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隻妖·喜歡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對方顯然並不太能夠欣賞他的趣味, 滿臉都是慪得要死:「如此說來,秀樹君也是……」
「啊, 秀樹么……殿下何不妨親自去問他呢。」書生青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一邊拿手中的摺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一邊意有所指地微微笑著, 看向自己先前走來的角落:「你自己說呢?親愛的秀樹——弟弟。」
他這句話說完, 傅小昨就眼睜睜看著對面兩位王子, 臉色雙雙扭曲了一瞬。
之前這幾天來, 她已經聽說了, 作為大王子近衛的黑羽秀樹, 並不是性格沉悶才致寡言,而是天生口啞,不能言語。那麼現在這情況——
默立於廊道出口的銀髮青年聞言,端麗面容上的神色無一絲動搖,手持著指間的弓箭舉至眼前, 整一襲身姿俊秀, 依然不失颯然英氣。
只是, 那雙眸光澄澈堅定的眼睛,看向的,卻不是朝他發言的黑羽昭戶,也不是牢牢盯著他動作的兩位王子,而是甲板外已許久未曾有動靜的海坊主。
「在下所追求的弓道, 要求摒卻七情, 修行內心, 如此,方可達到誠心正意,擯除雜念,專心一志。'恐'之一情,既於所需摒卻之列,在下此時自當言:'無所畏懼'。」 言聲清朗字字頓挫,與目光一般無二的堅定,「然,弓道浩渺,行中蜉蝣不過觸其一縷,更遑言心中仍有不可掛懷之人事。是以,在下誠確有所怖——所行弓道不復可行,所專本心不復可專,所願守者不復可守,如此而已。」
「咳咳.……」傅小昨被自己的口水給結結實實地嗆著了。
倒不是因為黑羽秀樹這番言論有多麼振聾發聵攝人心魄,而是——
任其話中語氣多麼錚錚如鐵,也無法改變那分明是女子所有的聲線的事實!
連她個外人都要受到如此力度的衝擊,那廂的兩位王子與一眾船員更是滿臉驚悚,傅小昨忍不住要懷疑,「黑羽秀樹是女人」跟「黑羽秀樹是妖怪」,這兩個消息相比起來,哪一個對他們的刺激性會更大?
她這嗆得滿臉通紅的樣子,似乎把黑羽昭戶逗樂了,就見他饒有興趣地又走近來一步——然後便被她身邊隱隱炸毛的兩隻給擋了住。
「.……你是狐妖吧?」一邊拉住臉色俱不是太好看的一貓一狗,一邊努力順通氣息,傅小昨看著對方面具后微微訝然睜大的眼睛,「他,」她說著又頓住,閉了閉眼睛,「.……她,她是狼妖,對吧?」
強忍著不去看那兩人眼裡浮起分分明明「咦你怎麼知道」意味的無辜神色,傅小昨整個人都有些心氣不順。
——要不是那句「擯除雜念,專心一志」,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裝神弄鬼地唬了她這麼多天,結果到頭來,居然就是這麼兩個小混蛋!
對面的佑二王子已是一派臨近爆發的勢頭,說話間幾乎能聽到咯咯的咬牙聲:「.……如君所言,這在場之眾,究竟有著幾數之妖,嗯?到底還有誰!?」
「——還有小僧!」
傅小昨:「.……」
面無表情地低頭朝聲源來處看去,便見自己腰間掛著的荷包口子上,鑽出個毛茸茸灰溜溜的腦袋,正一派清晰地吐著人聲:「阿彌陀佛。」
「在小昨施主身邊,小僧知曉了可奉為鼠生至理之真言——錢即正義!」這樣說著,便見它努力將一雙爪子合在身前,睜著雙滴溜溜的小眼睛,一本正經地道:「倘若哪日,世間正義不復存在,那必然會是小僧最恐懼之事!」
「.……」
傅小昨努力忍住捂臉的衝動,伸手一指頭把它的腦袋戳回荷包裡頭——這時候你來瞎添什麼亂?給我老實數錢睡覺去啊喂!
奈何她這邊才剛剛分心按下一個,身邊兩隻又接二連三地跳了起來。
犬神少年一臉堅定自若坦然無比:「在下犬神。只要在主人身邊,我就無所畏懼。離開主人,讓主人受傷,讓主人不高興,這一切,都是我所恐懼的事。」
「馬屁精……」九命貓小姐小聲恨恨嘟囔了一聲,整個貓便不甘犬后地蹦出去:「本喵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貓!要是哪天傅小昨腦子摔壞了,覺得本喵比不上身邊這個玩意兒……哼!不要誤會!這可不是本喵害怕的事,只是最能讓本喵生氣的事喵!」
傅小昨:「.……」
——這不是什麼光榮到需要上趕著去做的事啊!笨蛋!
她已經不忍心再往兩位可憐的王子臉上看了。
「好好好,很好.……本殿竟不知曉,此番出行,居然是載了一船的妖怪!」接二連三經受刺激的佑二王子,整個人幾乎要被氣瘋了,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王室風儀了,徑自抖著手惡狠狠地指過來:「莫非,莫非連葯郎君也——!」
——賣葯郎?
傅小昨頓時倏地驚了一下,看向一旁從剛才起就始終沉默,無聲看著面前這番鬧劇的身影。
她倒不糾結賣葯郎是人是妖。雖然知道他自認是人類,也知道他是遊戲里的「式神」,但要切實去深究,他到底是自以為人的妖,還是能夠使用「鬼火」的人,傅小昨覺得,這都並沒有意義。
只不過問題是,賣葯郎他——
在她的印象里,這個人一直都是極致冷靜的存在,似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讓他臉上出現哪怕一絲絲的變色。
——他也會有害怕的東西嗎?
——她實在想象不出來。
數道神色迥異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身上,賣葯郎也才終於有了動作。只是,他卻沒有回答佑二王子對其身份的質問,反而同樣向著甲板外海坊主的方向,腳下行進了一步。
「——葯郎先生!」
鬼使神差地,傅小昨就突然出聲喊了他一聲。
冰藍色的身影在眼前頓住,微微轉過身來,勾勒出昳麗緋色的眼角下,冷澈眸光淡淡地看住她。
傅小昨自己都不知道喊住他做什麼,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又本能地覺得要跟他說些什麼。
——說些什麼呢?
「葯郎先生.……」她抱著一股莫名嚴肅的緊張感,努力地在心裡組織語言,「就是、好像,從認識以來,你就幫了我.……更準確地說,是救了我很多次。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哪天,我能幫到你就好了。」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是碰到過什麼事情,現在想去薔薇島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其實可以一起想辦法,找薔薇島也好,你想做的事情也好,就是、嗯……萬一你需要幫忙的話.……」
說著說著,她就越來越說不下去了。明明從始至終都在給別人添麻煩,現在還大言不慚說什麼想幫忙——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現在自個兒臉上肯定紅得不像話。
靜靜對視著那兩道似乎讓其主人費盡全力才沒有躲開的目光,一絲不落地看清其中分明的歉疚、羞澀、誠摯,還有幾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惶,賣葯郎冷靜無波的面容上,始終依然無所謂情緒起伏的跡象。
他只這麼停頓了幾秒鐘,然後便繼續先前的動作,轉回身,再前進了一步。
冰涼的目光無聲落在眼前形容怪異的妖怪身上,彷彿沒有經過哪怕一絲的猶豫,暗紫嘴角輕啟,同樣沉涼的話音,便隨之靜靜飄落進每個人的耳中。
「根本,沒有形、真、理——這個世界就只是這麼存在著,」他就這麼一字一句,定聲清晰地說道:「這是,我,害怕的事。」
看著那副沉靜淡冷如往昔的神色,傅小昨突然地愣了住。
犬神是同意這個說法的。
雖然,它是在十六歲「高齡」的時候,才認定了自己的主人。
——
「主人就是……需要你保護、會讓你覺得溫暖、只是看到她就覺得開心、想要一直待在她身邊、不允許任何事物傷害到她、覺得她比你自己更重要……這樣的存在。」
父親在它小時候這樣告訴它。
父親的主人是個普通的人類女性——或者不普通?它記不清了。那個女人嫁進了那戶姓塚田的人家,生了個兒子,之後沒過幾年就死了——它對她的印象僅止於此。事實上,它尚且仍記得這麼個人,也只是因為彼時曾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餓死在她墳前而已。
它隱約記得,那個女人死的那天,那家大戶遭了土匪,她為了保護自己四歲的兒子,最後被土匪亂刀砍死。父親當時已經老了,沒有能夠救下她。
雖然那個女人至死都沒機會說上一句話,但她拚死也想保護兒子的意志是顯而易見的。然而,父親對那個孩子被抓走的情況卻無動於衷,只是一動不動地守在那具已經冰冷的屍體前。
沒能完成主人的命令可是最丟臉不過的事啊——
它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犯了如此低劣的錯誤,於是拚命上前從土匪手裡把那個小孩奪了回來。它當時還慶幸自己反應夠快,不然日後父親回想起來,必定會感到羞愧萬分。
然而,它沒能等到父親想起這些的時候,因為沒過幾天,父親就死在了那個女人的墳前。
——
塚田不是它的主人。
父親曾經說過的那些情況,它從沒有在塚田身上感受到過。
留在塚田身邊,只是作為父親曾經犯錯的彌補。它覺得自己有必要保護這個孩子到他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不然,父親到了冥界,必定會沒臉去見那個女人。
它也本來以為,一直到死,都永遠不會有自己認定的主人出現。
直到那一天,那道纖細稚嫩的聲音,在它頭頂上方怯怯地響起,輕悠悠地、飄進彼時它一片混沌的意識里。
「——你、你好.……你到底.……是不是妖怪犬神啊?」
很久以後,它回想起那一刻,仍然會覺得,那彷彿是一道溫暖明亮的天光,混雜著脆弱甜蜜的香味,緩緩地,灑落在昏沉與疼痛的混沌中。
——
每次聽她講話,它都會感到非常、非常的開心,以致於後來,它甚至開始覺得這份開心是超乎常理、不正常的,不然怎麼一看到她,它好像連身上的傷口都不覺得很痛了?它知道她是妖怪——難道是妖怪特有的能力嗎?
她老是說一些很古怪的話,但它也老是忍不住每一句都認認真真聽下來。前面幾天里,她不停地給它講了很多它從沒聽說過的故事,什麼孔融讓梨、孟姜女哭長城、司馬光砸缸、醜小鴨……它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她似乎是想向它歌頌人間的真善美——可是她不是妖怪么,為什麼要讚美人類?最後她握著小拳頭嚴肅地看著它:「世界多廣闊,生活多美好!你一定要抱有希望,不要墮妖!」
……
無論她是為了什麼,總之,它下意識地在心裡默默記住——不可以墮妖。
然而這麼沒過幾天,她突然又來把前面的那些故事從頭念叨了一遍,最後依然握著拳頭嚴肅地看著它:「世界多廣闊,生活多美好!你一定要忘記塚田,早日墮妖!」
——所以.……她到底是要不要它墮妖呢?不得不說,它的確為這個問題迷茫了很久。
不過,它很快發現,只要是她的意願,前後矛盾也沒有關係,它好像全部都願意去照做——她不想它墮妖,它就努力不墮妖;她想讓它墮妖,它就努力——
……
話說,怎麼才能墮妖來著?
——
「你,不會,真的覺得,這樣會有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