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眾生為卿狂（二十三）

  第23章


  沉煜麟定定地看著葉流卿, 他的心一點一點地下沉，卻還是極力忽略那不好的預感，對著葉流卿勉強一笑，道：「卿卿, 你在說些什麼？」


  「我怎麼聽不懂呢？」


  沉煜麟的眼眸中閃過幾分茫然和迷惑, 似乎真的什麼都不明白一般。


  葉流卿沒有說話, 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這些事情，在漸漸地脫離他的掌控。


  一切，都跟他掌控的, 不大一樣了。


  這種感覺, 讓沉煜麟非常不適, 恐慌感與無力感讓他越發焦灼起來，就如同他上次看到他父母鬧個天翻地覆一樣，他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只能看著事情一步一步地脫離控制, 滑向另一個深淵,

  而現在，一切似乎又……


  「不就是讓你抱我一下嗎？」沉煜麟故作無奈地開口道，「大不了就不抱了，多大點事啊，值得你做出這麼一副模樣嗎？」


  「行了行了，你不願意抱抱我, 那就不抱了, 還不行嗎？」


  「又不是什麼大事, 依你依你。」


  他的口氣里滿是寵溺與無奈，將剛剛葉流卿所說的話統統拋之腦後，似乎還想要粉飾太平一般。


  「那你過來一下，好不好？」


  沉煜麟看著前面站的離自己還有那麼遠的葉流卿，心中更是升起幾分焦躁，他努力地壓下這一份焦躁，儘可能地哄道：「我想喝口水，你幫我端杯水，好不好？」


  沉默在蔓延。


  葉流卿連頭都沒有抬，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一般。


  「就一杯水，卿卿，」沉煜麟張口，語氣竟然在不自覺的時候，帶上了幾分懇求，「卿卿……卿卿……就一杯水……一杯水而已……」


  「你連一杯水，都不願意幫我了嗎？」


  沉煜麟的聲音越來越失落，越來越難過，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失望，在病房外看著監控的沉家人，只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們家麟麟，從小就是生龍活虎的模樣，哪裡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因為監控視頻里的這個女人。


  沉老爺子和沉老太太的眼眸中，都不由帶出幾分厭惡與憎恨。


  因為監控視頻里的這個女人，自家獨苗就躺在了醫院裡；

  因為監控視頻里的這個女人，自家麟麟便這麼委屈難過又無助，

  一杯水……一杯水而已，這個女人都不願給麟麟倒！

  黑心肝的——


  ——心肝都臟透了！


  沉煜麟祈求地看著葉流卿，他彷彿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這麼多日子以來，他也不是沒想過東窗事發以後應該怎麼辦，所以才哄著騙著葉流卿向他許下那麼多的承諾，都是為了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他還有資格有辦法將卿卿留下來，

  可是……


  ……可是事情真的發生了，他才知道，他當初想的多麼簡單。


  他和他的卿卿之間，可是足足隔了三條人命！

  她的父親、她的祖父、她的祖母，

  捫心自問，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直接或間接地害死了自己的父親、祖父、祖母，從此讓他家破人亡，然後口口聲聲說愛他說一輩子，他不直接拿菜刀剁了她就已經是好脾氣了，怎麼可能原諒她或者跟她在一起？

  沉煜麟不是不知道葉流卿原諒他、繼續跟他在一起的希望有多麼渺茫，但是這麼多日子以來，他早已經放不下她，她就像一個漩渦，一旦沾身，他就沒有下去的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裝瘋賣傻，企圖將一切，都粉飾太平。


  葉流卿一步一步地向後退。


  她退的很慢，但是一步一步，卻彷彿踩在沉煜麟的心頭，

  那一瞬間，沉煜麟幾乎是目眥盡裂。


  「沉煜麟。」


  「我想起來了。」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沉煜麟僵立在當場，愣愣地看著葉流卿的背影，


  葉流卿緩緩地抬頭，淚水已經迷糊了她的整個視線，她看不清面前的沉煜麟，卻依然可以一字一頓地開口道：「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曾經的、過去的、現在的，我都記得。」


  那聲音無比平靜，卻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靜謐，平靜之下，是翻滾的驚濤駭浪！


  沉煜麟的唇角動了兩下，最後，卻一句話都沒有問出，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大腦在那一瞬間一片空白，只餘下一片「嗡嗡」之聲，

  ……卿卿、卿卿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所有的，你想要讓我知道的、不想要讓我知道的、你以為我不知道的，我統統都想起來了。」葉流卿定定地看著沉煜麟，半晌微微一笑，那笑容格外慘淡，「你說，我還能信你嗎？」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我父親葉慶華的死，你在那其中，擔任了什麼樣的角色？」


  「你是否又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的主意，是陶佳想出來的，還是你想出來，然後一點一點地泄露給陶佳的？」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陶鑫明是一切的主謀，還是你才是一切的主謀？」


  沉煜麟身子巨震，他的唇角一點一點地抖動，看著葉流卿的目光之中，滿是痛苦，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卿卿、卿卿知道一切了。


  「這件事情，陶鑫明真的是主謀嗎？」


  「不，他不是。」


  「他只不過是借力打力，他其實是第三個發現這個事情的勢力，他是想要我的父親死，但是這個主意，並不是他想到的。」


  「自然，也不是陶佳，陶佳哪有這麼聰明啊？」


  「是你，沉煜麟。」


  葉流卿閉上了眼睛，眼淚順著眼瞼蜿蜒流下，在那張蒼白的面孔之上，更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而病房外在收看觀眾的沉家人，在這一刻，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

  ……這為什麼可以和他們家扯上關係？！！！

  ……發生了什麼？！！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怎麼回事？！！！

  「我一直很疑惑，我的父親到底哪裡得罪了你，讓你這麼恨他，甚至想出這麼一個惡/毒而又可怕的計劃來害他？」


  「陶佳不過是你手裡的一個棋子，你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讓自己與這件事情毫不牽扯，所以設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你與陶佳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實在是太熟悉陶佳了，她的性格、她的缺陷等等，你都一清二楚，而你為什麼會找上陶佳呢？」


  葉流卿輕輕地笑了，那笑容充滿了悲傷，「因為那隻流浪貓，你就對陶佳心生嫉妒和厭惡，之後她對你動手，你更是恨死了她。」


  「你早就想要給她一個教訓了，陶佳，在很早之前，就被你盯上了。」


  「那為什麼是我爸？」


  「因為在有一年，我爸在跟身邊的學生說著什麼的時候，沒有注意，就這麼撞到你身上，手中的杯子灑出了水，灑在了你的身上，浸濕了你的衣服。」


  「我爸道了歉，你嘴上說著沒關係沒關係，但是你怎麼可能，真的覺得沒關係呢？」


  「你就討厭這麼兩個人，一個陶佳，一個我爸，一場毒計，輕輕鬆鬆。」


  「你讓我，怎麼信你？」


  她深深地看著沉煜麟，眼眸中茫然而無望，似乎是無聲的控訴，又似乎是……徹骨的失望。


  面對著這樣的眼神，沉煜麟甚至連狡辯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曾經以為，他有那麼多那麼多理由可以反悔可以訴說可以狡辯，但是最終，面對著這樣的葉流卿，他甚至連反悔、狡辯、不甘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玩意，到手后沒幾天，終究會厭棄的。


  但是他沒有。


  他不僅沒有厭棄她，反而還一點一點地深陷在其中，再也……逃脫不得。


  為她瘋，為她魔，為她活，為她死；

  換取一段虛假的和平與深情，

  「你都知道了啊。」


  沉煜麟閉上了眼睛，在這個時候，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狡辯，或者是其他，都沒有了什麼意義。


  她都想起來了，那還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了啊。


  即使他想要狡辯，但是看到卿卿那張臉，又有什麼好狡辯的呢。


  「你那麼努力地去尋找所謂的真兇，那麼努力地去試探陶佳，然後將陶鑫明扯出來，讓陶鑫明承擔一切，都是因為你不想暴露你自己。」


  「你什麼都知道，你什麼都懂，這一次的真兇，不是陶佳，不是陶鑫明，是你。」


  「是你，沉煜麟。」


  「你所謂的替我去尋找真兇，查追兇手，不過是用來掩藏自己的工具。」


  「你真正的目的，不過是尋找一個替死鬼，不過是將你的一切，統統遮掩住。」


  「……這才是你，沉煜麟。」


  沉煜麟定定地看著葉流卿，那一張他喜歡的如花嬌顏之上，滿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痛與傷，


  她終於還是，什麼都知道了，

  沉煜麟張了張口，他想要說他是真的喜歡她，他想要說他是真的想要贖罪，他想要說他早就後悔了，他想要說陶鑫明真的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他想要說的那麼多，卻沒有一個字，能夠說出口。


  卿卿早就不僅僅只是他的卿卿了。


  他其實，從未擁有過她，從未。


  「所以，」沉煜麟有些彷徨地笑了一下，道：「……你覺得，該怎麼辦呢？」


  「如果……如果我以死贖罪，你會不會……會不會再……」


  「不會。」葉流卿乾脆利落地開口，「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原諒你。」


  「所以，你不需要對自己做些什麼。」


  「我來這裡，只是告訴你，我和你，再無瓜葛。」


  「我沒有任何證據定你的罪，也沒有別的什麼方法，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此生，再也不要見了吧。」


  說著，葉流卿驟然轉身，沉煜麟整個都蜷縮成一團，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捏住千穿百刺一般，疼的他幾乎抬不起頭來，


  他的視線所及，只能看到他的卿卿，毫不猶豫地、堅定地、一步一步地前行，沒有任何停頓，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每一步，都走的那麼堅定。


  他的視線彷彿被什麼遮掩了一眼，他根本看不清卿卿的動作，但是他只覺得，從此以後，卿卿是真的要走出他的生命了，

  他無聲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都出來了，


  外面的一切，都彷彿與他隔離開來，他什麼也看不真切，什麼也聽不真切，


  「放她走——！」


  沉煜麟嘶啞地吼著，「放她走！！」


  「爸，如果葉流卿出點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我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


  針頭被他乾脆利落地拔了下去，病房內瞬間變得嘈雜起來，他的手上一點一點地流血，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再疼，能有心口疼？


  那是真的疼。


  疼得他……連呼吸都難。


  「讓她走！讓她走——！！」


  他聽見他父親的嘶吼聲，爺爺奶奶哭泣喊叫的聲音，他聽見醫生護士近乎混亂的聲音，然後在這些聲音之中，找到那個獨屬於他心愛的人，那一步一步、從容而堅定的聲音，


  他終於從病床上倒了下去，


  閉上眼睛，眼前似乎還是那個少女，他們初見的時候，那個姑娘對著自己微笑，

  貌美如花，盛世美顏，

  這八個字，就是對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他那麼簡單的，就動了心……


  從此，再也沒有掙脫的可能。


  他的卿卿啊……


  ……他的傻卿卿啊。


  真的以為，他不知道她話語中的玄機嗎？

  她說，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原諒他。


  可是這句話本身，不就是怕他做些什麼嗎？


  他的卿卿，那麼柔弱而膽小的卿卿，又怎麼會真的，不原諒他呢？

  只是出了陶佳的悲劇，他的卿卿，再也不想看到其他什麼悲劇了吧？

  那般良善的卿卿，身邊沒有人護著，可怎麼行呢？


  就讓他化為惡/鬼吧……


  讓他永遠跟在卿卿身邊，保護她，愛她，直到魂飛煙滅，


  他這樣的惡人，就不用輪迴轉世了吧，

  反正，也不一定有輪迴轉世的資格。


  卿卿……


  卿卿……


  在失去意識之前，沉煜麟的腦海之中，還是只有這兩個字。


  ……卿卿。


  「麟麟——！！」


  「麟麟！！！」


  **

  葉流卿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資產，葉家雖然說不上窮困潦倒，但是還真的沒幾個錢，葉老爺子和葉老太太早年生過幾次大病，葉慶華來到這所貴族學校就是為了還錢的，這兩年剛把欠債還完，家裡稍稍鬆快了一些，攢下了一些錢，然後就大禍上身了。


  葉老爺子葉老太太進了醫院，醫藥費可不是個小數目，花錢如流水也沒說錯，葉慶華死的時候，連塊正經的墓碑都買不起，只能火化，骨灰就裝起來放在家裡，後來沉冤得雪，學校那邊要補償要表態，葉慶華才有了一塊墓碑。


  所以，實際上，葉家真的沒幾個錢，這個房子還是租的，滿打滿算，葉流卿手上可能也就幾千塊錢，大學學費都未必夠。


  離她的目標，還差得遠呢。


  第二天，葉流卿去葉慶華的墓碑前跪了一會兒，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墓碑，在原主的記憶中，葉慶華雖然嚴肅，但也慈愛，這麼一個大男人，也可以為她去買各種各樣幼稚的小玩具，然後親手將那些交給她，在那件事情發生前幾天，明明恐高還可以牽著她的手去遊樂場玩過山車，大夏天舉著冰淇淋甜筒在她身後追著氣鼓鼓的她，直到化了自己一手，這個男人還曾給原主一個房間設計圖，說以後要將原主的房間設置成這個樣子，說她永遠是他的小公主。


  原主一輩子，以這個嚴肅又有幾分笨拙的男人為榮，即使是在那麼艱難又困苦的處境之中，也沒有放下過一絲半分。


  「會結束的。」葉流卿輕輕道，「一切……都會結束的。」


  你們兩個的名字，將會永遠的，被人銘記。


  我發誓。


  葉流卿撫.摸著那個墓碑，然後離開了那個地方，她連租的房子都沒有回去，就拿著她那張火車票，離開了這個城市。


  走的那般匆忙，又那般從容，之後的幾波人來這裡找她，都沒有找到她，也沒有任何她的消息。


  而網上也一直在關注著這件事情，因為陶佳的事情，陶鑫明和陶家幾乎倒了，鄭可淑什麼都沒拿到不說，陶自知還恨死了她，認為如果不是她出現，他肯定還是那個光芒無限的陶家大少爺！

  就是陶鑫明，也認可了陶自知的意思，覺得都是鄭可淑惹的禍，是鄭可淑自帶霉運，害了他。


  一開始鄭可淑還忍，後來陶鑫明被送進監/獄，她就不忍了，她本就對自己的骨肉沒有什麼親情，陶自知這個沒被她養過幾天的兒子算什麼東西？

  鄭可淑想要搭上別人，但是她在本市的名聲幾乎壞透了，上哪裡找別人去？幸好有葉慶華留下的那棟房子，但是大家，又怎麼允許她安安穩穩地住在葉慶華的房子里？

  陶自知更是為她帶來無窮的禍事，這對母子每天都是互掐，過得十分凄慘。


  但是這一切，都跟葉流卿，沒什麼關係了。


  高考成績出來了。


  她以一名高二生的身份，拿到了全省第一的成績。


  在高考成績公布的當晚，葉流卿她又一次，上了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