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隻妖·故事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為這滿場無形的威壓所懾, 場前數百人眾闃寂無聲, 一時只剩嘔啞單調的鴉鳴,在此間微涼的空氣里,間或地悠悠蕩著。直到廣場盡頭的石築高台之上, 有人微微拉長的語調響起,才終於劃破這稠厚沉重的寂靜——
「此妖接連殘害本町無辜百姓,肆虐無度,天譴暴行!」
發聲的是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通身錦衣華服、保養得當不顯實際年紀的臉龐, 無不顯示其起居生活之優渥。只是此刻, 那居高臨下的高傲眉眼間, 卻儘是入骨的厭惡與恨意。被一字一句吐出的話語里,連句讀停頓處都彷彿透著股咬牙切齒的狠戾。
「……懲以斬首剖心、焚屍五內、挫骨揚灰、永鎮妖魂,誅其萬死不可復生, 謹期告慰亡魂遺恨!今日於此, 請在場諸位,共鑒之!」
在這番話音落盡后, 四下壓抑的人群都不禁暗暗屏息了一瞬。
妖物。鬼怪。
這種曾在四方傳言里作亂逞凶無數的陰鷙存在,儘管在近十數年來已漸落疲勢,但在作為階級底層的平民心裡, 仍然難免保留著猙獰兇殘、難以招惹的形象。
更何況,此時此刻真真切切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隻妖——一隻通身漆黑的巨犬——身軀如此龐大, 哪怕被手臂粗的鐵鏈縛於地面而不得不保持著卧伏姿態, 背脊也幾近與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持平, 可以想見,它若真正站起身來,體型怕是能與一間平房小屋相媲美。那雙痙縮的獸瞳里是分明染血的通紅,兼之透著金屬冷光般的黑亮皮毛、口唇邊隱隱現出的獠牙……
只消一眼便可看出,這是泛著何其不祥氣息的兇殘妖物。他們要斬殺的,就是這樣的存在嗎?
重達數百斤的巨斧以鐵鏈懸挂於半空,朝下的刃口不偏不倚地正對著犬妖的脖頸,銳利寒光看得人心口直冒涼氣,一旦砸落而下,任憑鋼筋鐵骨也要被剁為渣漬碎末。
坊間傳言,町長家的獨子,便是在前日慘死在這隻犬妖的手中,也無怪這位大人對其憤恨至此。
眾皆緘默,便聽高台上一聲喝下:「斬!」
大夥連忙牢牢捂緊身邊孩童的眼睛,同時繃緊了身子,聽那鐵鏈嘎吱錚錚響起。
目之所及處,天幕儘是浸血般的紅,寒鴉的凄厲叫聲都在此時停歇下來,驀地有冷風乍起,叫人無端打個冷噤。
眼看武卒手下就要將層層盤繞的鏈結解了開,除卻金屬碰觸的錚響外完全寂靜的空氣里,卻驟然乍起一聲脆生生的呼叫——
「等一等嗚哇啊啊啊啊啊!」
這一聲出,在場人眾無不齊齊為之一凜,同時也刷地將目光盯向圍牆牆頭,剛才的聲音正是從那傳來的。
莫不是這犬妖還有同夥?
但不用他們再進一步猜疑下去,對方的身影已緊隨著那聲叫喊,出現在——或者說是掉落進眾人的視野中。
那是一道出奇纖小的身影,乍一看不過八、九歲孩子的身形,在那驚人一喊后,似是腳下打滑,從圍牆頂端墜落下來,眾目睽睽之下,恰好摔在犬妖背脊的厚軟毛髮上,更隨著慣性一路俯衝而下!在經過背脊到脖頸處弧度的緩衝后,那小小身影得以停頓了一瞬,就見她趁著這瞬間裏手指一通亂抓,奈何指下滑過的毛髮無不順軟柔滑一觸即逝,最後她只能揪住犬妖耷拉著的耳朵根部,堪堪把身子掛在了碩大的犬首邊上。
一秒,兩秒,三秒,四下一片死寂。
站得較為靠前的幾人得以看清那小孩的長相,卻分明是個十分雪玉可愛的女孩,穿著一身紅彤彤的衫子,黑髮柔順及肩,稚嫩的面頰雪白飽滿,五官更是細緻靈秀,整個人顯得格外乖巧又討喜——然而襯著她邊上兇惡犬妖的背景,這幅畫面只讓人為她捏一把汗。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讓她爬到牆上去的!還剛好摔在妖怪的嘴邊上!眼看人家張張嘴就要沒活路了!
眾人不由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高台,紛紛猜測著,町長大人會否延遲斬刑,先試著把這女孩救下呢?
然而,那廂町長大人尚且神情難測,對著這番驚動未發一言,這邊無故闖入刑場讓人提心弔膽的孩子卻先有了動靜。只見她顫顫巍巍地舉起另一隻手,朝著近在咫尺處那雙緊緊盯著自己、看似十分暴戾危險的冷赤獸瞳,乾笑著、僵硬地、小幅度地揮了揮,渾身都打著哆嗦,出口輕輕軟軟的話音,也在冰冷的空氣里微微發著顫。
由於周圍絕對的安靜,那纖幼的聲線也得以被不少人聽了見:「犬神先生,你好呀,又見面了呢……那什麼,你、你怎麼不按照我們之前說好的計劃行動啊……」
聽清她這番話的在場人眾,無不瞬間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這孩子根本不是意外闖入!她原先便與這犬妖認識!亦或者她壓根不是普通的人類小孩,而是其實也是只妖怪?!
高台上剛剛痛失愛子不久的一町之長,聽罷侍從的傳話,眉眼微微眯起,几絲殘忍狠厲的神色在面容上浮現,緩聲而清晰的話語傳及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與妖邪共伍,人妖無論,同誅不赦!放!」
正如響應著這句話,鐵鏈碰撞的聲響緊接著便再一次於上空咔咔響起。
女孩烏黑渾圓的眸子霎時被緊緊閉上,眼睫處都因驚懼慌亂而嚇出了一層濡濕的水光,嘴上更是帶著哭腔地胡亂叫起來:「心劍亂舞呀!嗚嗚還不快用心劍亂舞你個BAKA!」
她這麼喊著,終於,最後一圈鏈結也被解盡,懸挂的巨斧只在半空繼續靜止停頓了半秒鐘,便攜著兇狠的勢頭,一路劃破冰冷死寂的空氣,向著正下方狠狠劈落下來——
瞬時間,那雙血紅色的豎立獸瞳狠狠一縮!
「沒關係,總會找到的。這些地方都是什麼樣子呢?」
傅小昨見他一派認真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具體是什麼樣子,我也說不上來,我只知道,那些都是妖怪住的地方。嗯——這樣想的話,跟人類打聽也就難怪沒有人聽說過了……其實我要找這些地方,也只是想找裡面住的妖怪而已。」
「主人,要找妖怪嗎?」少年烏黑的眸子微微驚訝地睜大。
「嗯。差不多可以說是我的工作啦,我需要找到某一些特定種類的妖怪,」雖然她也不知道找到以後要做什麼,「像我們之前碰到的賣葯郎,其實他本來也是我要去找的,不過運氣好,剛好碰上了。」
犬神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什麼:「我也是,你要找的妖怪之一嗎?」
傅小昨搖搖頭,秀白的小臉上,眉眼間很有些苦惱:「怎麼說呢,事實上我也不確定——我的確是要找一個叫做『犬神』的妖怪,但是……那個犬神跟你,呃、好像有一些不太一樣。」
指節分明的手指在被面上無聲地緊了緊:「……怎麼不一樣?」
她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浮起的緊張神色,徑自回憶地說著:「我記得,它應該是一隻柴犬,雖然平時都是以人形姿態出現就是了……」
——準確地說,是人身狗頭。
這麼一想,下意識地把那種畫面感套到眼前的少年身上,傅小昨頓時感到囧囧有神,默默遠目:「還有它戰鬥的時候,是使用劍作為武器,技能里的大招.……呃、就是說它會的招式裡面,有一招叫做『心劍亂舞』,是個AOE……呃、就是說這個招式,可以對面前的所有敵人都造成傷害。但是它用心劍亂舞需要三點鬼火.……呃、就是說,要耗費我的一部分血,作為它使用妖力的媒介……差、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磕磕巴巴地說了一通,傅小昨面無表情地抬頭望著頭頂的床幔——
為什麼.……整個設定從她嘴裡說出來,最後即視感會這麼悲慘啊!?
不過已經說到這裡,她乾脆就將犬神的被動技能中「守護標記」的設定,以及傳記里跟「雀」的淵源,也一併跟他解釋了。
嘰嘰咕咕整一堆說了老半天,傅小昨才算是意猶未盡地停下了嘴——要知道,這些話,她可是從還在攬幸樓的時候就一直憋到了今天!彼時賣葯郎每次看著她提著鳥籠出現,臉上就一副「請開始你的表演」的冷笑(並沒有),這麼多天以來的憋屈,總算可以一吐為快——爽!
爽完的傅小昨良心發現,瞅瞅面前從頭到尾專心致志聽自己發言的少年,終於開始不好意思:「嗯……我、是不是太啰嗦了?明明跟你沒什麼相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