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安的靈魂
最終，上官珒還是帶她去吃了晚餐，美其名曰：「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從餐廳出來，佟冉既期待，又緊張。一路上，她沒什麼話，上官珒也沒有，可偏有一種曖mei，在沉默里滋長。
可惜，還沒等到回家，上官珒的手機先響了，是老太太那邊的菲佣打來的，說是老太太暈倒了。
上官珒接到電話的剎那，臉上就顯出熟悉的凝重，這種凝重，佟冉昨天晚上還見過，她心裡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上官……」
「先回去再說。」他的語速和車速都變得急躁起來。
他們回家的時候，芮心禾已經到了。
老太太家裡好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進進出出，原本安靜的庭院，變得嘈雜而陌生，佟冉獃獃地望著，一時忘了下車，直到駕駛座傳來關門聲，她才反應過來。
上官珒疾步走進大廳，佟冉慌忙跟著。
芮心禾正好從樓上下來，看到他們回來，沖他們笑了一下，說了聲：「情人節快樂。」
這句「情人節快樂」多少帶走了些佟冉的焦慮，可上官珒的臉色依然不好看。
「怎麼樣？」他看著芮心禾。
「打了針，醒過來一次，現在又睡下了。」芮心禾看了看手錶，「短時間內不會醒。」
上官珒沉了口氣。
「老太太讓我不要給你們打電話，說你們今天出去過情人節了，但剛才的情況，實在緊急，我怕出事，所以……」芮心禾滿臉歉然，「抱歉，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要說！」佟冉看著芮心禾，「奶奶為什麼會暈倒？」
芮心禾瞧了眼上官珒，似乎是在請示上官珒能否告訴佟冉實情，上官珒猶疑了兩秒，微點了下頭。
「老太太是癌症。」芮心禾輕聲道。
佟冉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身旁的上官珒忙扶住了她。
癌症？
奶奶竟然是癌症！
佟冉不可置信地看著芮心禾，為什麼她和上官珒都那麼平靜，好像早就已經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似的。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的事情？」
「年前確診的，確診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
「奶奶她……她自己……自己知道嗎？」
「知道。」
佟冉死命地抓著上官珒的手，才勉強找到一絲真實感，那麼開朗的老太太，竟然是每天扛著病魔在微笑？
「老太太不想住醫院，她只想開開心心地走完餘下的日子，所以，佟小姐你知道也只當是不知道，等老太太醒過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要有心理負擔，讓老太太舒服開心最重要。」
佟冉點點頭，可話雖說得輕巧，真要做好怕是不簡單，她的心裡又亂又不踏實，她想起老太太對她的好，想起老太太總說的那句「奶奶在一天，就會為你撐腰一天」，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佟冉的這點眼淚，將上官珒壓在心底的苦澀全都勾了出來，他好像又回到了奶奶被確診癌症晚期的那一天，那種肝腸寸斷的痛，痛得幾乎生生撕裂了他。
「阿冉，你先回去休息吧。」他說。
「我想上去陪奶奶。」
「佟小姐，你還是回去吧，老太太暫時不會醒，你留下來也沒有用，這裡有醫生會守著，你放心吧。」芮心禾說。
上官珒沖佟冉點頭，示意她聽話。
「那，那好吧。」
——
?——
佟冉回到家，心神不寧，洗完澡躺了很久，也沒有睡意，她不停地解鎖手機，看著屏幕上的時間。
上官珒一直沒有回來，她覺得奇怪，心裡怕是老太太又有什麼突髮狀況，她起床披了個外套，準備去隔壁看看，一下樓，發現上官珒正坐在客廳里。
他沒開燈，黑暗裡，一個背影身陷在沙發里，不似平時挺拔，甚至顯得頹然和無助。
「你怎麼坐在這裡？」佟冉開了燈。
燈光亮起的剎那，上官珒坐直了身子，轉過頭來看著她。
「你怎麼還沒睡？」他沖她勾了下唇角，那種強而剋制的偽裝，讓人心疼。
雖然他一直在她面前表現得無所不能，可其實，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會疼、親人生病會難受的普通人而已。
「睡不著。」佟冉坐到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奶奶醒了嗎？」
上官珒搖頭。
佟冉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最不會安慰人了，這個時候，她該說什麼好呢？讓他別擔心？說了也是廢話，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好人會有好報？……這些話在這一刻，全都蒼白且不值一說。
她只能默默地陪他坐著。
夜無聲地在兩人之間流淌，窗外的天暗了一重又一重。
「阿冉，親人離開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上官珒忽然開口，他的嗓音像是沾染了夜的沉重，啞得讓人難過。
上官珒雖然父母早逝，可是，那種日日陪伴自己的親人離世的痛苦，他並未真正品嘗過。因為父母離開的時候，他尚且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孩，但奶奶不一樣，奶奶於他，是比父母還要恩重的人。
這麼多年，若是沒有奶奶在旁悉心照顧，教導做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或許叛逆無人能訓，或許肥胖自卑不敢抬頭，或許平庸的沒有任何色彩……總之，他一定不會是現在的他。
「我想過她會走。」他繼續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知道就算不生病，她遲早有一天會先一步離我而去……可是阿冉，我的心好痛，一想到她很快會離開我，我就……」
他眼眶濕紅，掩藏的脆弱，終於在這一瞬間，完全流露。
佟冉的心也好痛，為奶奶，也為這個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的「孩子」。
她輕輕地摟住了上官珒的肩膀。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失去親人的那種痛苦，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因為回憶不一樣，情深情淺也不一樣。但我聽過一個說法，或許能讓你釋然一些。」
「什麼？」
「佛家有個說法，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來吃苦的，只有當你吃夠了苦，這個世界才會放你走。我媽媽走的時候，已經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樣子，所以我安慰自己，她是解脫了，她是去另一個世界享福了……奶奶現在，正在遭受和我媽媽一樣的痛苦，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段旅途的結尾，好好陪伴她。這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
上官珒沉默。
佟冉摩挲著他的下頷：「你別想了，休息吧。」
上官珒看著佟冉，俯下身，倒在佟冉的大腿上，他的頭枕著她的大腿，緊緊摟著她的腰，像個想要汲取力量的孩子。
佟冉一下一下地拍打著他的後背，輕而緩。
他慢慢睡著，慢慢沉入夢鄉。
夢裡，他回到十二歲，十二歲那年冬天，漫天飛雪，他高燒不退，奶奶背著一百四十斤的他，徒步走了一公里才打到車去醫院。他迷迷糊糊間聽聞奶奶急促的呼吸聲，一下一下……而後，那呼吸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上官珒一個猛顫，在將醒未醒的那一刻，他感覺有一雙手穿過沉重的夢境，輕輕地撫慰著他不安的靈魂。
「阿冉。」
他用力地抱緊了身邊的人。
——
?——
佟冉醒來時，她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身邊沒有人。
她記得，昨晚上官珒枕著她的腿睡著了，她一直枯坐到凌晨，但她具體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又是什麼時候被上官珒抱上樓的，她完全沒有印象。
上官珒不在家裡，他應該是去老太太那裡了。
佟冉洗漱完，換了件衣服，也往隔壁去。
「我從來沒有讓你等我！」佟冉剛走到隔壁大門口，就聽到庭院里傳來爭吵聲。
她腳步一頓，想後退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庭院里的一男一女已經看到了她。
是上官琛和芮心禾。
「嗨。」佟冉硬著頭皮打招呼，「早上好。」
「弟妹。」上官琛比她還尷尬，「早上好。」
「那個……」佟冉好久沒見上官琛，很想問問Tina最近怎麼樣，可是眼前這情景，顯然是不適合問這個問題的。
「老太太醒了。」芮心禾看著佟冉說。
這話很明顯了，就是在趕人。
佟冉也識趣，忙說：「好，那我上去看奶奶。」
說完，她目不斜視，快步進屋。
大廳里很安靜，但樓上不時有聲響傳來，好像很多人在的樣子。佟冉徑直上樓，去了老太太的房間。
老太太房間的門敞著，屋裡站了許多人，佟冉掃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外圍的宋依寒。
宋依寒白襯衫牛仔褲，整個人打扮得特別低調，她看到佟冉，友好地笑了笑。
佟冉還沒來得及回應，一旁的上官芷已經陰陽怪氣地開腔了：「喲，四嫂來了，起得還挺早啊。」
她擺明了是在嘲諷佟冉，佟冉不作聲，心裡頭也怪自己早上睡得太死，她應該和上官珒一起起的。
「奶奶病了，你倒是還能踏實地睡個懶覺，牛。」上官芷不依不饒。
「小芷，你少說兩句。」二嬸嬸藍一閔給佟冉幫腔。
「本來就是，沒良心……」上官芷咕噥。
「阿冉昨晚擔心奶奶，一直失眠，今天凌晨才睡著一會兒，是我怕她太累，所以起床的時候沒有叫她。」上官珒出聲。
他一發話，所有人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