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宮宴(下)
輕薄的白紗無風而動,綽約的宛如溪邊的少女,輕柔的拂亂了一室的沉寂。
玄衣少年低著頭,淩亂的黑發擋住了他暗沉的眸子,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從那發間僅能看見緊緊抿成一條線的薄唇,以及緊緊蹦出一條弧度優雅的下顎,一個晶亮的水珠從他的臉頰側邊劃出了條道子,順著倔強撐起的脖頸落進了精致的鎖骨,一閃,消失在了略顯淩亂的衣襟內。
靈樞一雙眼凝聚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流光的身上,從那個他名義的父親進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大師兄的欣喜,到對方不問緣由就維護另一個兒子的斥責。
靈樞能夠感覺到他的心理,很難過,一向從容不迫的大師兄在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唇角還來不及收起的弧度就那麽的定在那了,不過一個瞬間,倔強的撇過臉,靈樞正巧看見了他那一刻的神情,那雙往日裏寫滿了寵溺溫柔的眸子中水潤潤的寫滿了難過。
那樣難掩的悲傷,就連他的心也跟著疼起來,一直那麽倔強的人。
靈樞他想要上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那種難過他懂,那種被拋棄後刻骨的悲傷,就因為懂他才更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能夠為大師兄保有的也僅僅隻剩下最後的驕傲,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站在原地同他一樣倔強的瞪大了眼睛,用自己無聲的沉默陪伴著對方。
看著他緊緊地撰著自己雙拳,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狼狽的偽裝自己,倔強的對他道。
“不用擔心,我很好,靈樞。”
“大師兄,你……。”
“都過去了,那些……根本都.……不重要。”
靈樞漂亮的眸子始終緊緊地盯著他對麵的玄衣少年,少年微微的抬起了頭,棱角分明的剛毅臉上不在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冷漠的宛如結上了一層冰晶,唯有那一雙噤若寒潭眸子在看向靈樞時,帶上了片刻的溫暖,也隻有對著靈樞的時候他才能夠毫無防備的,露出眼底深可見骨的殤。
注意到靈樞看向他眼中所蘊含的關心,流光被冰雪凍結住的內心才有稍許波動。
他輕輕扯動了一下唇邊,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卻怎麽都沒有辦法彎出一個弧度,到了此刻竟連安慰的笑容都做不出來。
這樣的大師兄讓他覺得疼,眼角發酸的想要將這個人抱住,保護住,不讓他麵對這些他不想要麵對的。
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麽,對麵的少年已經收回了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全身上下偽裝了一層由冰層堆積而成的鎧甲,唇邊揚起了一抹讓人不熟悉的微笑,薄唇輕啟,一個近乎鳳鳴般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中響起,冷聲道:“陛下果然深因大道,流光自愧拂如。”
“好一個心中有道,便處處是道,在下領教了。”
流光一臉嘲諷的慢慢的轉過身去,麵色平靜,然而長袖下的手掌已經被圓潤的指甲死死地攥出了幾道血痕。
入眼的人影有些恍惚,熟悉偏又覺得陌生,玄黃色凝重的色彩將中年人身上強悍嚴肅恰到好處的凸現出來,劍眉星目說不出的威武,頭上盤著精致的龍頭簪,他應該叫做父親的人,對於他來說卻是一個陌生人,然而奇怪的血緣就讓他們兩個陌生人隻要站在一起就能夠辨認出對方。
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嚴肅,一樣的貴氣天成,一樣的……陌生。
看見對方眼中驚訝的神情,流光隻覺得一陣可笑的恍惚,這個他應該叫做父親的人,一年隻見過一麵,那還僅限於小時候,對方在他五六歲剛剛有記憶的時候就義無反顧的為了一個凡間的女人,留書斷絕了與家族的關係,隻身消失,那時爺爺尚在閉關,他的娘又淡漠的不理塵世,剩下的也不過就是他一個人。
這種情況下他的父親維護著另外一個兒子狠狠地斥責他,一個陌生人,這樣的場麵隻讓人覺得好笑,而他也確實就這樣的笑出來了,語氣嘲諷的說:“不知.……陛下準備怎麽處罰我們三個壞了規矩的無知道人啊?”
皇帝聽見了流光的話威武的身軀急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慢慢會成了一聲近乎呢喃的輕歎。
“你是.……凝兒。”
“父皇,就是他無事皇法藐視國威,不曾將孩兒放在眼裏,還請父皇為孩兒做主啊,不管他是什麽天皇菩薩的都不應該這般不敬,孩子是您親封的太子啊,父.……。”
太子眼見著兩人神情不對,立刻就使出了以前的小性子,望向流光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剝了他的皮,一手指著他就開始“討公道”,卻不想以前百試百靈的招數,這一次換來的不過是他身邊帝王的一瞥,暗含著深深地警告,往日裏的溫暖蕩然無存,他顯然忘記了那個人先是帝王而後才是他的父親。
韓赫滿意的掃了一眼識趣閉上嘴的太子,才淡淡的說了一句道:“這人是你大哥,平時跟在他身邊多學著點。”
流光嘲諷的看著眼前這對父子,隻覺得真真是好笑,這就是他的父親和未曾見過麵卻有血緣關係的弟弟,這明黃色恍若囚籠的大殿跟眼前這兩個虛偽的人相稱極了。
“凝兒比你可要懂事得多,不孝子。”
皇帝冷哼了一聲,也不管太子的臉色是有多難看,下麵的朝臣表情有多驚悚,一把拉過了流光的手,慈愛的拍了拍,笑著道:“當年你被抱走的時候還那麽小,現在一晃眼都已經這麽大了,想必你爺爺會遣你到這來是有什麽事情,都先容後再說,宴會的時辰馬上到了,先開席吧。”
“凝兒,你過來同朕一起坐吧,將近二十年未見甚是想念。”
韓赫的性格比起當年來強勢更甚,就猜到韓家多年的禮儀教導讓韓凝不會在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做出拂袖離去這麽失禮的事情,所以吩咐完也不管流光願不願意,就死死地抓著他的手,幾乎是用拖得將人給拖走了,而對於剛剛一進門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卻隻字未提,有意的淡化過去了。
皇帝一發話,大殿內除了幾個當事人還一臉陰沉,氣氛頓時就熱絡了起來。
大殿上除了四個人全都是雲裏霧裏的不知道這位大殿下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過這都不重要,既然得了他們皇帝的金口玉言,那麽不管這個玄衣俊朗的少年跟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血緣關係都不打緊,皇帝說是那就是,一句話就足以讓人變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便是讓人迷戀的權勢。
大殿裏麵熱熱鬧鬧的拉著少年的皇帝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著大殿中那些做慣了阿諛奉承的人,既享受這種絕對的快感,又覺得不屑,扭曲而變態的心理讓他滿足,連帶著整個人看上去都帶著和藹的錯覺。
卻沒有看見流光低下頭時,唇邊那抹嘲諷的弧度。
皇帝拉著流光向前走了幾步,腳下的步子突然又停了下來,那雙與流光九成相似的眸子帶著貪婪的神色落在了隨在他身後的兩個人,更確切一點說是他身後靈樞的身上,深色的眸子中茵縈著讓人心驚的欲望,對著白衣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掛上了一抹和藹的笑意對身邊的流光道。
“這兩位就是與你同來的朋友吧,果然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隻可惜資質平凡了些,那個白衣的還未進入煉氣吧,可是族中弟子與你一同前來。”
流光抿了抿唇將他眼底的那些齷齪念頭都看在了眼中,神色越發的冷漠,也不出聲。
皇帝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意料中的聲音,不禁眯起了眼睛朝他冷冷的一瞥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不過就算再怎麽在人間擺威風,他也不敢在兒子麵前落了麵子後放個屁,在人間他是帝王,但是在靈界他也不過就是渣,他能夠在人界逍遙這些年,也不過是仰仗著靈界那些人賣給他韓家的薄麵。
他得罪不起未來的家主,即便那個人是他的兒子,流光不理他,他隻好訕訕笑了一聲,轉過頭對身邊的太監總管吩咐一句,就拉著兒子走上了明鏡高堂的正中寶座上去了。
“得五,去馬上叫人安排一下把兩位請到正廳去。”
“遵旨,陛下。”
這一出鬧劇過去之後,整個大殿陷入一片觥籌交錯的浮華中。
一隊隊衣著暴露的舞姬在音樂響起之後扭著小蠻腰踩著鼓點在大殿的正中動作了起來,眼熟的衣物並沒有勾起靈樞的注意,他深沉的目光穿過了人群落在了那個被迫坐在金椅上,看似榮寵無限實則麵如寒霜的少年,冷漠中透著優雅,他將這一切可笑的恩賜都看做是一場盛大的羞辱。
從宴會開始到結束,靈樞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不曾想透,這看似繁華熱鬧的場景褪去之後不過隻是一撮悲涼的空寂,既然如此為什麽眼前的人看不透這虛無的表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