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話 今時往昔卻難同(2)
聞了這一番說道,沈琳心知屋裏的人沒起什麽疑心,也隱隱察覺出大少爺同這一房房的丫鬟們關係還不錯,便也就安了心,即而麵上假意做出了刻意的矜持、持著客套的笑容且踱步微微:“今兒卻不知是刮了東南西北什麽樣的一陣風,少爺怎麽來了蓬舍?”語盡頷首,已經行至了萬瑾煜近前。
瑾煜收住麵上一脈不羈的調笑,多少在心中也顧及著與五太太的避諱,沒有急於進去,就這麽隔著簾子配合道:“是我父親讓我過來問問太太住的可習慣,他今兒去忙生意的事情要晚些才回來。”一頓繼續。
沈琳遂道:“習慣。”即而親自把那隔絕的簾子掀起來,順勢將大少爺迎進了內間兒、又抬手退了侍立的眾人。
下人們得了五太太的示意便頷首退出去,一時這氛圍便很是寂靜。
瑾煜斂目間瞧見沈琳本就生的精致的眉眼被鍍了陽光的金,她這一張臉盤子上的五官本就立體,此刻被這光波粼粼的一濡染便愈添了生動。瞧在瑾煜眼中就委實多了吸引。
瑾煜這麽看著,直覺這委實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絕代佳人!但這心口起一波動,即而一想到這麽位美人分明與自己年齡相當,青春容顏卻偏生跟了自己父親、且就此注定葬身深宅大院的無逆宿命,心中便又忍不住一陣慨歎,有惆悵氤氳了開!
沈琳察覺到瑾煜麵上的悵惘,她直接隔過了這層神韻佯裝看不到:“既然都沒人了,又何妨悄聲說些貼己話?”眉目微垂。
瑾煜被她引著回了神誌,頷了頷首、握拳抵唇咳嗽了幾聲,就此平複了心緒:“方才你去我母親那裏,她可有為難你?”壓低聲息、含著肅穆與嚴整。
果然他的心裏還是記掛著自己的……沈琳心裏一動,即便她時今已經成了萬老爺的姨太太,但她一想到與少爺之前那段青澀的感情、想到往後兩個人注定得撂開手去的結局,心裏偏就又是那麽難以釋懷。故而瑾煜對她的關心還是會令她感動的彌深、且被她所珍視。
“看來你委實了解你的母親。”她偏了偏眸波,勾唇笑意黯然。
這一句話多少帶著陰陽怪氣兒,讓瑾煜心裏感到不適,但他隱隱懷愧,畢竟母親的性子他了解、也明白母親一定會為難這新進來的姨太太。
待他又要繼續問時,沈琳已踱步緩緩的落座、示意瑾煜一並落座,之後也就把方才太太房裏走的那一遭、發生的那些事情如實說了。
言完之後,她不忘展了雙眉沉了眼波、認真的看定大少爺:“我委實該好好感謝那個丫鬟。是她提前偷聽到了太太的打算,往那筊裏灌了鉛,我才可以這樣順利逃過了可以預見到的刁難。”她是認真的,她的心裏就是這樣作想的。
瑾煜一時不解:“哪個丫鬟?”抬目發問。
沈琳卻也不知那救了自己的丫鬟的名字,亦不知該怎樣描述她的麵貌才能令瑾煜知道。心思微動,即而目光一燦:“就是當晚跟你抱在一起,救了我們的那一個!”落聲肯定。
“是鳳兒?”下意識的反應,瑾煜脫口而出。
沈琳點點頭,把眼瞼側了側、垂目尤自呢喃:“原來她叫鳳兒啊……”
果然是鳳兒……瑾煜瞧她一瞧,心中愈發篤定,沒忍住下意識含笑:“她叫鳳鳳。”回答了沈琳的前話。
沈琳定神,斂目看著麵前萬瑾煜的模樣,光影波及了他那如畫的眉目,明明暗暗裏窺見這一副神色有著兀自沉浸的陶然、還有那樣暖如春風潤如微雨的笑容……倏忽間的恍惚,這樣的萬瑾煜讓沈琳覺的何其熟悉。
她心底隱生波動,側首微微:“你對她,似乎很獨特。”這個“她”指得是鳳鳳。
大少爺就此回神,須臾接口:“她確實很獨特。”頷首淺淺,聚攏了眉峰不由己的且思且言,“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獨特,總之……我也不知道!”中途微停,最後一落聲,帶著些灑遝的味道,朗朗含笑。
沈琳的麵色沉了一沉,雙眸浮睿:“方才你在想她對麽?”
瑾煜點頭:“嗯。”
他是沒走心的順嘴回複。被沈琳聽的真切,她卻不能不走心,神色未變、心念隱動,落了一道不知意味的感觸:“我們在上海上學那會兒,你給我寫情詩、後來念給我聽的時候,就是方才那樣的神情和笑容……如出一轍。”斂了一下麵眸,再度定定的看著萬瑾煜。
瑾煜猛一心震!陡地抬目看向她。而沈琳麵上似乎沒有什麽別樣情態,眉目間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可又似乎分明是蒙了許多彌深的、不能一眼看穿的味道。
其實沈琳方才的字句是柔款的,並不逼仄、也不深刻。可是因為說者有心、又偏生觸及到的是聽者的回憶,故而大少爺的好心緒一下子就被打了散,那停住在鳳鳳身上的思緒也陡地就被扯了回來!
氣氛隻是倏然間就歸於了靜謐,幽風穿堂、秋意淺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瑾煜回目低聲:“你想的太多了。”隻這麽簡單的一句,他有意淡化了情緒、也避開了不合時宜的思緒。
沈琳的回複與這前話顯得那樣不相匹配,在瑾煜一落聲後,她眸色淡淡,神情無悲無喜,偏卻承載著一脈積蓄的往昔氣息:“隻想不到,時今我們再見麵的時候,卻成了……成了這樣尷尬的身份,嗬!”臨了又勾唇一哂,似嘲非嘲。
這便又甫一下觸及到了瑾煜那顆敏感多情的心,他總覺的此刻這顆心被灌了水銀一般一點一點往下沉,壓抑的感覺令他漸漸覺的不適,終於堆疊到了一個難以承受的極致:“這又能怪誰呢?”抬目含蔑,雲淡風輕反問一句,即而身子一起,就留下了最後這一句話,轉身一步步出了內室、掀起簾子“嘩啦”一下闊步出去。
沈琳唇畔微動,可是沒有發出聲息。在大少爺離開之後,她這一張沉了淨水的麵孔才開始一點一點軟化下來,即而濡染了一脈與方才的清漠那般對立的柔軟,那眉那眼流露出一灣哀怨,可這一切又都是她自己的心甘情願,故此也說不得是哀怨。
但終究她的表情很異樣,一時覺的愁上心頭,絲絲縷縷、淺淺微微,別是一番滋味、但又始終不明滋味。
終到底,隻是一個半點兒不溫柔的“命”字,鑄就了這“誤人”兩字是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