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二百一十五章
「他們說她腦子有病, 從年輕的時候就病了,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她忽然說自己有了孩子,天知道, 那時候她丈夫都出海死了好幾年了,如果有了孩子, 那就是醜聞。」說到這裡的時候深白補充了一句:
「和外面不一樣,這個閉塞的村子可是封建迷信的很, 獨身女人忽然有了孩子什麼的……」
「據說那時候村子里所有已婚的女人都提防的很, 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家的男人有什麼關係。可是——」
深白皺起了眉頭:「從她說自己懷孕開始之後過了十個月,比她晚懷孕幾天的女人都生了, 她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更別提她的肚子一點沒有變大,相反, 那陣子還瘦了不少。」
「然後三年後的某一天吧, 她整整幾天沒有出過門, 總算有人過去敲門之後, 發現她很虛弱的躺在屋子裡, 別人問她, 她就說自己前兩天生了個孩子,消耗太大, 沒力氣出門了。」
抿了抿嘴唇, 深白繼續道:「按照村子里人的說法, 從那時候開始, 她就正式開始不對勁了。」
「經常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語氣里儼然旁邊真的有個孩子,一段話說一遍不夠,有的時候能重複一天兩天,於是村子里的人就知道,她是真的瘋了。」
就在深白剛剛說完這句話之後沒多久,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沒瘋,那孩子是真的在的。」
他們抬頭一看,才發現原本在前面房間整理東西的娜塔莎婆婆不知何時站在距離門口沒多遠的地方,手裡拿著一沓厚厚的毛皮,看來是過來給他們送被子來的。
「你們倆是男人,不會明白懷孕的感覺的,而且就算有假孕這一說,生孩子的感覺總不會是假的吧?」將被子抱過來放在床上,老太太先是將被單重新整理平坦,然後又把被子展開鋪在床上,緊接著又開始調試炕下面的炭火←沒錯,這個村子睡覺的床居然是傳說中的炕,基本上已經絕跡的老古董!
拿著一根火鉗捅著裡面的炭火,娜塔莎一點沒有被人「拆穿」的惱怒或者其他負面的情緒,相反,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和善的、平靜地,只是認真撥弄著炕內火爐里的火苗,確保它們燃燒得更均勻一些,一邊繼續和林淵、深白說話:「是種奇怪的感覺,有一天早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有孩子了,就和我媽媽告訴我的、原來親戚朋友家的女人告訴我的一樣,有了孩子的感覺。」
「我就去村裡找醫生看了。」
她騰出手來抓了抓頭髮,然後將撥亂的髮絲小心翼翼的重新整理到腦後,
「村裡的閑話就是從那時候傳出來的,雖然村裡醫生說我沒懷孕,可是我始終覺得自己有了,去找了他幾次,然後就慢慢有了閑話。」
「期間我也覺得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假懷孕這種病我也是知道的,想懷孕的女人想孩子想瘋了,慢慢就真的有了懷孕的癥狀。」
「而且十個月孩子始終沒有生出來,我中間也不止一次迷惘過,可是——」
她低頭向下看了看:
「那孩子始終在那裡,雖然摸不到,可是我感覺得出來,我很容易餓,飯量比以前大了兩倍,就算這樣,我還是迅速的瘦了下去,然後在覺得自己懷孕后的第四年……」
「那天可疼死我了,肚子就像翻江倒海一樣,我疼的幾乎暈過去,可是想到我要真的暈過去,那孩子搞不好就出不來了,我就硬撐著挺著。」
「有東西從自己身體里落下去的感覺,一塊肉從自己身體里出去的感覺,你們這輩子應該體會不了了,可是對我來說很真實,真實到那晚上落下來的病根兒,現在時不時還會複發一下。」
「不過我不覺得落下病根兒有什麼不好,那種疼讓我感覺到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說到這裡,她將炕底的火爐門關閉,站起身,舒展皺紋朝他們笑了:「火爐生好了,剛剛炭火太集中了,我怕你們睡到一半燒到屁股,現在這樣剛剛好,不會了。」
看著她的笑容,林淵沒說話,深白卻點點頭:「難怪阿淵請您多盛兩碗的時候,您什麼都沒問,而是直接給我們多裝了兩碗湯。」
老太太臉上的褶子便更加舒展:「沒錯,因為這是我做慣了的。」
「因為不知道他在哪兒,所以我每次做完了飯就給他盛一碗,第二天的時候總能少一點。」
「雖然就一點點,但是我還是能覺出來。」老人篤定道。
「那不斷重複一句話呢?」深白又問。
「因為不知道他在哪兒,也就不知道我說話的時候他到底在不在,怕他不在的時候我說了話他聽不到,我就多重複幾遍唄~反正說話又不累。」
兩個人一個問得直率,一個回答得坦然,完全沒有「背後說人話被發現者」和「傳說中的瘋子身份被揭穿之人」相遇時應有的尷尬。
也是因為這兩個人是真正的「直率」和「坦然」吧?
林淵心裡這麼想著。
他這邊看著兩人的互動,而那邊兩人的對話已經繼續下去了:
「……他們還說您以為是自己孩子獵來的食物其實是村裡人給您的。」
「有他們給的,也有那孩子給的,不一樣的,那孩子給我的明顯好吃,他知道我口味哩,比如今天的魚,肯定是那孩子給我凍的,他知道我愛吃魚~」
「哎?您用的是他?您又看不到他,怎麼就知道他是男的?」
「感覺,從有了他的那天開始,我就覺得他是男娃,雖然我更喜歡女娃來著。」老太太說著,末了,又對著空氣說了一句:「男孩也挺好,不過說說罷了。」
彷彿生怕那邊有個人聽到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心裡介意一般。
兩個人一問一答,又「聊」了一會兒,娜塔莎婆婆一直只回答,提問的一直都是深白,她只在最後提了一個問題:
「你們讓我裝兩碗湯,是不是……真有我看不到而確實存在的人在啊?」
她說著,視線從深白和林淵臉上滑過。
看著老人的臉,兩個人點了點頭。
然而老人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好了,今天太冷了,洗澡容易凍著,我給你們燒了水,一會兒用熱水洗洗臉和腳就好。」說完這句話,老人就拉門出去了。
「那你們能不能看到他?」——這句她心裡最想知道答案的話,她沒有問。
「看不到,阿淵你呢?」而就在她走後,深白輕聲對林淵道。
沒有出聲,林淵搖了搖頭。
從冰上把老人抱到船上開始到現在,他們沒在老人老人身邊看到任何身影。
人類的身影,魔物的身影……
沒有。
什麼都沒有。
「不過,這裡的氣候確實很古怪,娜塔莎太太說是他兒子給她凍的魚,那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能力者,可是看不到這點更像是魔物……」深白說著,微微皺眉:「我們都看不到的魔物,莫非是更高級別的大魔物?比阿伯利卡還厲害的大魔物嗎?可是那樣的大魔物,又是怎麼從人類體內誕生的呢?人類可以生出魔物嗎?」
深白想到的問題很多很多,林淵一個也回答不了。
按照娜塔莎婆婆的建議,他們去外面拎了熱水洗了臉又泡了腳,整個人瞬間乾淨溫暖起來之後,兩個人分別抱著各自用的洗腳盆去外面倒洗腳水。
必經之路路過娜塔莎婆婆虛掩著的房門時,他們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細碎說話聲:
「魚很好吃,他們說咱們這兒的魚好吃,也誇我做得魚湯好喝哩~」
「沒給你留,因為人家救了我嘛,把那魚燒了湯給人家喝是感激人家的意思,我也不好給你留。」
「明天我去看看外面天還冷不冷,海面還凍著沒有,如果還能碰到被凍上的魚,我這回就給你單獨燒一大碗湯。」
「對了,人家可是救了我的人,是恩人哩~」
「人家免費給我吃了葯,還給我看了病,咱家這些吃的也是小夥子買回來的。」
「別說人家和村裡說我的事啊~嘴長在別人臉上,人家怎麼說都關不著我們什麼事,而且人家兩個小夥子人很好,知道了也沒說啥,誰還不能有個好奇心啊~換成我,我也好奇!」
「記著,人家是恩人啊!」
閑話家常的話,老人隨口說著,透過半掩的門,林淵和深白看到了老人正坐在桌邊,桌上有燭火,老人就著燭火正在打毛衣。
夜裡,點著燭火的小木桌旁,一邊打毛衣一邊碎碎念的老婦人……這是一幅多麼溫馨的畫面啊!
如果桌子的另一端坐著另一個人的話。
然而,他們經過的時候,隨著步伐的前進,兩個人先是看到娜塔莎婆婆,然後看到燭火,然後看到燭火的後面……桌子的另一端的座位……
空無一人的座位。
夜裡,點著燭火的小木桌旁,對著空無一人座位一邊打毛衣一邊碎碎念的老婦人,這畫面瞬間便詭異了。
偏偏她還是一遍又一遍的念著。
林淵和深白經過她的房門口后,停在院子里,兩個人聽著老人將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換做不知道的人,這畫面確實讓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是他們聽完老人的故事之前。
聽完老人講述的自己的故事後,看到這個畫面,兩個人只是覺得悲傷。
很悲傷而已。
兩個人回去相對無言,深白坐在桌邊又折騰了一會兒手工,林淵則是直接上床睡了,不過他閉上眼睛很久沒有睡著,好容易睡著已經是後半夜的事,在他睡著之前,娜塔莎婆婆的房間一直有細細的聲音傳來,聽不清她的聲音,然而她說什麼林淵卻完全猜得到。
肯定是重複之前說得那些話。
等到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深白已經在他旁邊睡著了。
然而林淵卻再也說不著了。
房間忽然變得很冷,林淵一開始還以為是炕底爐火的問題,然而當他裹著衣服起身輕輕打開爐火蓋查看,卻發現娜塔莎婆婆的爐子燒得很好——火苗均勻,燒得正旺。
然而房間里的溫度卻低的可怕。
是外面的溫度降低了嗎?還是外面的爐火滅了?娜塔莎婆婆屋子裡的火還好嗎?
腦子裡一連串冒出來一連串問題,林淵裹緊身上的衣物,輕手輕腳拉門出去了,他依次查看了外面的幾個火爐,路過娜塔莎婆婆的房間時,因為對方的房門仍然是半掩的,他還在不失禮貌的情況下向內望了望,看到裡面火爐仍然有火光,娜塔莎婆婆胸口的起伏均勻,他便立刻離開。
不過,他睡不著了。
林淵決定去外面看看,推開屋子的大門,他走到了院子里,然後——
他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一道彷彿冰雪塑就的身影。
此時此刻,正站在娜塔莎婆婆的窗前。
靜靜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