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系統載入中……請稍後
「更準確的說是, 守護需求。」清色的茶水在杯盞內緩緩積聚, 執柄間手指纖長如玉, 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抖動停頓。
待及石色杯盞內被斟及八分滿盈,擱置下造工別緻的砂壺,低垂的眼睫終於靜靜掀起朝對面看過去, 話聲輕緩,幾乎顯出一種錯覺的溫柔來:
「所以, 你的小鳥計劃是失敗了嗎。」
傅小昨頓時覺得臉上一熱。也不確定是否是她自己心虛沒底,才會從對方這明明沒啥毛病的語氣里,愣是生生品出了幾分嘲諷。
見人紅著臉趴在手臂上囁喏不語, 賣葯郎也沒有追問,只執起茶盞淺酌了一口, 便繼續道:「越被逼至死亡邊緣, 犬類的意願便越是純粹唯一, 乃至可有為之赴死的決心。若按你的說法, 它現在是為了主人而不肯墮妖,那它就更不可能會願意將這份意志分到其餘事物身上。」
傅小昨聽得扁了扁嘴, 有些悻悻:「所以, 你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辦法沒用了吧?」
「不知道。」透過淺淺的水霧,賣葯郎冷靜的目光淡淡看著她:「我的目的在於斬除物怪, 並沒有興趣去考慮,一隻狗是為了什麼而不肯墮妖。」
傅小昨見他神色不似作偽, 的確不是故意要看自己白做無用功, 便小大人樣地嘆了聲氣:「行吧。不過說到物怪, 昨天碰到你時倒是忘了講,我已經打聽到,那個柜子里的執怨是怎麼來的了。」
「.……哦?」
——
「.……竟是夭折胎兒的怨念么。」賣葯郎垂眸看著茶盞中淡清的水色,秀麗眉眼間有幾分深思。
「唉,這麼一想的話,這裡可是妓館,還未出生就被強制夭折的孩子,數量怕是大得可怕。」傅小昨想起昨天聽及的那幾個窯姐所言,一時有些唏噓:「所以,這份執念才會這麼強烈吧。」
半晌,見對面始終沒再發聲,傅小昨便徑自問他:「吶,現在已經知道它的本源跟因果,那除了讓它附上犬神的身體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讓它現出'形'來了嗎?」
賣葯郎聞言搖了搖頭:「胎死腹中的嬰兒還未來得及接觸外界,產生的怨念也最為純粹。如果有人願意將它們生下,相應的那份執怨,即可隨著胎兒的出生而自然消除。哪怕最後成了物怪,仍然可以用同理,簡單解決它們。」
然而,明明口中說著「簡單」,他的眉間卻是微微蹙起,有幾分難疑。
傅小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出生」這一最簡單的條件,在這個地方偏偏卻是難上加難。
如此看來,那些執怨不僅僅是數量龐大,甚至可能裡面每一個,都已經被「拋棄」了不止一次——每次選中的想讓她當自己母親的女人,最後總會或主動或被迫地放棄它們,日復一日,終成一個惡性的死循環.……
「那、那怎麼辦?」她有些苦惱地皺著一張臉:「要麼.……我們把那個柜子偷到外邊去怎麼樣?出了這裡,總多的是想要懷孕生子不會墮胎的女人吧?而且它們只是想被生下來,不會傷害母體的不是嗎?」
說到這裡,她卻又沒等對方回答,很快自顧自搖頭否決了這個辦法:「.……不對,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只要這個妓館還在,就還是會不斷地有夭折的嬰兒出現.……而且那樣一來,沒有了執怨的壓迫,犬神更加不可能有墮妖的機會……以它目前這年邁衰老的身體狀態,哪怕不死在斗場上,遲早也會被塚田活活打死.……」
嘴裡不斷碎碎念著,突然她想到什麼,一張秀白小臉上浮起了几絲恍惚——這樣說的話,天底下的妓館何止一間攬幸樓,半途死於腹中的嬰兒又有多少呢?
整一片空氣都靜滯了一會兒。
再出聲時,原本稚嫩脆生生的音色都透出了幾分悶意:「葯郎先生,長此以往下去,如果一直沒有人願意把它們生下來,附近也總是沒有能讓它們附身的妖怪,會怎麼樣呢?畢竟它們只能糾纏妖怪,而對人類沒有絲毫影響,難道就只能放任這份執怨越來越多嗎?」
賣葯郎沉默良久,指間杯盞中的茶溫都已轉涼,他才終於開了口:「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接觸到了足夠多的因果,它們可以自身墮為妖怪,或者說——物怪。」
——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人類了。
傅小昨聽懂他話里未言及的潛台詞,一時間好像覺得,這片空間似乎變得滯悶了許多,幾乎都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兩兩沉默許久,傅小昨深吸一口氣,探身過去,一把搶過他指間的杯盞,掄起來就是一口悶。從喉嚨里流過的涼透茶水,灌得她腦子都頓時輕了幾分,胸口那份難言的壓抑煩悶也才消減許多。
砰一聲放下茶杯,一抹嘴,便見對面被搶了茶水的賣葯郎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知怎麼,她突然感到心情好了幾分,出口語調都揚起了些,強行從先前的話題轉移開:「話說,葯郎先生你知道嗎,其實吧,我還沒有真正用那隻小麻雀在犬神那裡試過呢。」
昨天她雖然把鳥籠提過去了,但犬神一直處於意識不清的昏睡狀態,壓根沒給她實驗機會。就是這麼空等了一個白天,她也才從原先的衝動勁里冷靜下來——畢竟這個犬神連她說話都聽不懂,真的能指望它會跟一隻麻雀交好嗎?
賣葯郎沒有應聲,繼續面無波動地看著她。
傅小昨的發言熱情沒有被打擊,繼續給人講起雞湯小故事:「我以前也認識一隻犬妖.……他本來脾氣很壞,總喜歡用暴力解決一切問題,可是後來他碰到一隻小黃雀,跟它成了交心相伴的好友。通過這份友誼,他從此就改過自新,發誓不再用力量去破壞,而是要守護自己珍惜的東西。」
賣葯郎仍舊默不作聲,堅持面無表情。
……
就沒什麼感想嗎?會不會聊天啊?拯救氣氛這種事,光靠一個人努力有什麼用?
半晌,在她忍不住開始默默吐槽的時候,對面才終於緩緩開了尊口:
「所以,你是覺得,天底下所有的惡犬,身邊都缺少一隻可以瞬間感化它們的小鳥……不錯,真是個相當有創造力的想法。」
「.……喂!」傅小昨有些無語地瞪著他。
——這回肯定不是她想多了,這個人絕對有在亂開嘲諷!
無視對面投來的控訴神色,賣葯郎微微低頭,密長眼睫隨之無聲垂下:「這個。」
「什麼?」
她跟著那道目光的方向,也垂下眼去,卻見他看的是自己剛剛喝完茶放下的那盞茶杯。
「我,喝過,了。」
……
較之前更為長久徹底的沉默。
再出聲時,傅小昨的語氣依舊輕鬆飛揚,玉致纖巧的五官上也是一派天真乖巧,她微微點了點頭,好像聽到的是什麼再尋常不過的話。
「哦,那真是便宜你了。」
按照這幾天來及川媽媽桑親自監督她學的舉止禮儀,傅小昨端莊地從席上站起小身子,從容地轉身,輕盈地邁步,不急不緩地從這個小隔間里走了出去。
出門,回身,目不斜視地拉上門,然後撒丫子狂奔!
——他什麼時候喝過啊!?她明明記得一直看他端著!完全沒往嘴邊抬過!對了,她剛才溜出來前說了什麼來著?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她該不會朝人罵髒話了吧!?
——
房內的賣葯郎靜靜看著對方頂著雙紅得要滴血的耳朵出了門,耳邊聽著關門后瞬間慌亂奔走的凌雜腳步聲,半晌,神色淡淡地、冷靜地、微微搖了搖頭。
仿如跟這場談話的開場一般,他再度伸手執過砂壺,腕間優雅地傾過一個角度,清淡茶水便不急不緩地自壺嘴傾落至杯盞中。依舊是八分滿盈,輕放下茶壺,修長纖秀的指間執過杯盞,抬至唇邊輕酌了一口。
——壺裡的茶水倒是還留著點餘溫,潤嗓上佳。
這麼淡淡想了一句,他抬手的動作忽地頓了頓,靜靜垂下眸,頗有幾分嚴肅地盯住了自己拿著的杯子。
一雙如絲媚眼細細打量了會兒,團扇被收回,虛虛掩住檀口,只露一雙勾人的風情眸瞧著人,吐聲亦是一般的曼妙:「當真是個美人胚子,安生在姐姐我這兒好好將養上幾年,到時候別說我們這小小一町之地,就是入了京都,那些達官貴人的魂可也都要被妹妹迷飛,什麼樣的富貴還不夠你享的?」
站在她身前的卻是個個頭堪堪過三尺的女孩子,身形嬌小幼弱,雪玉般靈秀的五官也仍帶著股稚氣未脫的奶味兒,烏黑髮,棗紅褂,通身說不出的可憐與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