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隻妖·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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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妖接連殘害本町無辜百姓, 肆虐無度, 天譴暴行!」
發聲的是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通身錦衣華服、保養得當不顯實際年紀的臉龐, 無不顯示其起居生活之優渥。只是此刻, 那居高臨下的高傲眉眼間, 卻儘是入骨的厭惡與恨意。被一字一句吐出的話語里,連句讀停頓處都彷彿透著股咬牙切齒的狠戾。
「……懲以斬首剖心、焚屍五內、挫骨揚灰、永鎮妖魂,誅其萬死不可復生,謹期告慰亡魂遺恨!今日於此, 請在場諸位, 共鑒之!」
在這番話音落盡后, 四下壓抑的人群都不禁暗暗屏息了一瞬。
妖物。鬼怪。
這種曾在四方傳言里作亂逞凶無數的陰鷙存在,儘管在近十數年來已漸落疲勢, 但在作為階級底層的平民心裡, 仍然難免保留著猙獰兇殘、難以招惹的形象。
更何況,此時此刻真真切切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隻妖——一隻通身漆黑的巨犬——身軀如此龐大, 哪怕被手臂粗的鐵鏈縛於地面而不得不保持著卧伏姿態, 背脊也幾近與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持平,可以想見,它若真正站起身來, 體型怕是能與一間平房小屋相媲美。那雙痙縮的獸瞳里是分明染血的通紅,兼之透著金屬冷光般的黑亮皮毛、口唇邊隱隱現出的獠牙……
只消一眼便可看出, 這是泛著何其不祥氣息的兇殘妖物。他們要斬殺的, 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重達數百斤的巨斧以鐵鏈懸挂於半空, 朝下的刃口不偏不倚地正對著犬妖的脖頸,銳利寒光看得人心口直冒涼氣,一旦砸落而下,任憑鋼筋鐵骨也要被剁為渣漬碎末。
坊間傳言,町長家的獨子,便是在前日慘死在這隻犬妖的手中,也無怪這位大人對其憤恨至此。
眾皆緘默,便聽高台上一聲喝下:「斬!」
大夥連忙牢牢捂緊身邊孩童的眼睛,同時繃緊了身子,聽那鐵鏈嘎吱錚錚響起。
目之所及處,天幕儘是浸血般的紅,寒鴉的凄厲叫聲都在此時停歇下來,驀地有冷風乍起,叫人無端打個冷噤。
眼看武卒手下就要將層層盤繞的鏈結解了開,除卻金屬碰觸的錚響外完全寂靜的空氣里,卻驟然乍起一聲脆生生的呼叫——
「等一等嗚哇啊啊啊啊啊!」
這一聲出,在場人眾無不齊齊為之一凜,同時也刷地將目光盯向圍牆牆頭,剛才的聲音正是從那傳來的。
莫不是這犬妖還有同夥?
但不用他們再進一步猜疑下去,對方的身影已緊隨著那聲叫喊,出現在——或者說是掉落進眾人的視野中。
那是一道出奇纖小的身影,乍一看不過八、九歲孩子的身形,在那驚人一喊后,似是腳下打滑,從圍牆頂端墜落下來,眾目睽睽之下,恰好摔在犬妖背脊的厚軟毛髮上,更隨著慣性一路俯衝而下!在經過背脊到脖頸處弧度的緩衝后,那小小身影得以停頓了一瞬,就見她趁著這瞬間裏手指一通亂抓,奈何指下滑過的毛髮無不順軟柔滑一觸即逝,最後她只能揪住犬妖耷拉著的耳朵根部,堪堪把身子掛在了碩大的犬首邊上。
一秒,兩秒,三秒,四下一片死寂。
站得較為靠前的幾人得以看清那小孩的長相,卻分明是個十分雪玉可愛的女孩,穿著一身紅彤彤的衫子,黑髮柔順及肩,稚嫩的面頰雪白飽滿,五官更是細緻靈秀,整個人顯得格外乖巧又討喜——然而襯著她邊上兇惡犬妖的背景,這幅畫面只讓人為她捏一把汗。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讓她爬到牆上去的!還剛好摔在妖怪的嘴邊上!眼看人家張張嘴就要沒活路了!
眾人不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高台,紛紛猜測著,町長大人會否延遲斬刑,先試著把這女孩救下呢?
然而,那廂町長大人尚且神情難測,對著這番驚動未發一言,這邊無故闖入刑場讓人提心弔膽的孩子卻先有了動靜。只見她顫顫巍巍地舉起另一隻手,朝著近在咫尺處那雙緊緊盯著自己、看似十分暴戾危險的冷赤獸瞳,乾笑著、僵硬地、小幅度地揮了揮,渾身都打著哆嗦,出口輕輕軟軟的話音,也在冰冷的空氣里微微發著顫。
由於周圍絕對的安靜,那纖幼的聲線也得以被不少人聽了見:「犬神先生,你好呀,又見面了呢……那什麼,你、你怎麼不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計劃行動啊……」
聽清她這番話的在場人眾,無不瞬間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這孩子根本不是意外闖入!她原先便與這犬妖認識!亦或者她壓根不是普通的人類小孩,而是其實也是只妖怪?!
高台上剛剛痛失愛子不久的一町之長,聽罷侍從的傳話,眉眼微微眯起,几絲殘忍狠厲的神色在面容上浮現,緩聲而清晰的話語傳及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與妖邪共伍,人妖無論,同誅不赦!放!」
正如響應著這句話,鐵鏈碰撞的聲響緊接著便再一次於上空咔咔響起。
女孩烏黑渾圓的眸子霎時被緊緊閉上,眼睫處都因驚懼慌亂而嚇出了一層濡濕的水光,嘴上更是帶著哭腔地胡亂叫起來:「心劍亂舞呀!嗚嗚還不快用心劍亂舞你個BAKA!」
她這麼喊著,終於,最後一圈鏈結也被解盡,懸挂的巨斧只在半空繼續靜止停頓了半秒鐘,便攜著兇狠的勢頭,一路劃破冰冷死寂的空氣,向著正下方狠狠劈落下來——
瞬時間,那雙血紅色的豎立獸瞳狠狠一縮!
「你怎麼也泛起傻來了?正因為是他自個兒的種,才就是要早日除了。這種富貴人家,面子大過天。如若真讓人生了下來,叫人知道町長家的血脈竟被個煙花女子給污了,那對他來說才是醜事一樁啊。」
……
花閣里零星坐了幾位姑娘,白日客少,各自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新鮮的八卦。
傅小昨手上捧了個有自己臉蛋一半大的蘋果,乖乖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一邊牙口倍兒好地咔嚓咔嚓啃得起勁,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旁邊窯姐們說的內容。
之前賣葯郎說要查明那個柜子里執怨的由來,她琢磨來琢磨去,以自己平日能接觸到的環境人物——首先,去問及川、德次之流,是絕不可行的,他們無非是塚田的爪牙;要是出到攬幸樓外頭去偵查,以她現在這副行頭,說起來也不太現實;那麼暫時看來,她就只能試著從這些「前輩」姐姐嘴裡撬話了。
其實她已經在這兒聽她們嘮嗑嘮了大半個時辰,個中話題大多都圍繞著恩客、打賞、衣服、脂粉等等中心字眼。直到一個蘋果都啃得見核了,耳朵里才總算聽到了「塚田」的相關話題。
只可惜,聽起來好像依舊是一件跟犬神沒有半點關係的軼事。似乎是這樓里有一個叫澤子的姑娘,懷了塚田的孩子,結果被強制打了胎。
傅小昨很嚴肅地皺起小眉頭,這幾天下來,她幾乎已經是一聽到「塚田」這個名字就打心裡生厭——世界上怎麼就是會有這種存在呢?越了解越讓人覺得厭惡,從內到外都是一無是處的人渣!
剛剛一整個蘋果下了肚,尚還覺得肚子發脹,這時她又忍不住捧過一邊的涼茶,咕嚕嚕往肚裡灌,想著要把胸口那陣隱隱發悶的鬱氣給壓下去。
然而,身邊的姑娘們關於這個惹人煩悶的話題,卻還有沒嘮完——
「這回真是澤子自己作的死,聽說在塚田少爺跟她房裡過夜第二天,她故意把葯給倒了,怨得上誰呢?」
「唉,之前的由香子姐姐才是可憐,她接的那位客人出了名的花樣多,整整把她折騰了好幾天,我瞧著真是凄慘極了,好不容易醒來喝了葯,還偏偏沒能奏效.……最後仍舊被德次拖了去。」
「其實吧,光光落胎倒是沒什麼,我們這些人,誰還想著要養孩子呢?可是你們知道么,德次是拿棍子生打啊,落胎葯都不用!澤子送回房的時候,肚皮上整片的青紫破皮!」
「這.……聽你們說得多了,以後我怕是一見到德次就要心裡發慌。這人莫不是心裡有毛病,做什麼這麼折磨人?」
「呵,他充其量不過是條聽話辦事的走狗,總歸不還是及川媽媽給的意思?及川媽媽想給她們教訓,自是不會讓人好受的。」
「雖是及川媽媽的意思,可是我卻還聽說,德次這人看著呆木,其實心裡想法很那個的……就是、每次落胎的那些血污呀,他都自個兒拿容器收起來,還跟寶貝似的藏好,誰知道是用來幹什麼呢……哎呀,說起來都讓我瘮得慌。」
「這個事兒我也聽說了,不就是藏在後院柴房的那個柜子里么?好好一個收東西的雜間,硬是被他弄得陰森森的——」
「噗——咳咳咳!」
傅小昨喝著涼茶一個發嗆,頓時整個人咳得驚天動地,把聊的起勁的幾人唬了一大跳。
坐得近些的姑娘瞧她咳得小臉漲紅,連忙上來給她拍背:「哎呀,小昨妹妹,怎麼這般不小心呀?」
其他幾人也陸續上前來,確定人只是被茶水嗆著了,緊接著便被這可憐樣兒逗樂起來:「我早就見著她在邊上呢。讓你這樣那樣的不停嘴吧?小饞鬼,這回可得了教訓啦!」
傅小昨被順了半天氣,才堪堪緩過來,但她顧不上去擦被嗆出淚花的紅通通的眼角,便徑直伸手捏住身邊某名姓不詳溫香軟玉的衣袖,熱切巴巴地盯住人:「姐姐!好姐姐!你們先前說柴房柜子怎麼啦!?德次往裡頭裝什麼啦!?」
——
「咦,葯郎先生?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