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番外·斗弈（十一）
「判官大人, 懇請上稟閻魔大人，請她動用審判之目，為我等鑒定公道！」
判官先生聞言，一副冷若冰霜的俊美面容上，那層蓋掩雙目的薄紗上方，修眉頓時有些不悅地微微蹙起——
竟敢用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去勞煩尊貴的閻魔大人……這個傢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朝這些放肆的刁民面前一妖給寫一個「死」字，判官同志僵著一張冰山臉, 起身朝向上空那團骷髏雲的方向，上前幾步, 跟上司大人清聲稟明了情況。
此時, 半空之外, 「尊貴的閻魔大人」仗著躲在雲後頭沒人看得見, 正毫無形象地翹著一雙大長腿, 悠哉十足地吃瓜看戲中。
眼看自家小冰山過來，閻魔愉悅地低低笑了笑, 當即自然而然開啟調戲模式：
「嗯？你說了什麼呀？我聽不清呢……走近過來一些嘛, 判官君。」
判官君恭順頷首, 乖乖上前靠近過去, 一絲不苟地將方才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閻魔一邊聽著，一邊饒有興緻地打量下方場地中的情景。
底下的情況如何, 她自然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但在此之前, 一直睜隻眼閉隻眼, 也只是因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 覺得蠻有意思罷了。
不過，現在既然被人提了出來，那麼接下來，她是要繼續裝聾作啞比較好呢？還是依言「主持公道」比較好呢？
emmmm……
對於這個選擇題，閻魔大人動用自己那顆矜貴的大腦，思考了一秒鐘的工夫，毫不猶豫地得出了答案。
——天照大神在上，安倍晴明家的這位小姑娘，她可是早就想欺負一次試試看了。
——哦呵呵呵呵……
不動聲色且不足為外人道地腹誹完畢，閻魔輕鬆愉快地端莊微笑，輕啟紅唇：
「判官君，你且去告訴他們吧，座敷的確是——」
話音尚未落盡，卻倏然毫無預兆地滯了住。
那張威嚴美艷的面容上，一派言笑晏晏的神色無端頓止，眼眸隨之微微睜大，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出乎意料的狀況。
——絕對，不是，她的，錯覺。
就在剛才，無形之中，她周身的空氣倏然凝滯住了——雖然只是短暫到幾不可察的一瞬，但也足夠止住她的話語。
「……」
毫無預兆地，整方空間就這麼陷入了徹底的靜默，將近五秒鐘。
五秒鐘后，乖乖等候下文的判官，徵詢示意地稍稍抬起頭來，正想問明情況是否有異，便聽對方的話語又接著先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了下去。
「——當然沒有作弊啦。」
極其自然的一百八十度急轉彎后，閻魔女王神色優雅淡定，語氣公正不阿，整一派司法嚴明無從置喙：
「座敷小妹妹怎麼可能會作弊呢？竟然想要污衊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這些妖怪的良心就不會痛嗎？真是可惡啊！判官君，回冥界以後，你別忘記在他們的功孽薄上記一筆。」
「……？」
判官向來波瀾不驚的清冷麵龐上，難得浮起了一抹茫然疑惑之色。
閻魔朝他輕輕挑了挑眉梢，淺笑視之：「嗯？還有別的問題么？」
「……」
向來對自家上司言聽計從，判官先生當下果然毫無原則地壓下了心中的疑惑，沒有再多說什麼，恭謹頷首稱是：
「遵命。」
……
成功在自家可愛的小冰山面前努力維持住了形象，眼看判官小哥哥走遠，閻魔微不可察地輕輕吁了一口氣，這才放下翹著的二郎腿，站起身來，朝身後微施一禮，出口語氣透著絲難得的悻悻意味：
「荒大人……您怎麼也來了？」
隨著她這句話說完，身前的頭頂上空，無聲浮現出一輪墨藍色的月輪光影，而後，原地也多出了一道修長的身影來。
對方沒有回應她的問候，似乎並沒什麼話想跟她說，只是恰好——
恰好在這個時刻，恰好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他徑自垂著眼睫，眸光沉沉冰冷無聲，仿若深涼的月下幽潭，靜靜映照著下方場內。
——
判官回到弈戰場內，語氣平靜無波地宣布了審判結果。
這一結果並沒有在觀眾群體內引起什麼風波異議——本來就是，怎麼可能作弊嘛！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哪來的作弊空間？
只有犬鳳凰同志恨恨咬牙，不甘心之下，還想要努力再帶幾波節奏：
「……你們隊里的鐮鼬肯定有問題！這根本不是回合制——」
傅小昨噌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斷聲打斷她的話：「放肆！安敢在本一速大佬面前狺狺狂吠？」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這怎麼不是回合制了？這個回合制的規則就是——根本沒有你的回合。」
犬鳳凰下意識想反唇相譏，或者讓人找前兩天落敗的那幾十支隊伍的妖怪上場對峙——他們必定有過同樣的經歷，而在此之前奴良陸生都沒有上過場——足以證明那根本不是「明鏡止水」！
可她轉眼突然想起，陸良陸生雖然的確沒有上場，先前上場的卻是鳳凰火——那些妖怪，每一個都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被打暈了。
暈了那麼長時間，哪怕醒過來也沒有辦法給出確切的證詞。
……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犬鳳凰忍著身體的傷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梳理著邏輯思路——可用不了多久便發現，每條路想到頭都是死路！不知不覺間，陷入死局的已然變成了她。
一時間，她只能幹瞪著前方的少女，整個妖啞口無聲，完全說不出話來。
真是……走的一手好棋。
那廂少女神情冷淡地看著她，微微揚了揚下巴，話音輕輕緩緩道：「還不退下，是想要繼續打嗎？」
邊上的同伴不支地腳步踉蹌著，場地上滴滴答答都是他們的血。
犬鳳凰閉了閉眼，終於深吸一口氣，黯然退下斗場，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傅小昨眼看他們陸續退出場地，身側緊捏許久的手指無聲鬆開，僵直著的腰背也終於微微鬆緩了下去。
她偷偷舒了一口氣。
……幸好。
——有驚無險。
不過……
想到方才的判定結果，傅小昨抬起頭，朝上空那片鋪天蓋地的骷髏陰雲注視過去。
如此靜靜看了幾秒鐘，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莫名產生了一種…好像在跟某隻隱含危險的凶戾之獸對視著的感覺，整個妖微微打了個寒噤。
不知道是否由於出自幽冥界的關係，那片雲后似乎泛著某種不近人情的冰冷之意，光是遠遠看著，就讓人像是曝身於冬日寒夜的青白月色下，又彷彿置身深不可測的浮冰寒潭中，心裡不由生出森森的涼意……
有那麼一瞬間，傅小昨心中油然而生出了一種無以言表的微妙感，就好像……受到了某種無聲的警告：
——不、許、靠、近。
……
哇，閻魔女王的氣場這麼強大炫酷的嗎？
晃晃腦袋撇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傅小昨收回視線，重新將當下的注意力轉移回到場內。
冷靜下來想想，閻魔可能是看在她家兄長大人的面子上，才對她網開一面吧？曾幾何時，安倍晴明可是在冥界呆過將近三百年，也許跟他們混得關係還不錯……吧？
總之，無論如何，不管對方出於什麼緣由，終歸是幫了自己——
找機會要去謝謝人家才行。
——
驚險刺激地渡過「舉報風波」后，傅小昨深深地覺得……
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自家隊伍為所欲為了！
隨著陸生隊長下去休息，雨火姐妹花重新閃亮登場，場地內也再次回歸到先前的獨家霸凌頻道。
傅小昨整個妖意氣風發，就差沒往額頭上貼上「老子天下第一」幾個大字。
挑事者都已經罷休落幕了，她卻依舊久久沒有讓隊伍下場的意思。
奴良滑瓢抱著手臂站在邊上，眼看一支又一支隊伍被抬下場，良久，終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壓低聲音警告道：
「得意忘形……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就不。」
傅小昨這時候已經壓根不知道「見好就收」這幾個字該怎麼寫，滿心滿眼得意洋洋，恨不得身後長出一條尾巴來好翹到天上去，當下還朝他無奈狀地攤開雙手，用一種十分欠打的臭屁語氣道：
「不好意思，有一速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
奴良滑瓢一臉皮笑肉不笑，語氣涼涼：「你不要逼我去冥界摘朵彼岸花來。」
「……！？」
傅小昨瞬間秒慫下去。
光是聽到那個名字，她額角上就忍不住冷汗涔涔了。
以他們現在的這個陣容，沒有任何可以剋制彼岸花的東西。
更何況，那三隻鐮鼬都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奶崽子，皮脆得簡直超乎想象，要是碰上彼岸花，絕逼撐不過一個回合的那種……
這時恰逢場間休息，鐮鼬小朋友們剛好湊上來，零星聽到幾個字眼，卻不解個中之意，三張臉蛋俱是汗津津、亮閃閃的，一派天真爛漫地好奇問道：
「什麼？什麼花？」
奴良滑瓢微微俯身，裝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朝三個小孩笑得陰風陣陣，慢條斯理地道：「小鐮鼬，你們這三天來表現這麼棒，等會兒我送你們一朵非常漂亮的花作為獎勵，你們感不感動啊？」
受到來自傳說中魑魅魍魎之主的讚賞，仨孩子頓時激動得目光閃閃發亮，嘰嘰喳喳地歡呼起來：
「哇啊！真的嗎！？我好感——」
傅小昨立馬抬手攔住這群傻白甜，一臉正直地抱拳：「不敢動，不敢動。大哥抬一手。」
「當真以為別人治不了你么……」奴良滑瓢重新直起身子，口中淡淡哼了一聲：
「風頭出過癮了沒有？」
傅小昨一派老實巴交地點頭：
「過癮了。」
……
就這樣，一頓不為人知的py交易后，本年度的百鬼弈戰，歷時整整五十天，終於圓滿落下了帷幕。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年終於出現了冠軍寶座落於奴良組以外隊伍的稀有現象。當然，這個結果在外人看來，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因為，這支野隊的隊長，正是奴良組自個兒的小少主，未來的三代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