問我他和玉帝那個錯得更深,可是玉帝是玉帝,他就算是錯了,也不能容得別人說他錯,不像如來,要是他錯了,我還能悄咪咪嘀咕兩句,要是被他聽了去,他估計也暗地裡悄咪咪嘀咕我,不會把我丟下界去,拿飛劍來穿我的心。


  我西天和天庭一貫井水不犯河水,誰對誰錯我說了不算,更何況,這世上哪兒有說它錯了,便再也不會發生的事情呢?


  所以,我對他說:「不,你沒錯。錯的是那個琉璃盞。但凡能被摔碎的琉璃盞,都不是好的琉璃盞。」


  妖怪:「……」


  他本來怨氣積累了多少年,遇見我好不容易宣洩出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徹底失控,被我這話一說,竟然吼不出來了。


  他愣愣看我,又看看我的怪徒弟。


  惠岸說:「就是,這畢竟是天上的琉璃盞,這麼容易就摔碎了,肯定質量不行。若是天上的琉璃盞和凡人那裡的一個樣子,豈不是顯得天庭很掉價,這是採辦處的錯。」


  怪徒弟果然了解我,接話都接的毫無痕迹。


  他跟著我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一口氣講這麼多話,還是為了幫我緩解尷尬的局面,我真是太感動了。


  妖怪訥訥道:「那,那當真是那琉璃盞的錯?」


  惠岸一錘定音:「就是那琉璃盞的錯。」


  於是,我順理成章地說:「對!看來你不僅無錯,反而有功,我應該替你向玉帝說情,讓那飛劍不要再來了。我看你骨骼清奇,很有前途,不如,你入我佛門如何啊?」


  這話說得太像傳銷的,連我自己都懷疑我最近被宣傳部那幫傢伙感染了。


  我之前不講話的時候,這妖怪覺得自己沒錯;我講了話,他又將信將疑,覺得自己有錯,彷彿置身夢中,不敢相信一般望著我:「可、可我是有罪之身,蒙了菩薩幫我說情,又怎敢用罪身辱沒佛門呢?」


  這樣,我就更好將下面的話說出口了。


  我說:「不如這樣,你認那從東土大唐去西天取經的取經人做個師父,保他西天取經,到時候功成自然免罪。你說滿天神佛你都不拜了,那取經人不過是個凡人,肉體凡胎去西天取經,不顧重重險阻,這樣的人,你跪一跪也是無妨的,你既然願意入我佛門,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叫沙悟凈如何呀?」


  他震驚地看著我,彷彿不敢相信,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說不出,半晌,忽然跪倒大哭:「沙悟凈拜謝菩薩!」


  我心想,你跪我有什麼用呢?赦免了你一個,也不能讓玉帝那個老頭兒變得好一點,不過你算是幸運,被赦免了,反正還會有成千上萬的倒霉蛋前仆後繼,我雖然號稱救苦救難,倒霉蛋卻是一個也救不得的。


  我對他說:「這世界上的事情,哪裡有那麼簡單的對錯。你看那取經人不也沒錯,只是想去西方取經,一路上千辛萬苦,被你吃了,下一個還是要前仆後繼地來,這才是真勇者。你不能因著被飛劍穿心便死了心,你是大有前途的,以後還要成佛濟世,不要灰心嘛。」


  我現在跟如來學得,張口講胡話的本事是越來越強了。


  沙悟凈一邊大哭一邊說:「我死也不會忘記觀音菩薩渡我之恩的!要不是菩薩點化,我怕是要心懷怨恨在這裡爛掉腐化了!我死也不會……」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類似於「做鬼也不放過我」的感覺讓我非常慌。


  我:「……好了好了你別哭了趕緊把取經人的腦袋收好吧,以後會有用的。」


  看著沙悟凈抹著眼淚往流沙河裡去了,我可算是鬆了口氣。


  這時候,我旁邊的惠岸忽然叫了我一聲:「師父。」


  他叫完我以後,沉寂許久。


  惠岸這傢伙我是了解的,他話要是說一半沒了,你就算是催他打他弄死他,也是逼不出下半句來的。


  於是,我耐心地等著。


  過了很久,他望著流沙河的滔滔河水,看著晦暗陰沉的天空,悶聲說道:「這世上,哪兒有巧合呢。」


  是啊,哪兒有巧合呢,更沒有什麼我路過這裡救起冤枉多年的孤魂這樣的好事,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早就被上位者寫好了罷了。


  我看著他神情,大概是看明白了什麼,但是忌於什麼,不說出口罷了。


  我和他相處這麼久,我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我一般。


  我對他說:「你現在明白你父親為什麼費那麼大精力要送你來我這裡修行,而不是留你在天庭做事了吧?」


  他瞥我一眼,又轉頭去看沙悟凈的背影:「嗯。」


  我看著他那神色,一瞬間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東西是個極危險的東西。


  於是,在他說出口之前,我就警告他:「不,你絕對不允許這麼想,你要是這麼想,你就別做我徒弟了。」


  怪徒弟雖然是怪徒弟,但是畢竟是徒弟,半晌,沒了音兒,只能憋著問一句:「為什麼?」


  我說:「就算你想的沒錯,孫悟空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攪屎棍。他敢稱第二,絕無第一。你要是想管一根攪屎棍叫英雄,那你去他手下做小攪屎棍吧!」


  我說完,憤憤地甩手離開,留下惠岸自己一個繼續站在流沙河邊兒上思考人生真諦。


  惠岸在我身後喊:「那又怎麼樣,以後這根攪屎棍就歸師父管了,他就算是攪屎棍,也是師父你的攪屎棍!」


  你這逆徒!


  我現在開始考慮把他逐出師門這件拖了很久的事情了。


  這樣,顯得我們西天小氣。


  要是這個黑熊怪沒有收服的必要,我豈不是浪費了一個寶貝,再說了,西天取經路上那麼多妖怪,去西天工作的名額何其有限,我還想挑幾個機靈的妖怪呢。


  這黑熊這麼傻,明顯以後要被別的不正經的妖怪坑了去嘛。


  我正想著,惠岸卻睜大了眼睛望著我,一雙明亮的眼睛眨啊眨,分明和小孩子看見新玩具了無異,他忽然超級乖地站在一邊兒,兩隻手握著他那根降妖伏魔的黑棒子,眼巴巴地看著我。


  ……要不把這皮厚的黑熊收回去,每天讓他打著玩兒?


  我說:「那行吧,你要是真的想要,給你一個,但是前提要有:你是否願意入我佛門,跟我去南海紫竹林修行正果,從此再也不能吃人,需要遵守清規戒律,絕不後悔。」


  黑熊怪說:「好!我願意跟著菩薩去修成正果!」


  我:「我也不瞞你,這個箍兒帶上去就取不下來了,也不是取不下來,是我不會取下來了,那你也——」


  我還沒說完,大黑熊就著急地說:「好!我願意一直戴著!」


  ……


  打斷別人說話的下場,就是永遠不能及時知道你要面臨怎樣可怕的現狀。


  小道士大喜道:「大黑呀,菩薩要帶你去修成正果呢!以後你就住在南海,是一個上等妖怪啦!」


  黑熊怪也激動地抓住他的袖子:「那你要時常來看我哇!」


  小道士拚命點頭:「我一定會去看你的!」


  ……不,你不要來,你們兩個傻白甜湊成黑白配,我害怕。


  我把那金箍遞給惠岸,那黑熊一副被委託重任的模樣,老老實實跪在地上,黑溜溜的眼睛里泛著感動的光,看著那個離他越來越近的箍兒,緊張地抓住小道士的衣袂,說道:「以後我也是個有箍兒的妖精了,不僅齊天大聖孫悟空有,我也有,我從今天開始就是上等妖精了。」


  ……


  惠岸將那箍兒套在他頭上以後,自然是摘也摘不下來了。孫悟空那猴子,眼珠兒轉來轉去,忽然對我說道:「菩薩,念兩句咒吧,給他緊緊箍兒,啊?」


  我只好念動咒語,然而咒語一念出來,那黑熊還是洋溢著一臉幸福的表情,孫悟空忽然捂住他的頭滿地打滾,大喊道:「菩薩,念錯了,念錯了!」


  我趕緊停了,我就說么,這三個箍兒長得太像,左一個,右一個,我記不清啊!

  這就像你以前聽一首歌,兩首歌旋律相似,你唱著唱著就亂了調子,只能努力想,可是想著想著又唱串到別的歌裡面去了。


  我好不容易把黑熊腦袋上那個箍兒的咒語想起了,念了起來,那黑熊頭頂劇痛,忽然捂住腦袋打滾,慘叫道:「太緊了,太緊了!」


  我心想,這箍兒只有越來越緊,沒有我給你念叨念叨便鬆了的道理,然而黑熊滾了一半,孫悟空卻又忽然大喝一聲在地上打滾:「又念錯了,又念錯了!」


  ……


  為了保險起見,我只能不念了。


  真是猴子滾,猴子滾,猴子滾完黑熊滾,黑熊滾了猴子跟著一起滾。


  好不容易念對了咒語,孫悟空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如臨大敵地望著我,扶著牆沿兒虛脫一般走了,邊走邊和我告別:「多謝菩薩這次來相救,老孫先回去保師父了……」


  說完,疲憊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我本來還挺同情他的,然而一想到他下次還得惹禍我就沒什麼好心情,真恨不得再把緊箍咒念一遍。


  孫悟空走了以後,那大黑熊還在和小道士醒醒惜別,一人一熊握著爪,眼含淚水,彼此凝視,真是感人。


  大黑熊說:「凌虛啊,你上次給我的仙丹我捨不得吃,還藏在床底下的角落裡呢,我想把那個留給我最忠心的手下小妖怪……」


  小妖怪一聽要給他吃凌虛子的仙丹,嚇得頭也不回就跑了,直接衝出洞門去,逃命似的沒了影子,怕是估計再也不回來了。


  我尋思著黑熊怪吃完假仙丹鬧肚子的時候,一點也不懷疑我們是不是假的,沒準這就是他的日常:吃小夥伴瞎搗鼓出來的仙丹,肚子痛,求救,再吃小夥伴瞎搗鼓出來的仙丹……


  怪不得腦子不好使。


  大概是仙丹吃多了,把腦子吃傻了吧。


  小道士抹著眼淚說:「你去南海肯定就吃不到好吃的了,到時候我多給你做點仙丹……」


  ……行吧,反正黑熊帶回去也是要每天都給惠岸打著玩的,既然經打,肯定也是能吃的。


  我好不容易才把大黑熊從小道士身邊扯走,他帶著我給他的箍兒,一步一回頭地看著他的小夥伴,一隻毛茸茸的大熊擦著眼淚和小道士告別,情景也是很感人了。


  從此,我的紫竹林,每天的日常就變成了這樣。


  我早上一睜眼,就聽見我那徒兒喊道:「妖怪莫跑,吃我一棍!」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黑熊怪抱著頭從紫竹林里竄出來,繞著我那蓮花池跑來跑去,慘叫道:「惠岸行者莫要打了,莫要打了!」


  惠岸立在荷花池邊兒上,把手裡棍子一立,對著那黑熊怪正正經經地行了一個禮,鞠躬道:「貧僧是在渡化你。」


  黑熊怪道:「你昨天已經度了我一次,我頭上的包還沒好,怎麼如今又要渡我?」


  惠岸一本正經立定,望著他,十分認真地說道:「你當年在人間吃了不少生靈,犯下了很大的罪過,所以渡你與渡別人不同,要多花一分功夫。」


  我:「……」


  那黑熊 怪再怎麼腦子不好使,被惠岸追著打了這麼久,也開始懷疑惠岸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又聽人就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是假的。


  唉,出家人不打誑語,怎麼忽悠人信教啊,找我說,地上的出家人倒是真的遵守戒律、不打逛語,但是天上的么,我也就只見過那金蟬子從不說謊,可惜他被佛祖貶下人間,讓妖精吃去了。


  我總覺得這麼下去不好,這黑熊怪一心一意想修行成佛做好事,我卻把他收了日日與我徒弟打架,他在西天待得久了,總有一天要知道真相,以後可怎麼是好?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惠岸這個年紀就是喜歡打打殺殺,他日日和黑熊動手,手下留有分寸,兩個人過招也不傷彼此,若是我忽然不讓他和黑熊打了,他又溜出去找別人打,遲早要惹了禍事。


  我坐在蓮花台上,看著這倆傢伙一前一後繞著蓮花池跑,看得我心累。


  那黑熊一邊跑一邊道:「惠岸行者,你說要渡我,可我如今已經入了佛門,怎的你還叫我妖怪?你要知道,你這麼叫我我很受傷的,我不遠萬里來跟著觀音菩薩修行,你若是再看不起我,我——我!」


  惠岸道:「你不是說了,你也是個上等的妖怪了嗎?」


  那黑熊氣呼呼說道:「我雖是個上等的妖怪了,卻是個下等的佛,不,連佛都算不上,我甚至都不是行者。我以前在那黑風洞里,可是山上的大王,多少妖怪供著我,我如今如此努力修行,卻遭人打,實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惠岸道:「又不是我只打你,我也給了你武器,讓你同我一起打的。」


  黑熊怪捂著腦袋道:「雖然我以前也與其他朋友較量,但你不同,你是觀世音的大弟子,李天王的二太子,我若是手下沒輕沒重打傷了你,豈不是西天和天庭一同得罪了。」


  惠岸聽他這般說,忽然冷下臉來,不說話了。


  他把棍子一收,猛地轉身向紫竹林里去了,留那黑熊在他身後喊:「唉,你怎麼不理我了,惠岸行者,小太子?」


  惠岸走得快,此刻已經連影子都沒了,只剩下那隻黑熊孤零零站在蓮花池邊兒上,一臉茫然看看我,又看看水裡的花兒,望著水裡他自己的倒影,茫然地眨著眼睛。


  我若是此刻開了屏障,聽他心智,定是又能聽到那些聲音了。


  當年他父王把他送來我這裡的時候,便是因為他忽然不肯開口講話了。


  那些聲音大概如影隨形,揮之不去了吧。


  「我不同你玩,你是李天王家的小太子,我只是僕人的兒子,你若是受了傷,李天王要殺我父親泄恨的。」


  「快跑啊,哪吒的哥哥來了!你小心他也將你剝皮抽筋!哈哈哈!」


  「噓,離他遠點。你不知道,他是李天王家的二太子,他弟弟三歲的時候就傻了東海龍王家的三太子敖丙,最後親自剔骨剃肉還與父母,又被他父親打碎了金身——我看呀,他們家裡全是瘋子!當爹的要殺兒子,當兒子的要自盡,他李家就沒一個正常人!你看他那喪氣臉,能好到哪裡去?」


  紫竹林的葉子在風裡搖晃著,發出窸窣的聲音,最後就連這些葉子的影子也寂靜了,彷彿惠岸不曾從那邊走過,沒留下一絲影子。


  從這世上來了又去,沒留下什麼痕迹。


  我正看著我徒弟走過的地方發獃,那黑熊怪站在蓮花池邊兒上,忽然開了竅一般,道:「惠岸行者是不是不高興了?」


  我:「……」


  黑熊怪一拍腦袋,大聲道:「我就說有哪裡不對,原來我惹了他生氣了!」


  你這個黑熊怪,也是很……聰明了。


  黑熊怪自己蹲在那蓮花池上念叨:「定是我不和惠岸行者打架,他不高興了。可是我哪裡打得過他,啊哈!我知道了!」


  他忽然從蓮花池上跳起來,拍著胸脯驕傲地說道:「菩薩你且等我一等,我將那黑風洞里的小妖盡數帶到南海來,陪惠岸行者好好打一架!」


  ……


  ……


  你說什麼?

  你有種再說一遍試試?

  我對他微笑:「你有種再說一遍試試?」


  黑熊怪道:「我認得那五湖四海、五嶽三山多少妖怪,惠岸行者要打,我把他們全叫到南海來,連帶著洞里的小嘍嘍,讓惠岸行者打個痛快!」


  ……


  你看我不打死你這個肥了吧唧的丑黑熊怪!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從蓮花台上坐起來,那黑熊怪已經一個跟頭翻下雲端去,只留下一個黑色的毛茸茸的肥胖的背影在雲里若隱若現,無比瀟洒地大喊著:「菩薩你等我,我這就去找我的好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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