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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9隻妖·蝴蝶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良久, 身後的雅一殿下才頂著副鐵青的臉色, 一字一頓地道:「黑羽君,你這話的意思是……你——」


  「啊咧, 殿下, 小生以為, 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了。」黑羽昭戶直起身來,話里語氣堪稱無辜:「雖然當初的本意, 並不是想要造成眼下這種局面——但現在這樣看來,其實也是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對方顯然並不太能夠欣賞他的趣味, 滿臉都是慪得要死:「如此說來, 秀樹君也是……」


  「啊, 秀樹么……殿下何不妨親自去問他呢。」書生青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一邊拿手中的摺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一邊意有所指地微微笑著,看向自己先前走來的角落:「你自己說呢?親愛的秀樹——弟弟。」


  他這句話說完, 傅小昨就眼睜睜看著對面兩位王子, 臉色雙雙扭曲了一瞬。


  之前這幾天來, 她已經聽說了, 作為大王子近衛的黑羽秀樹, 並不是性格沉悶才致寡言, 而是天生口啞, 不能言語。那麼現在這情況——


  默立於廊道出口的銀髮青年聞言, 端麗面容上的神色無一絲動搖, 手持著指間的弓箭舉至眼前,整一襲身姿俊秀,依然不失颯然英氣。


  只是,那雙眸光澄澈堅定的眼睛,看向的,卻不是朝他發言的黑羽昭戶,也不是牢牢盯著他動作的兩位王子,而是甲板外已許久未曾有動靜的海坊主。


  「在下所追求的弓道,要求摒卻七情,修行內心,如此,方可達到誠心正意,擯除雜念,專心一志。'恐'之一情,既於所需摒卻之列,在下此時自當言:'無所畏懼'。」 言聲清朗字字頓挫,與目光一般無二的堅定,「然,弓道浩渺,行中蜉蝣不過觸其一縷,更遑言心中仍有不可掛懷之人事。是以,在下誠確有所怖——所行弓道不復可行,所專本心不復可專,所願守者不復可守,如此而已。」


  「咳咳.……」傅小昨被自己的口水給結結實實地嗆著了。


  倒不是因為黑羽秀樹這番言論有多麼振聾發聵攝人心魄,而是——


  任其話中語氣多麼錚錚如鐵,也無法改變那分明是女子所有的聲線的事實!

  連她個外人都要受到如此力度的衝擊,那廂的兩位王子與一眾船員更是滿臉驚悚,傅小昨忍不住要懷疑,「黑羽秀樹是女人」跟「黑羽秀樹是妖怪」,這兩個消息相比起來,哪一個對他們的刺激性會更大?


  她這嗆得滿臉通紅的樣子,似乎把黑羽昭戶逗樂了,就見他饒有興趣地又走近來一步——然後便被她身邊隱隱炸毛的兩隻給擋了住。


  「.……你是狐妖吧?」一邊拉住臉色俱不是太好看的一貓一狗,一邊努力順通氣息,傅小昨看著對方面具后微微訝然睜大的眼睛,「他,」她說著又頓住,閉了閉眼睛,「.……她,她是狼妖,對吧?」


  強忍著不去看那兩人眼裡浮起分分明明「咦你怎麼知道」意味的無辜神色,傅小昨整個人都有些心氣不順。


  ——要不是那句「擯除雜念,專心一志」,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裝神弄鬼地唬了她這麼多天,結果到頭來,居然就是這麼兩個小混蛋!


  對面的佑二王子已是一派臨近爆發的勢頭,說話間幾乎能聽到咯咯的咬牙聲:「.……如君所言,這在場之眾,究竟有著幾數之妖,嗯?到底還有誰!?」


  「——還有小僧!」


  傅小昨:「.……」


  面無表情地低頭朝聲源來處看去,便見自己腰間掛著的荷包口子上,鑽出個毛茸茸灰溜溜的腦袋,正一派清晰地吐著人聲:「阿彌陀佛。」


  「在小昨施主身邊,小僧知曉了可奉為鼠生至理之真言——錢即正義!」這樣說著,便見它努力將一雙爪子合在身前,睜著雙滴溜溜的小眼睛,一本正經地道:「倘若哪日,世間正義不復存在,那必然會是小僧最恐懼之事!」


  「.……」


  傅小昨努力忍住捂臉的衝動,伸手一指頭把它的腦袋戳回荷包裡頭——這時候你來瞎添什麼亂?給我老實數錢睡覺去啊喂!

  奈何她這邊才剛剛分心按下一個,身邊兩隻又接二連三地跳了起來。


  犬神少年一臉堅定自若坦然無比:「在下犬神。只要在主人身邊,我就無所畏懼。離開主人,讓主人受傷,讓主人不高興,這一切,都是我所恐懼的事。」


  「馬屁精……」九命貓小姐小聲恨恨嘟囔了一聲,整個貓便不甘犬后地蹦出去:「本喵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貓!要是哪天傅小昨腦子摔壞了,覺得本喵比不上身邊這個玩意兒……哼!不要誤會!這可不是本喵害怕的事,只是最能讓本喵生氣的事喵!」


  傅小昨:「.……」


  ——這不是什麼光榮到需要上趕著去做的事啊!笨蛋!


  她已經不忍心再往兩位可憐的王子臉上看了。


  「好好好,很好.……本殿竟不知曉,此番出行,居然是載了一船的妖怪!」接二連三經受刺激的佑二王子,整個人幾乎要被氣瘋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王室風儀了,徑自抖著手惡狠狠地指過來:「莫非,莫非連葯郎君也——!」


  ——賣葯郎?


  傅小昨頓時倏地驚了一下,看向一旁從剛才起就始終沉默,無聲看著面前這番鬧劇的身影。


  她倒不糾結賣葯郎是人是妖。雖然知道他自認是人類,也知道他是遊戲里的「式神」,但要切實去深究,他到底是自以為人的妖,還是能夠使用「鬼火」的人,傅小昨覺得,這都並沒有意義。


  只不過問題是,賣葯郎他——


  在她的印象里,這個人一直都是極致冷靜的存在,似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讓他臉上出現哪怕一絲絲的變色。


  ——他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


  數道神色迥異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身上,賣葯郎也才終於有了動作。只是,他卻沒有回答佑二王子對其身份的質問,反而同樣向著甲板外海坊主的方向,腳下行進了一步。


  「——葯郎先生!」


  鬼使神差地,傅小昨就突然出聲喊了他一聲。


  冰藍色的身影在眼前頓住,微微轉過身來,勾勒出昳麗緋色的眼角下,冷澈眸光淡淡地看住她。


  傅小昨自己都不知道喊住他做什麼,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又本能地覺得要跟他說些什麼。


  ——說些什麼呢?


  「葯郎先生.……」她抱著一股莫名嚴肅的緊張感,努力地在心裡組織語言,「就是、好像,從認識以來,你就幫了我.……更準確地說,是救了我很多次。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哪天,我能幫到你就好了。」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是碰到過什麼事情,現在想去薔薇島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其實可以一起想辦法,找薔薇島也好,你想做的事情也好,就是、嗯……萬一你需要幫忙的話.……」


  說著說著,她就越來越說不下去了。明明從始至終都在給別人添麻煩,現在還大言不慚說什麼想幫忙——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現在自個兒臉上肯定紅得不像話。


  靜靜對視著那兩道似乎讓其主人費盡全力才沒有躲開的目光,一絲不落地看清其中分明的歉疚、羞澀、誠摯,還有幾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惶,賣葯郎冷靜無波的面容上,始終依然無所謂情緒起伏的跡象。


  他只這麼停頓了幾秒鐘,然後便繼續先前的動作,轉回身,再前進了一步。


  冰涼的目光無聲落在眼前形容怪異的妖怪身上,彷彿沒有經過哪怕一絲的猶豫,暗紫嘴角輕啟,同樣沉涼的話音,便隨之靜靜飄落進每個人的耳中。


  「根本,沒有形、真、理——這個世界就只是這麼存在著,」他就這麼一字一句,定聲清晰地說道:「這是,我,害怕的事。」


  看著那副沉靜淡冷如往昔的神色,傅小昨突然地愣了住。


  低沉的音色浸著淺悠的茶香,隨著升騰的白霧緩緩氤氳開來。


  「在它們尚為獸態時,大腦被無理性的忠誠本能佔據,墮妖之後,這份不再被滿足的本能也變本加厲,兼之殘忍暴戾的天性——一旦被有心利用,即會化成為禍作亂的兇險存在。」


  傅小昨趴在案幾對面巴巴瞧著他動作:「你的意思是,它們天生有著某種.……呃,該說是服務意識嗎?或者奉獻精神?」


  「更準確的說是,守護需求。」清色的茶水在杯盞內緩緩積聚,執柄間手指纖長如玉,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抖動停頓。


  待及石色杯盞內被斟及八分滿盈,擱置下造工別緻的砂壺,低垂的眼睫終於靜靜掀起朝對面看過去,話聲輕緩,幾乎顯出一種錯覺的溫柔來:

  「所以,你的小鳥計劃是失敗了嗎。」


  傅小昨頓時覺得臉上一熱。也不確定是否是她自己心虛沒底,才會從對方這明明沒啥毛病的語氣里,愣是生生品出了幾分嘲諷。


  見人紅著臉趴在手臂上囁喏不語,賣葯郎也沒有追問,只執起茶盞淺酌了一口,便繼續道:「越被逼至死亡邊緣,犬類的意願便越是純粹唯一,乃至可有為之赴死的決心。若按你的說法,它現在是為了主人而不肯墮妖,那它就更不可能會願意將這份意志分到其餘事物身上。」


  傅小昨聽得扁了扁嘴,有些悻悻:「所以,你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辦法沒用了吧?」


  「不知道。」透過淺淺的水霧,賣葯郎冷靜的目光淡淡看著她:「我的目的在於斬除物怪,並沒有興趣去考慮,一隻狗是為了什麼而不肯墮妖。」


  傅小昨見他神色不似作偽,的確不是故意要看自己白做無用功,便小大人樣地嘆了聲氣:「行吧。不過說到物怪,昨天碰到你時倒是忘了講,我已經打聽到,那個柜子里的執怨是怎麼來的了。」


  「.……哦?」


  ——


  「.……竟是夭折胎兒的怨念么。」賣葯郎垂眸看著茶盞中淡清的水色,秀麗眉眼間有幾分深思。


  「唉,這麼一想的話,這裡可是妓館,還未出生就被強制夭折的孩子,數量怕是大得可怕。」傅小昨想起昨天聽及的那幾個窯姐所言,一時有些唏噓:「所以,這份執念才會這麼強烈吧。」


  半晌,見對面始終沒再發聲,傅小昨便徑自問他:「吶,現在已經知道它的本源跟因果,那除了讓它附上犬神的身體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讓它現出'形'來了嗎?」


  賣葯郎聞言搖了搖頭:「胎死腹中的嬰兒還未來得及接觸外界,產生的怨念也最為純粹。如果有人願意將它們生下,相應的那份執怨,即可隨著胎兒的出生而自然消除。哪怕最後成了物怪,仍然可以用同理,簡單解決它們。」


  然而,明明口中說著「簡單」,他的眉間卻是微微蹙起,有幾分難疑。


  傅小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出生」這一最簡單的條件,在這個地方偏偏卻是難上加難。


  如此看來,那些執怨不僅僅是數量龐大,甚至可能裡面每一個,都已經被「拋棄」了不止一次——每次選中的想讓她當自己母親的女人,最後總會或主動或被迫地放棄它們,日復一日,終成一個惡性的死循環.……

  「那、那怎麼辦?」她有些苦惱地皺著一張臉:「要麼.……我們把那個柜子偷到外邊去怎麼樣?出了這裡,總多的是想要懷孕生子不會墮胎的女人吧?而且它們只是想被生下來,不會傷害母體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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