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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番外·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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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那股寧肯把剩下七條命丟光也不肯讓步的執拗勁兒, 傅小昨只好選擇安撫住犬神,把這隻貓一起帶上了回程。


  「……雛鳥情結嗎?感覺不太像啊……還是說, 跟它以前身為物怪時的經歷有關?雖然記憶已經丟失了,但還殘留下一些潛意識?」


  ——在重新安頓下來以後, 傅小昨曾跟月先生請教過這個問題,但並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由於之前傅小昨是在客棧門口, 被人親眼看見叫妖怪吃了,犬神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化出了妖獸形態, 所以原本的那個客棧, 他們是肯定回不去了。於是三妖一行復又朝前奔波了一晝夜, 途經好幾個類似的小鎮, 才在另一間小客棧里重新落下腳來。


  雖然從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看來,傅小昨已經隱隱預見到,犬神跟九命貓之間的實際相處可能不會很愉快——但她也實在沒有想到,僅僅只是在行館住下的當天晚上, 他們就因為撕逼而差點把整間客棧都給拆了。


  矛盾的起因, 是睡覺領域分配問題的討論——


  住之前那個客棧時,傅小昨和犬神並沒有在這個環節上花費過多時間, 很自然地採取了一妖睡一邊的形式(雖然也就睡了一晚上)。但現在多了個九命貓,遺憾的情況就此產生了:這間客棧並不能為他們提供一張正三角形的床。


  無論怎麼安排,兩隻里總有一隻不滿意——事實上, 他們壓根不想跟對方睡在同一張床上——在初步協商之後, 傅小昨就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貓一狗各自在兩個牆角安下了窩, 此前雙方經過嚴密測量, 互相監督確定了這兩個牆角距離床邊完全等長。


  ……拒絕面對來自兩邊牆角的、四道在黑暗中炯炯有神閃閃發亮的目光,傅小昨乾脆糟心地轉過身,背對他們悶頭睡過去。結果睡到一半,很快又被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吵醒過來。


  她頭腦放空地遲鈍了十幾秒鐘,才勉強眯著眼睛看清了黑暗中那兩道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身影。


  ……又怎麼啦?

  眼看雙方一副恨不得下一秒就化出妖獸形態大打出手的架勢,傅小昨默默在心裡哀嘆一聲,盡量耐下心來出聲詢問。


  ——原來是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九命貓小姐試圖偷渡上床,結果半途被看似熟睡實則假寐的犬神先生當場抓了包。


  了解完情況后,傅小昨沉默許久,終於咬牙切齒地一掀被子下了床,蹬蹬蹬衝下樓,搖醒櫃檯前正在打瞌睡的守夜夥計,臨時追加多訂了兩個房間。


  ——這樣還能吵就給我睡大街去吧!

  犬神跟九命貓緊跟著下了樓,面對她的恐嚇卻全然無動於衷,只顧著跟夥計確認,兩個房間的位置是否跟她的房間呈軸對稱……傅小昨表示,她的內心已然毫無波動。


  ——事實上,就算把各自的房間隔了開,一天之內,這兩個二貨之間還是三五不時地,就要爆發一回隱形修羅場,引發各種矛盾爆發的奇葩原因更是不計其數。


  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這樣一來,原本就迫在眉睫的經濟問題變得更加緊張了。


  傅小昨蔫噠噠地一手捏著自己的小荷包,另一隻手掰著指頭計算開銷,最後估算下來——以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剩下的錢最多還能撐三天——至於犬神的新衣服錢,她已經成功催眠自己無事發生過了……


  就這麼趴在桌上,兩眼放空地朝著門口發愁,她突然看見一道黑影從房門前、以一種該死的熟悉的畫風、靈活地躥了過去。


  幾天來已經被鍛煉得神經過敏的傅小昨,第一時間出聲叫住對方:「小九!」


  對方乖乖在門框邊探回一個腦袋,一雙黑溜溜的貓眼十足純真地看著她:「.……喵?」


  「——你手上拿了什麼?」


  「……沒什麼啊喵。」無辜的眨眼。


  傅小昨懷疑地皺了皺眉:「那你往那邊跑幹什麼?」


  九命貓的房間在她左邊的隔壁,犬神的則在右邊的隔壁,按平常來說,他們倆都是一副巴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今天這貨往那邊跑什麼?

  「……不幹什麼啊喵。」


  對方說完這麼一句就溜了,傅小昨來不及繼續叫住她,只能朝隔壁喊了一聲:「不要打架啊!」


  ——


  「蠢狗,這輛貓車,本喵就賞給你了喵。」


  啪的把手上拎著的東西往地上一扔,九命貓同志抱著手臂,抬著下巴,高傲貓眼中一派目中無狗,「從今以後,你給英俊神武的本喵牢牢記住了,離傅小昨遠一點!」


  從她闖進門來就沒抬眸賞一個眼神過去,顧自低頭默默擦拭著手中冰冷的武士.刀的少年,及此,指間動作終於微微頓了頓,低垂著的眼睫隨之緩緩抬起——


  「.……你說什麼。」


  ——


  「——滾!」


  正苦苦思索著,在九命貓加入后,賣藝的內容能增加些什麼新節目,傅小昨就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一聲怒吼,隨後緊跟著一連串雜響——她聽得出來,有某種分量不輕的物件被甩出窗戶,噼里啪啦似是砸到了什麼,客棧樓下的街上乍起一陣喧嘩.……

  又、怎、么、了。


  傅小昨捂著額頭半晌,連嘆氣的想法都沒了——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敗家玩意兒啊.……她不是都已經跟他們說了,家裡已經沒!錢!了!嗎!?


  這麼一股子熱血直往腦門上沖,壓了半天也壓不下去,她乾脆站起身出門,一腳踹開隔壁房門,咬牙切齒地伸手指著裡頭:「——你們兩個!再給我亂砸東西的話!我就把你們!全都論斤按兩!一起賣給樓下隔壁剁肉的鋪子!」


  窮瘋了的傅小昨,氣急敗壞之下說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恐嚇,臉紅脖子粗地一股腦嚷完,這才覺得稍稍解了氣。


  房內的一貓一狗,從聽見隔壁噔噔噔跑出的腳步聲,就自覺熄了氣焰,這時聽見她喊出的話,俱是忍不住微微一愣。


  犬神先生低頭沉思兩秒,掃了眼身旁,俊秀眉眼間有些冷色嘲諷:「.……就這副排骨身板,哪怕連骨頭一起剁碎了賣,也不能給主人賺回幾個錢。沒用。」


  傅小昨:「.……」


  九命貓小姐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俏麗面容上囂張依舊:「你懂個屁喵!本喵的肉這是貴精不貴多!一斤抵你十斤的價喵!吃起來味道還比你好喵!蠢狗!」


  傅小昨:「.……」


  ——這tm是什麼值得嘲諷/炫耀的事情嗎!?

  傅小昨已經徹底放棄跟這倆貨交流,眉眼間儘是滿滿的低落,腳下無力地扶牆出門。


  「主人?你去哪裡?」犬神連忙放棄對杠,上前問道。


  從上次她被九命貓抓走後,犬神就再不肯讓她獨自出門了。平時她呆在房間里的時候,他也是隔一會兒就過來看看情況;要是聽到開門的動靜,他更是就瞬間跟著出現在門邊,問她想做什麼、想拿什麼、想去哪裡,他會幫她做、替她拿、陪她去。


  傅小昨聞言果然頓住了腳步,卻是久久沒有說話,直到身後少年有些不安地又喚了一聲,她才用一種惡狠狠的勢頭轉過身,臉頰都氣紅了,眼角也有些紅通通的:「.……去給你們賠錢!嗚——」


  似乎是覺得有些委屈了,一句話還沒說完就透出了哭腔,最後乾脆氣哭出來。


  少年愣了愣,有些無措地抱起她來,看她顧自哭著還不忘抬手指著門外,連忙乖乖朝門外樓下走去。


  一旁的九命貓雖然一副很想把人從他懷裡搶過來的神情,奈何自身武力值有限,只好悻悻跟在邊上。


  「你們、剛才是砸了什麼東西啊!?」傅小昨一邊掉著眼淚,一邊試圖了解災情。


  犬神沒有答話,冷冷瞥了旁邊一眼。


  面容嬌俏的少女一揚眉,撇撇嘴:「.……是本喵剛剛搶來的貓車!」


  ——搶。


  傅小昨迅速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


  ——完蛋。


  搶了東西、還摔爛了、甚至砸到了其他人.……

  嗚哇——她這是要賠幾個人的錢啊!

  這麼一想,傅小昨的眼淚更加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原本抱著她下樓的少年突然頓住腳步,停在樓梯口,然後默默看住了她,頸間喉結無聲地上下動了動,黑黝黝的眼裡很快浮起某種難言的渴望。


  這廂傅小昨隔著淚眼看見那副巴巴的目光,當即抬起手背胡亂在臉上抹了一通,惡狠狠地說——


  「不給你舔!繼續走!」


  少年頓時扁了扁嘴,有些失落的委屈,抱著她繼續下了樓。


  ——


  幾乎是剛出客棧門,傅小昨就聽見了苦主的哀嚎——


  「.……啊啊啊我的寶貝輪子!我可憐的輪子啊嗚嗚!」


  ——完了。


  ——嚎得這麼凄慘,八成是什麼貴重的寶物吧。


  她有些逃避地埋臉在犬神的肩膀上,默默哭喪著表情,聽著那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犬神的腳步突然停了住,清朗的話音隨之低低響在她耳邊:「主人,那是個妖怪。」


  傅小昨反應了兩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從他肩上抬起頭來,驚疑地看著他。


  她之前哭得鼻尖連帶臉頰都紅撲撲的,長長的眼睫上也仍掛著點細碎的淚珠,隨著眼一眨,那顆淚珠便微微地發著顫。犬神對視上她的眼睛,一時間目光都直了直,嘴裡輕輕喘了一聲,便不由自主地低頭吻在濕漉漉的眼睫上,將哪滴淚水吮了乾淨。


  傅小昨正驚愕於他說的內容,沒有在意這舉動,刷地轉頭朝面前還在哭嚎的身影看過去。


  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和尚!穿著身淺黃色的僧袍,面上唇紅齒白,腦袋上光溜溜沒一根頭髮,也沒有戒印,背上掛了個小小的斗笠,此時正雙手合十,朝地上一個圓不隆冬的物件傷心地哭嚎著。


  ——這是妖怪?

  一旁的九命貓勾了勾嘴角,高傲地抬頭挺胸道:「就這滿身臭老鼠的餿味,隔著一條街,本喵都聞的出來喵!喲!那邊的小老鼠,又見面了喵!」


  ——老鼠?鼠妖?

  傅小昨反應遲鈍地看著那小和尚抬頭,哭唧唧的目光一觸及她邊上,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修羅,當即大驚失色地從地上跳起來,雙手繼續合十,腳下卻朝著地上那金燦燦的圓形東西上一跳,嘴裡念著:「輪子!輪子!快逃跑啊!這個流氓又要來搶你了!」


  到了這時,傅小昨才總算看清那是什麼東西,頓時傻了一樣地緩緩張大嘴巴,愣逼地看著對方踩著那玩意,跟騎著獨輪車一樣快速逃跑到了遠處。


  她反應無能地看著那身影,巴巴伸手:「.……別、別走——」


  ——別走啊!


  ——移動的錢袋啊!

  ——行走的ATM啊!

  「主人?」


  犬神的聲音帶著擔憂地響起,才總算把她從某種夢幻的心境里驚醒,整個人猛地大喘口一氣:「——快把它抓回來!」


  看著九命貓的身影立即興緻勃勃地躥了出去,兩秒鐘后,傅小昨又瞪大眼睛,用盡全力大聲喊道——


  「抓!活!的!」


  餘暉下的樹木草叢影影綽綽,地面還偶爾有些不平的起伏,獸類的本能卻極速適應著每一處。它甚至覺得自己完全不用看路,只要把全部的意志放在頸間至背脊的一小點角落裡——那一絲絲幾乎完全無法被察覺到的重量——身體就會自動湧出使不完的勁兒,往正確光明的方向飛馳過去。


  終於,在它又一次完美流暢地跳躍過一條攔路的河流后,背上那個小小的角落裡,隱隱傳來了一道聲音——


  「犬、犬神先生……我們,能停一會兒了嗎,我、我手上……快沒力氣了……」


  跟重量一樣,聲音也是細細的、小小的,話至尾聲處,還彷彿因為覺得丟臉或者愧疚的情緒,而忍不住泛著一絲絲的泣音。


  真是奇怪啊,那麼細微弱小的聲音,它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每一個字。然後,它便抱著一種快樂的、近似於夢幻的心境,在天上隱隱升起的月色下空,微涼無際的夜風裡,輕輕停下了腳步。


  ——


  終於停下來了。


  傅小昨毫不懷疑,只要它再跟之前那樣子——只要再那麼蹦上一次,自己絕對會飛出去的。


  一路下來,她一直揪著它脖頸後方一塊柔軟厚厚的皮毛,到後來已經沒有概念自己揪了多久,現在終於得以鬆開手,一時只覺得手指發僵、腿腳發麻,才緩上一口氣,整個人就脫力地從長長柔順的背脊毛髮間滑落下來。


  有那麼一兩秒的時間中,從她的視角所感知到的是,她就像從一座小山的山頂掉了下來——口中還未及叫出聲,兩秒鐘后,身子便陷入了一塊毛毯般厚軟的肉墊里。


  被捧著輕輕放落在地上——好像坐纜車下山一樣.……終於接觸到地面的傅小昨突然產生了這樣奇怪的聯想。


  似乎意識到她視角的不方便,在安全將她從掌中放下后,與身旁樹木一般高大的妖獸便重新化成了土狗身形大小的黑犬。它看見她衣角處有一點從自己掌中粘上的泥土痕迹,於是想也沒想便湊上前來,將那塊泥跡舔了乾淨。


  傅小昨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見它重新縮回去,滿眼意猶未盡地巴巴看著自己,頓時有些苦惱地、磕磕絆絆地商量道:「呃,就是,那個,以後你能不能……不要隨便舔我……」


  她知道這可能是犬類示好的習慣,但是感覺還是應該糾正一下對方,畢竟這樣也不衛生啊!

  它聽了倒沒有怎麼排斥不滿的樣子,好像在考慮這一提議的具體可行度,半晌溫順地從喉嚨里嗚出一聲,表示同意她的話。


  下一秒,傅小昨就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黑犬化出了人形。


  少年疏朗俊秀的面容在月色下清朗得悅目,微微垂下眸,那些與生俱來的兇悍野蠻的野性被掩在長睫后,整張臉幾乎透出一種錯覺的脆弱感。只見他彬彬有禮地執起她的右手,清秀地、矜持地低下頭來,然後在那細粉的指尖輕輕舔了一口。


  傅小昨:「.……」
……

  難道你覺得這樣子就不算是「隨便」舔了嗎!?笨蛋!


  她忍住捂臉的衝動,再次磕磕巴巴地跟他解釋——「不要隨便舔」就是「不可以舔」的意思——面對那副大受打擊的神情,她板著臉狠下心,繼續補充道:「也不要吐舌頭,更不可以汪汪叫。」


  沒錯,她就是這麼冷酷無情,就是這麼無理取鬧。


  ——


  在第一步交流上達成了暴力式共識,傅小昨看著對方就差沒把耳朵都耷拉下去的樣子,心裡莫名產生了點愧疚感,於是努力找話題想哄哄他。


  「呃,你既然聽得懂我的話,那你自己會不會說?」至今為止,她從他嘴裡聽到的唯一的「話」,還只是那一聲「汪」而已。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好像還有些不習慣開口,發聲間有些停頓,語氣神情里卻是完全的認真:「.……主、人。」


  「唉?」傅小昨微微愣了愣,連忙擺手:「我不是你的主人啊,我們兩個其實應該算——嗯……同伴關係吧。」


  雖然當初那句「為我墮妖」的宣言中二至極,但對方的確實現了這一點,傅小昨也便在心裡將他視為了自己真正意義的夥伴,從此交換彼此的忠誠。


  少年眼裡卻有些茫然的惑意,重複了那個字眼:「同伴?」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對這個詞語進行定義,斟酌著道:「同伴就是,呃,碰到難題的時候互相信任,生病受傷的時候互相照顧,有困難的時候互相幫助,感到難過的時候互相傾訴——大概是這樣的關係。」


  互相信任、照顧、幫助、傾訴。


  少年非常仔細地考慮了她說的每一種情況,然後便越來越覺得,這個「同伴關係」真是太糟糕了——


  他應該無條件地服從主人的意志,而不是靠所謂的「信任」,那簡直是對他的忠誠的侮辱!


  以及,他居然會讓主人「生病受傷」?那他還有什麼臉面去照顧主人,難道不該第一時間自覺切腹嗎!?


  互相幫助……是說他惹下了麻煩,自己處理不好,居然還要主人幫他解決?稍微想象一下那種可能的發生,他簡直要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

  還有難過的時候互相傾訴.……不能討主人歡心的可能性已經是噩夢了,居然還要讓他向主人傳播負面情緒.……那他不如現在直接回花名町被那柄斧頭砸算了。


  於是,這廂的傅小昨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考慮什麼,只看著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似乎很有些嫌棄的意味,然後聽見他誠懇到幾乎堪稱祈求的語氣:「不要當同伴……我只想做你的狗。」


  傅小昨:「.……」
……

  這個傢伙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變成妖怪以來,各種槽點就越來越多了啊——不對,之前沒變成妖怪的時候,好像就是個賊難伺候的小公舉了……

  ——


  傅小昨沒能夠拗過他,「主人」這一底線稱謂終歸沒能讓他改口。而且,她堅信,換做任何人,面對這種寧肯「撞樹明志」也不肯當「同伴」的決心,都會無可奈何的。


  ——雖然一直到很多年以後,她都始終沒能get到「同伴」這個詞到底是哪裡戳到了這個二貨的雷點。


  總之當此眼下,她只能長嘆一聲氣,朝他伸出手去:「那麼,重新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叫傅小昨,在妖怪里或者該叫座敷童子,以後就請多多關照啦。」


  犬神少年有些愣愣地看著她的動作,整整幾秒鐘里都沒有過動靜,半晌,黑黝黝的眼裡才浮起一些難以置信的、羞澀的、受寵若驚的驚喜意味,然後,他便鄭重其事地低下頭去,在她伸出的右手指尖上——輕輕舔了一口。


  傅小昨:「.……」
……

  不是要給你舔的意思啊!笨蛋!

  ——


  花名町。町長府邸。


  「.……監察使大人親自來訪,真令鄙舍蓬蓽生輝,下官不勝惶恐!」


  痛失愛子短短几日,塚田老爺保養得當的面容看起來便衰老了許多。此時他老老實實跪在面前人的跟前,一貫趾高氣昂的眉眼低得十足卑微。


  「空言勿提。此來只為細詢你前日呈入京中的急報。'犬妖'之亂現已引起那位大人的重視,限你將此事前後緣由一併說來,不容丁點疏漏!」


  「那位大人?難、難道是……」塚田結結巴巴了幾聲,整張臉迅速漲得通紅,額上都密密出了層汗:「卑職誠惶誠恐,竟驚擾了……」原先那份急函就是想向京中調人追殺那犬妖,替愛子報仇用的,誰想這麼點小事,居然引起了那一位的注意……

  他突然想到,自己先前把兒子想煉妖獸的種種都舍了未報,眼下只覺心口一悶,連忙拋卻僥倖,老老實實補充上去:「關於犬妖之事,卑職所知巨細已全部呈於急函內,不過近日聽聞坊間有傳……這犬妖似是跟卑職那不孝逆子有几絲關係.……左右不敢確信,兼之逆子身亡於犬妖手下,是以卑職未曾將此事寫於函內。」


  對方沉吟許久,再道:「那位大人命我來前,著重囑咐細問那日刑場上之事。」


  刑場上?那函中只草草提了那天行刑未果,妖獸被同夥所救一併逃走,至於其他——他此時汗如雨下,腦中急轉,但越是慌亂,越是回憶不起那日犬妖逃縱的情景細節。


  最後,還是一旁的武士斗著膽子,試著補充道:「屬下記得,那個小孩進邢場后,口中喊了一句.……『心、心劍亂舞'……」


  塚田漲得紫紅的臉皮這才一松,撿回一條命似的連連點頭:「是這樣,她讓那犬妖用'心劍亂舞',之後那妖物便突然發狂了起來!」


  ——


  滿室奢飾靡靡,有綽約的人影倒映在薄薄輕透的竹簾間,對影獨酌。


  聽完簾外人的傳話,那人影往杯盞內倒酒的動作微微一頓,良久,才傳出一道低沉的、意味不明的聲音——


  「哦,心劍.……亂舞……可真是叫人吃驚啊。」


  這幾天來,她壓根沒有出過這個房間的門——更準確地說,她完全沒有見過除了身邊三個傢伙以外的第四張面孔。


  飲食洗漱都被包干不說,甚至連客棧夥計上門來打掃房間或者詢問有什麼需要時,也都被他們用各種各樣的原因擋在門外。


  當然,真正讓她注意到這些不尋常之處的契機,其實是——這天她吃完早飯後,向犬神小哥哥表達了自己躺得快發霉了,想要出去晒晒太陽的意願——結果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接受到了完全超乎意料的答案,傅小昨整個人都愣了兩三秒,才帶著點恍惚地小聲重複道:「——不、不行嗎?」


  身前的少年整個僵立著,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似乎剛剛說出那兩個字,已經耗費了他相當大的力氣。聽到她這句反問后,默默緊繃著的身體更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主人……主人需要快點養好身體。」


  「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啊,下地走兩步應該沒問題的,」她想著——這次的事情也許真的嚇到他了——於是盡量放柔語氣,有點撒嬌地道:「而且,一直呆在這個房間裡面,我都快悶死啦。」


  「主人……」還是不看她。


  連說話尾音處都微微發著抖,耳朵耷拉著,幾乎有些討饒的意味。


  傅小昨見狀不由愣愣地眨了眨眼,居然真的不肯讓她出門嗎?

  搞什麼啊,難道是在玩囚禁play……


  默默踢飛腦子裡某個畫風奇怪的想法,她開始認真回想,這幾天以來,身邊三個傢伙的舉止表現——好像是有點反常。


  她明明一天天好起來了,犬神卻還是總表現得憂心忡忡的……她本來還以為是自己暈得太久,讓他產生了什麼陰影呢。


  九命貓也是,以前從早到晚上躥下跳唯己獨尊,最近在她面前卻總是躲躲閃閃……她本來還以為是自己那天把她訓得太過了,這個幼稚鬼在跟自己鬧小脾氣呢。


  還有鐵鼠,雖然她還不是很了解他,但這幾天來,他每每看到她就端凝著一張正太臉,肅然合掌喟嘆「阿彌陀佛」……她本來還以為這個小和尚是天性悲天憫人呢。


  難道,這一切「以為」都是錯覺……其實他們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碰到了什麼麻煩嗎?


  也是到了這時,她總算忍不住懷疑地、試探地、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呀?」


  ——


  「……你是說,我們現在住的,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行館了?」


  傅小昨慢半拍地回想著犬神剛剛說的內容,不禁有些受到衝擊,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原來早在她暈倒的那一天,犬神出門去找大夫時,無意間發現,街邊的牆上,不知何時竟被貼上了數張通緝令。於是,三隻妖帶著失去意識的她,連夜從那小鎮潛逃出來。而她醒來后,所處的其實已經是另一間客棧了。


  在這個房間整整呆了三天,她居然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睡的床已經換了一張。一時間裡,傅小昨簡直被自己的遲鈍程度給震驚到了。


  而且,通緝令……


  她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字眼,依然有些許失真的感覺。


  ——至於嗎?


  ——就對一隻犬妖,至於這麼窮追不捨嗎?

  要知道,他們從花名町逃出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接連轉移了幾次陣地,按理說已經跑出足夠遠,怎麼那些傢伙還不肯罷休,現在甚至大費周張地貼出了通輯令?到底圖什麼啊!?

  不過——


  傅小昨想到什麼,微微晃了晃腦袋,把當初刑場上一瞥而過的場景從腦海中甩開,有些擔憂地看向眼前的少年:「犬神……你現在是不是搞錯重點啦?既然外面有人要抓你,你更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呀,怎麼不讓我出門呢?」


  而且,他一個妖暈了頭就算了,怎麼其他兩隻也跟著發了昏?


  總不至於,是一致認為她太弱會拖後腿什麼的吧……


  這麼想著,傅小昨低頭看看自己的情況,止不住便有些發窘。


  安靜立於床前的少年,看著她微微垂頸有些赧意的神色,烏黑的眼睛飛快閉了閉,胸口無聲地起伏著。他彷彿是在壓抑什麼,又彷彿是怕驚擾到什麼,再開口時,就把聲音放得很輕:

  「主人,通緝令上掛的是你的畫像……那些人要抓的是你。」


  ——


  ……exm?


  「月先生,我怎麼好像聽說,有人要抓我……而且貌似還是發布了通緝令……來抓我?」


  傅小昨全然迷茫地在心裡喃喃著。


  ——不可能吧?應該是犬神看錯了吧?

  「對。絕對不能被他們抓到。」


  ——天啦嚕!是真的!


  由於一直以來都將月先生視為了自己比較「雞肋」的「金手指」,所以從穿越至今,傅小昨對於他的話,可以說都是抱著無條件信任的心態。這時,聽他認證了這個乍聽起來荒謬無比的消息,傅小昨只覺得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劈在了腦門上。


  她忍不住慫唧唧地哭喪起臉:「他們……指的是誰啊?」


  月先生不再回答了。


  ——


  看著靠坐在床邊的女孩面容上一瞬間變得驚惶無措的神情,犬神黑沉的眼底微微黯了黯,默默上前跪坐在她面前。握持著武士.刀鞘的手指骨節無聲泛白,俊秀舒朗的眉眼間,也有些自責愧疚的神色。


  他現在還不確定敵人的數量有多少。考慮到裡面可能還有從花名町派來的人,要是他又跟之前那樣被貼了奇怪的符咒,那主人就危險了——以她現在這個狀況,也吃不消再耗血。


  就目前來說,他絕對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等再過幾天。至少要等她身體再好一些。


  「主人……不要怕。」


  幾乎是瞬間里就意識到,對方八成是已經認出了自己通緝犯的身份,傅小昨頭腦空白了整整三秒鐘,然後逃也似的猛地把頭低下去,躲開對方的目光。


  ——不要怕,不要慫!按賣葯郎的說法,四捨五入對面這個傢伙已經死了!認出了又怎麼樣?他能奈我何!?


  做了半天心理暗示,傅小昨默默下定了一個決心——要是對方下一秒鐘開口跟兩個王子告發她,自己絕對不可以腿軟、絕對不可以露怯,要本著高手風範,冷靜淡定優雅從容地站起身,以睥睨的目光、驕傲的神態,朝在場這些魚唇的凡人邪魅一笑:

  「沒錯,正是在下。世上竟有如此真妖不露相的大妖怪,沒想到吧?」


  一邊的賣葯郎擱下扶穩的茶盞,收回手時,順便不動聲色地、將她抖個不停的雙手拂到了案幾下。


  這廂傅小昨正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對面,神經緊繃全神貫注地等著對方開口,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


  「殿下……」


  ——來了!

  緊跟著深吸一口氣,傅小昨眼裡含上一股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抿緊嘴角,聽著那道笑意盈盈的柔和嗓音繼續道:

  「殿下此番出遊,既然是為了尋找一位心儀的王妃,殿下自己心裡,是否有什麼偏好標準呢?」


  ——what?


  突然毫無預兆地轉入了某種畫風奇怪的劇本片場,傅小昨連佑二王子的回答都沒聽到,整個人愣了好半晌,才勉強從全副武裝的狀態里解除出來。


  她又悄摸摸抬眸瞥了對面一眼,便見那名叫黑羽昭戶的青年,正朝著主位席的方向言笑晏晏,一個眼神都沒再往自己這邊掃過來。


  ——什麼啊,怎麼好像沒有要告發她的意思?

  原地莫名其妙地自我懷疑了一會兒,傅小昨耳朵邊上由於過度緊張而產生的轟轟耳鳴聲,才漸漸消減了下去。然後,她也便緊接著發現,主位席上兩位尊貴的王子殿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吵了起來。


  「哦?原來雅一殿也想找新娘——虧你說得出口?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真正是生平僅見!」


  「既然佑二想要成家,我又怎能甘於你后——呵呵,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前日父王所言,率先成家者即立為儲君?你這小智障倒是想得美。」


  由於心裡還有幾分后怕,這時聽著兩方互不相讓的撕逼,傅小昨連吐槽的興趣都沒了,只不過她覺得很奇怪的一點是:

  找新娘.……為什麼要到「妖之海」去找啊?總不會是口味清奇,想要娶個妖怪吧……


  ——


  上船第一天的聚宴過後,傅小昨又暗暗提心弔膽了幾日,但是,一切風平浪靜。


  在席上狠狠嚇了她一番,黑羽昭戶便再沒有過什麼異常的言行舉止,甚至還如言送來幾套她合身的衣物——都是紅色的。


  到後來,她甚至要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反應過度了——也許當初那句話真的只是善意的建議?

  直到將近六七日後的一個夜晚,她被一陣沉沉的雄渾鐘聲毫無預兆地從熟睡中吵醒,這整艘船上,連日來平和寧靜到近乎異常的氛圍,才終於被打破。


  那道鐘聲傅小昨並不是第一次聽到。事實上,自打上船以來,每天早晨水手都會在甲板正中敲響那口厚鍾——大概是近似起床鈴的存在。


  可是這一晚,在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她就很快意識到,現在絕不是早晨起床的時間。


  ——發生什麼事了?

  這些天來,她都一直暗暗地抱有某種莫名直覺性的緊張感,這時便毫不遲疑地翻身出了被窩,迅速穿好衣服出門。


  他們幾個的房間都被安排鄰近挨著,這時得以很快聚在一起。傅小昨看看人數沒少,稍稍鬆了口氣,然後就跟著朝甲板正中的那處空間移動過去。


  沿途四下的雜亂腳步,各種難以辨清內容的驚呼喊叫,俱說明這船上必定出了什麼意外。到了甲板正中,整一方的空氣里,更是滿滿充斥著某種難言的緊張氣息。


  雅一和佑二兩位王子都已經早早到了場,聽完身邊人眾的報告,雙雙面色沉凝似水。


  ——有人故意在指向羅盤下面貼置了磁塊,擾亂了整艘船的行進方向。


  「按照計劃,早該在三刻鐘前就可看見陸地,可是四周的濃霧卻像是毫無邊境,派人加急檢查了羅盤,這才發現事態有誤。」船長神色一派緊張惶恐,頂著一腦門的汗:「殿下!不出意料的話 ,我們現在所處之地,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妖怪之海'!」


  傅小昨聽及此,連忙朝甲板外的海面望過去,什麼也看不清,也不確定是夜色亦或是濃霧使然。


  原來這裡就是「妖之海」啊。


  唉?等等——


  羅盤被擾亂以後,船才到了妖之海?

  下意識地,傅小昨有些不確定地小聲開口:「這個船,呃、難道,本來不是要往這裡開的嗎?」


  一眾水手都對這個地方敏感至極,聽到她的問話,有人便直接語聲激動地叫起來:「誰會想要來這種鬼地方啊喂!?」


  ——說得很有道理嘛。


  傅小昨一邊在心裡默默認同,一邊覺得這個句式語氣似乎有些熟悉。


  「可是.……」


  可是她分明記得,彼時賣葯郎說過,這艘船「會去」妖之海。莫非他是事先知道了,船上會有人對羅盤動手腳嗎?

  那會是誰呢?

  雅一沉思片刻道:「既然白日航行尚且無錯,說明肇事者是在夜前不久才採取行動——此前靠近過羅盤附近的,都有誰?」


  「守夜的幾名水手始終守在這附近不曾離開過,飯前時分,最後一次例行檢查羅盤時,還並未發現過異常。在那之後,兩位殿下曾在這處……起過些許爭執;其後,葯郎大人在這片甲板邊緣待了一會兒,但沒有靠近過羅盤;以及,昭戶大人曾走經過這裡,他說要到甲板另一邊看看景色——其餘便再無人等,來過附近了。」


  聽了這幾個名字,傅小昨首先懷疑的自然是黑羽昭戶。打從第一天見面開始,這個傢伙在她看來就可疑得很。而且她發現,那對黑羽氏兄弟,眼下雙雙仍未到場。


  這麼一想,身後便傳來了一道溫潤如玉的熟悉聲線:「啊咧,已經到妖之海了嗎。比小生想得要快些嘛。」


  轉身便見那一高一矮兩道銀髮身影,自行廊中緩緩走近過來,不同於眾人的陣腳大亂,他二人倒是甚為從容。


  聽見剛剛的那句話音,雅一眉間頓時皺得死緊,佑二也瞬間沉下臉,口中頓喝道:「昭戶!你在說什麼鬼話!?」


  「嘛,殿下不用這樣看著我,雖然我的確是很想搗亂……」停在廊道盡頭處沒有再繼續走近,身著書生服的青年微微歪了歪腦袋,面具下露出的嘴角勾起絲意味不明的弧度,「但是,在小生行動之前,已經有別人先下了手。非常遺憾。」


  ——這個傢伙果然有問題!


  傅小昨暗暗在心裡提了口氣,他當初那句話也不會僅僅只是偶然。


  ——可是,居然不是他擾亂的羅盤?


  都到這個份上,應該沒有必要撒謊,傅小昨個人傾向於相信黑羽昭戶的說辭——可既然不是他的話,又還能是誰呢?其他的人里,這些驚慌失措的面孔,有一張是假裝的?

  兩個王子在這裡吵過架.……既然這次出行是佑二的計劃,他應該不至於自己作死吧?那是雅一下的手?故意想坑弟弟——可如果是那樣,他自個兒也在船上,害人害己總歸太過牽強。


  船長跟水手們.……這些人對所謂的海域怪談向來最為忌憚,哪怕要陰謀算計,多半不會採取這種方式的吧?


  ——那不就剩個賣葯郎了嘛。


  傅小昨一路排查下來,差點被最後的結論給逗樂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身邊的賣葯郎一眼——還好只是想想,說出來肯定得接受到成噸的嘲諷。


  然而,這一眼看過去,卻見他的目光注意壓根不在甲板上的眾人,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頭的濃霧,眸光里有種莫名的專註意味,彷彿在守望抑或等候著什麼。


  觸及那種微妙的神情,傅小昨愣了愣,然後覺得心裡倏地咯噔了下,一個念頭就那麼毫無預兆地浮起來。


  要是——


  要是真的是賣葯郎做的——


  那他在想什麼,他是想做什麼?

  ——對了,他說過,他想去薔薇島。


  傅小昨整個人獃獃地仰著頭看他,一時間被心裡下意識咕嚕嚕冒出來的一大串想法給震傻了——


  有沒有可能,從一開始,她就把所有的邏輯因果順序,都給完全搞反了。


  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因為這艘船會去妖之海,所以他要去薔薇島」,而是——正因為他想去薔薇島,所以要故意把這艘船引向妖之海。


  有沒有可能,在他的計劃里,甚至還要故意不去通過琴師的考驗——或者至少讓別人無法通過考驗——然後才能藉此到薔薇島去。


  「去到薔薇島的人,再也無法回歸人世。」


  傅小昨記得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所以——船上的人都活不到回岸的那一天——


  有沒有可能,這句話里的意思是,他已經安排好讓這些人送死的計劃。


  她這麼傻愣愣地盯著他,都不確定自己盯了多久,對方才終於似是有所察覺,目光從外面的濃霧中收回,垂眸對上她的視線——


  那種分明熟悉的冷淡底色,居然第一次讓她打心裡也生出了幾分涼意。


  看著那雙與往日無殊的沉靜眼眸,傅小昨心裡莫名產生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這個賣葯郎……這個賣葯郎是不是有哪裡壞掉了?

  受到過度衝擊之下,她甚至開始覺得腦袋神經都突突地跳得脹痛。


  下一秒,她就看著對方勾勒有淡紫弧度的嘴角緩緩微啟,沉涼的音色靜靜地飄在夜風裡:「來了。」


  什麼?

  好像是回應她的疑惑,身後眾人里也乍然響起一陣驚呼:「霧裡有東西!有東西過來了!肯定是那個!傳說中幫忙引路的琴師!」


  ——真的有妖琴師?

  傅小昨反應無能地努力朝外面看過去,果真看見一道隱約的人形身影正朝這邊而來——雖然很奇怪妖琴師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但她還是從先前獃滯的精神狀態里稍稍振奮了些,抱著點期待地看著那道身影靠近。


  然而,隨著對方的身形輪廓逐漸清晰,傅小昨卻開始越漸止不住地感到怪異。不確定是否是她的錯覺,這個「妖琴師」,怎麼好像,看起來稍微「圓」了點.……

  隨著甲板上的驚呼,那個身影終於徹底展現了全貌:垂在衣袍下方的長長魚尾,矮胖敦實的軀幹,手裡抱著把琵琶,再往上——兩隻瞪得渾圓的死魚眼,兩根漂移的「魚須」,兩片肥厚外翻的魚唇——好一個貨真價實的魚頭。


  傅小昨:「……」


  一時間裡,她簡直要分不清楚,自己的腦袋跟眼睛,到底哪裡更痛。


  所以不出意料的話,這件事情的背後,必定有著更高層的勢力在指揮。


  問題是——會是誰呢?為什麼要針對她這麼個戰五渣呢?

  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傅小昨自己傾向於比較有可能的解釋是——會不會是「座敷童子」自己惹下的麻煩?也許在她穿越來之前,「座敷童子」曾經得罪過什麼大人物?那麼,現在她無故到了這個世界,原本的座敷童子又去了哪裡?死了?亦或是跟她交換,到了遊戲世界之外的現實?

  此外,考慮到這通緝令擴散的效率速度,他們離開第三間客棧之後,便不再敢於人多之處落腳了。


  只是,這樣一來,整個小隊伍里,某位少年的心態情緒,也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惡化下去。


  傅小昨坐在樹蔭下休息,一抬眼就能看見他眼底陰沉沉的神色。


  哪怕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她還是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好啦,之前不也在野外睡過好幾天,沒關係的啊。」


  這個四妖團隊里——


  以九命貓那大大咧咧的性子,隨便佔據了一根樹枝,整隻貓就要止不住的威風凜凜元氣滿滿;鐵鼠更不用說,只要懷裡揣著容量滿滿的錢袋,手裡抱著心愛的金幣之輪,無論在哪,都能一派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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