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隻妖·真心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他們住的是間普通的小客棧。當初從及川那兒借的銀兩, 她除了用來買了瓶假藥、以及沒機會帶出樓的那隻小麻雀以外, 半分也不曾花在其他地方過,但終歸已然所剩無幾,於是為了節省經費, 進客棧后,她便只定了一間房間。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傅小昨終於開始感到後悔了——那天碰到賣葯郎的時候,要是把他一起綁過來該多好啊!至少那個傢伙還會坑蒙拐騙兜售假藥賺黑心錢, 不像現在, 她跟犬神完全就是倆只知道不斷擴大赤字的生活白痴啊!
不過也只是這麼一想,因為她心裡很清楚, 就算當時真的提出同行邀請, 對方也是會拒絕的。
還在攬幸樓里的時候, 某天閑時, 她便曾經這樣問過他——
「葯郎先生,等這邊的麻煩解決以後, 你要去哪兒呢?」
彼時那個人看著自己手下的藥箱,定聲回答她:「去到,能夠讓我, 真正,拔出退魔劍, 的地方。」
傅小昨覺得, 賣葯郎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 他當時眉眼間的神色, 認真純粹得堪稱虔誠。
形、真、理……
她當時突然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也許,其實跟犬神一樣,賣葯郎的心裡同樣有著某種根深蒂固的守護感呢。也正因此,她便不曾將後面半句話問出口。
每個人有著不同的想要追逐的東西,沒有必要非得強行走向同一個方向。
——更何況,她其實也還不確定,自己下一步該往哪裡走。
傅小昨甚至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是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好像只是某天一睜開眼,她就發現自己的身體驟然縮小到八、九歲孩童的時期,身周所處更是全然陌生的時代環境。
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另一個世界里「傅小昨」的身軀已經死了,現在她是身為妖怪的「座敷童子」。她需要找到這個世界里的「某些」妖怪,並跟它們簽訂「契約」,這樣她才能「復活」——這些內容全部語焉不詳,問得多了,對方便乾脆沉默不再回答她。
對方是誰?至今寥寥發過的幾次聲,都只有她能聽到;暫時看來,對她似乎也不抱有惡意;以及,對方每次說話時,她腦海里都能隱隱看見一輪弦月形狀的墨藍影子——她因此擅自給對方取了「月先生」這個稱謂——除此以外,那個聲音於她而言便是徹底的迷霧。
「某些」妖怪的具體範圍是什麼?月先生讓她聯繫另一個世界里的經歷來考慮——傅小昨自認曾經只是個普通良民,從來沒撞過妖魔鬼怪,更不要說還要細分到「座敷童子」相關——於是最後,她鎖定的是自己接觸過的一個和風妖怪題材卡牌遊戲。所以說,這裡其實是那個遊戲設定里的世界?所謂的「某些」妖怪,指的是遊戲里的卡牌式神?至此,月先生就不肯再確切表態。
至於簽訂「契約」——在遊戲里,她只需要通過「□□□」的身份召喚出式神,就可以跟它們自行簽訂契約——可現在的情況是,她自己也是妖怪,那該怎麼操作?月先生依然不曾告訴過她。
還有「復活」之說,是說她可以從妖怪變回人類?還是說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同樣意義不明。
哪怕把要找的目標暫時確定為「遊戲里的卡牌式神」,她依然不知道——要上哪兒找他們去呢?玩遊戲時至少還會有地圖設定新手指引,可現在她沒有方向,沒有物資,沒有實力,連身邊僅有的同伴,也是千辛萬苦才救下來的——
以後也都會是這樣嗎?每走一步都要這麼艱難嗎?傅小昨就這麼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思考人生,越思考越覺得迷茫。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窗戶被從外面倏地撞開,那砰的一聲才將她才發獃狀態里驚醒過來。
呼地撲進來的黑犬在落地時便化出少年人形,甫一看見床上的纖小身影,烏黑的眸里便專註得要發光:「主人!我回來了!」說著他面上有些驕傲的神色,想朝她搖搖尾巴,又忽然意識到現在的形態並沒有尾巴,便只是巴巴地瞅著她,「我把這裡附近都查看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裡是安全的!」
「啊,辛苦了。」傅小昨原先喪喪的心態被突然打斷,下意識地這麼應了一聲。隨後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想起來朝他笑笑,伸手指向另一頭的屏簾,強自揚起語調:「那邊給你留了熱水,覺得餓的話,桌子上還有吃的。」
少年頓時興高采烈地從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低吟,乖乖朝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洗澡了。
過了一會兒,看著對方光溜溜的進去、光溜溜的出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在桌邊坐下進食,傅小昨一邊努力維持臉上慈祥的微笑,一邊忍不住在心裡又嘆了聲氣——
同樣,也是因為快沒錢了,她連犬神人形時的衣服都還沒給買,平日在人前都只能讓他保持黑犬的形態。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沒用的主人嗎?
再次喪了起來的傅小昨,一時忍不住輕聲出口問道:「.……犬神啊,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雖然在吃著東西,少年聽見她的聲音,卻立即回過頭來,彷彿帶著某種儀式感,必須正視著她的眼睛才能回答她的問題——他搖了搖頭。
……
她在想什麼啊?明明知道對方全心全意只會跟隨她的意志而行動,問出這種話只是徒然的自我逃避而已。
一觸及那兩道赤誠的目光,傅小昨立即匆匆垂下眼,嘴唇微微翕動:「.……對不起。」
「——主、人?」少年默默蹲跪到床邊,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我、明明說過,要背負著你的忠誠,帶你往前走下去……」她的聲音還是輕輕小小的,鼻尖卻有些發紅:「——可是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應該往哪裡走.……非常抱歉。」
少年認真地注視著她,眼裡是安慰的情緒,「那就不去,應該去的地方,」修長分明的手指從柔軟的被面上滑過,牢牢地牽住她的衣角,「你喜歡哪裡,想去哪裡,我們就去。」
傅小昨可憐兮兮地垂頭喪氣碎碎念著:「我、我想去鳳凰林,想去黑夜山,想去荒川,想去雪之國,想去星辰之境.……可是一個都找不到,根本沒有人聽說過這些地方。」說到最後,她扁了扁嘴,抬起眼來,眼角紅通通的,十足委屈、萬分忿忿地喊道,「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就快要沒錢了!」
犬神原本聽她嘴裡冒出的一個個地名,正聽得眉頭越皺越緊——完蛋了!主人想去的這些地方,他居然也一個都沒有聽說過!看來現在的情況是真的很嚴重啊——結果聽到最後,突然聽她大聲囔出一句「最關鍵的是」,整隻狗都愣了一下。
靜了兩三秒,他有些猶豫地、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道:「.……所以,重點其實是沒錢嗎?」
傅小昨沮喪地一捂臉:「重點當然是沒錢啊!那些地方雖然可能的確難找了點,但是我們可以慢慢找的嘛。」反正月先生又沒給她設定時間限制,她就算是遊山玩水式地找過去,他也管不著啊!
「哪像現在,我連給你買衣服都買不起,活生生讓你裸奔了十天,簡直慘無妖道啊!我看再這樣下去的話,再沒幾天,我們倆就要淪落到街頭賣藝的地步了!」這麼說著,她莫名地感到越說越氣憤,乾脆呼啦一下扯過被子,蓋住了頭頂。
犬神愣愣地看著床角整個縮成一團的受氣包,一時間都想不出該怎麼出言安慰才好。兩兩相持許久,他幾乎要以為她是不是躲在裡頭偷偷掉眼淚的時候,才聽那道纖細的聲線隔著被子,悶悶地傳出來——
「犬神.……」
——沒有哭腔。
他微微鬆了口氣,應聲道:「我在。」
那團被子微微動了動,傅小昨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點頭頂,露出一隻眼睛,可憐巴巴地瞅著他:「那個、就是.……要是哪天啊,我們出去賣藝,我要讓你跳火圈的話.……你、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犬神:「.……」
所以,她躲在裡面這麼久,就是在考慮他們上街頭賣藝的節目內容嗎……?
傅小昨看著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心裡完全迷茫。
她本來買了糖人在那等犬神回來等得好好的,突然就攤上事兒了,妖怪跟妖怪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在哪裡?
不說別的,傅小昨自認是真的很無辜!無論怎麼想,她也就拿手裡的糖人逗了一隻貓而已——想她穿越至今,難得碰上了一隻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總算可以不慫地出手去逗弄幾下,結果下一秒,人家就撲棱一下變得有她幾十個大,一張嘴把她給吞了——
exm?為什麼她走到哪裡都是食物鏈底端本底啊?天理何在!?
而且——她這是被吞到了個什麼地方啊?空洞洞黑漆漆的,怎麼看也不像是貓的胃,莫不是她已經死了吧?還是又穿越到了什麼異次元?
「這裡不是化貓的實體,你被物怪的執怨纏住了。」
總算等到自家「金手指」的回答,傅小昨先舒了一口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內容。
——怎麼又是物怪跟執怨呀?
「所以,那隻黑貓是物怪?那它吞我做什麼呢?」之前她曾經聽賣葯郎說過,執怨生於人心,化成物怪后也大多對人類抱有敵意——於是為什麼一大街的人都沒事,偏偏只有她一個妖怪被吞了?
總不至於是她犯了貓主子的沖吧?可是她回想起來,自己真的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
傅小昨當時坐在小攤邊上發獃,無意間一低頭,發現腳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隻黑貓。
她印象中的貓類,大多天性喜潔到龜毛的程度,但這隻貓卻是渾身毛髮凌亂,有幾處還濕嗒嗒的粘成一捋一捋,瞧著面上眼裡也沒什麼精神。
她也是閑著無聊,才伸手順了順它腦門上的毛,然後用另一隻手上拿著的糖人,在它眼前揮了揮——嗯,統共就做了這些事,難道這些行為有多麼天怒貓願、貓理難容嗎!?
更不要說出言嘲諷了,傅小昨印象里自己甚至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小貓,這個給你吃好不好?——就是在這句話說完之後,那隻看起來始終反應遲鈍獃獃的貓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黑圓的貓眼裡倏地蒙上一層血色,原本嬌小的身軀也瞬間膨大數十倍,然後朝她一張嘴——
情況就成了現在這樣……
#如果早知道貓妖大人如此堅貞高潔,不願食嗟來之食,如果上天可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作死了#
月先生說完一句,便陷入了沉默,沒再回答她之後的困惑。
「……那它是要帶我去哪兒啊?」傅小昨忍不住開始小聲bb。
——沉默。
「……我、我不會死在這裡吧?」傅小昨慫唧唧地繼續小聲bb。
——繼續沉默。
「……好黑呀,什麼也看不見……」傅小昨沒出息地持續小聲bb。
傅小昨本來以為對方會一直這麼無視自己到底了,她正在努力想著,還能夠自言自語些什麼來轉移注意力——下一秒,整一方不透光亮的漆黑空間,便倏地從她頭頂上空,靜靜瀉下一絲柔和的墨藍光影。
她驚得立馬瞪大眼睛抬頭望去,目光明明於先前見久了黑暗,在觸及那絲光影的時候,卻絲毫不覺得刺眼。
那絲流光涌動流瀉著,好像某種富有生命力的物體,短短几秒之內,每一處黑暗就都被那種柔和的墨藍色調覆蓋住,讓她仿若身處蒼穹之下的夜幕。
恍惚有一輪月影在高處無聲懸著,不見一顆星,她卻錯覺整片天幕都分明潤著盈盈的星光;天際零散飄著幾隻浮燈,周圍儘是皎潔的月白色;細碎瑩玉的光線在遠處勾勒出無數碩大的光暈,層層間隙里點綴著某種難辨的紋理——一切都靜靜的,沿著綿延的遠山,鋪延到未知無垠的盡頭。
傅小昨獃獃看著眼前的景象,莫名產生了一種無以言表的聖潔感,簡直覺得哪怕連呼吸都會侵擾這種美麗。
「月、月先生……」等到終於回過神的時候,傅小昨很想甩出一堆極致華美的辭藻,以抒發內心的讚美洋溢之感,吭哧吭哧半晌,總算憋出一句:「想不到……呃、你還挺有藝術造詣的嘛……」
她忍住沒說的是——其實只要幫忙點根蠟燭/開盞燈/打束光就行了,真的不用這麼破費……
對方面對她的誇獎,似乎也並沒有覺得多麼開心,默然許久才淡聲說了一句:「——不是說在畫里看到過么……看來就算實際找到了,你也認不出來。」
依然沉浸在「好貴好貴特效經費」的感嘆中,傅小昨腦子裡有些暈乎乎的,聽了他這句意義不明的話,一時間只能愣愣地乾瞪眼:「……唉?什麼話里?找什麼?」
——又不說話了。
傅小昨已經習慣他的沉默,沒有去追問,顧自繼續抬頭望著「夜空」,好像有種自己正沐浴著聖光的錯覺。
自覺經受了足夠多聖光的洗禮,傅小昨的想法才活躍了些,心態也從原本的苟且等死變得積極向上起來:「話說,我怎麼才能從這裡出去呢?」
「等它死。」
……exm?
等它死了她才能出得去?所以她是要在這裡跟它過一輩子嗎!?
好像聽到了她內心崩潰的吶喊,月先生又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它馬上就要死了。」
話音剛落,傅小昨還在反應這句話里的意思,突然感到所處的整方「天地」微微晃了晃。
有一絲裂隙於上空無端浮現后,覆蓋著黑暗的墨藍色流光世界隨之無聲消隱,然後,那些鋪天蓋地的黑暗,也如被抹淡的濃霧一般退卻了乾淨。
在驟然的光亮中忍不住眯了會兒眼睛,再睜眼時,她便見自己身處一片陌生的樹林,四下闃寂無聲,只有身前的一小撮草叢,隱隱有細微的喘氣聲傳出來。
想到剛剛聽到的話,她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大著膽子往裡張望了一眼。
的確是之前的那隻黑貓,不過已經從大得可怕的體型恢復到尋常大小,正緊閉著眼睛縮在草叢裡。
——馬上就要死了?
傅小昨有些茫然地瞧著它。怎麼就要死了呢?明明外表上沒有看到傷口,還帶著她一路跑了這麼久,跑著跑著就要死了?
「把你的血餵給它。」
「啊?」傅小昨愣了一下,有些反應無能。
「它成了物怪,死後不能復活。抓緊時間,把你的血餵給它。」
傅小昨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懂他的話——死了不能復活,跟它是不是物怪有什麼關係?難道它不是物怪就可以復活了嗎?喂血又是為了什麼?
不過看在自家「金手指」難得給一次建議的份上,一頭霧水的傅小昨還是決定乖乖照做,伸出手指磕在黑貓露在外頭的尖牙上,痛得身子瑟縮了一下,第一反應還是擔憂妖怪需不需要打疫苗的問題。
老老實實把破皮流血的手指擱在貓嘴裡,傅小昨忍不住哭喪著臉:「要喂多少啊?」
「不知道。」
「.……」
傅小昨看到自己手指尖那個小破口可憐的出血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維持現狀——不然她還能怎麼樣,割腕嗎.……?少就少點吧,要豁出命去救一隻差點吃了自己的妖怪,她自認還沒那麼偉大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