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話 決心與卿同受身之苦
瑾煜一路失心斷魂的往朱明院走,他那心緒是何其的紊亂而動蕩,這身心內裏有如被塞進去一把茅草,燥燥的作弄的他片刻都不得安寧!
他有些後悔自己的離開了!畢竟鳳鳳還在那裏,他方才把母親氣的不小,現今他自己一走了之、留下他們母子倆的爛攤子讓鳳鳳收拾,承怒承怨的歸根結底還得是鳳鳳!
心念甫至,他又想回身折回去,但轉念又尋思著自己就算回去了又能怎麽樣?難道就能拂逆母親、救贖鳳鳳?他不可能永遠留在母親的堂裏,他還是得回他的地方去,到時候他一走,這灘水反倒攪動的更渾濁,鳳鳳所承載的苦楚怕是又得翻上幾倍……
倏然間氣血衝頭、腦門兒發緊天靈骨裏頭發漲,萬瑾煜覺的自己何其沒用,堂堂七尺男兒卻在母親那裏隻能吃癟、連他想要嗬護的人都護不住,甚至這人還是因他而屢受苛責!
做男人做到這個份兒,這般衝不破的壓迫與望不穿的絕望……當真是,他覺的自己很沒有,非常沒用!
這一路渾渾噩噩的根本就沒看路,全發乎本能的回了朱明院皓軒堂。
早有清月在院子口守著張望,她見少爺這一次去的時間比往日都要長,這麽久了都不見回來,不免就著了急。轉眸時瞧見少爺已經回來,心中一喜、唇角勾勒,忙回身向流雲招手。
流雲得了示意忙過來,剛好瞧見少爺失魂落魄的往裏走。她心裏動了一下,與清月相視一眼,即而一並迎上去。
“少爺!”兩個姑娘泠泠的喚了一句。
瑾煜回神,方驚覺自己就這麽一路胡亂的走居然都回了去處,心中玩味的很、唇畔不由苦笑,直道著虧得是在自家,虧得這萬府他已是輕車熟路,莫不然就這麽走著不定就走到什麽地方去了!
“可是怎麽了,竟又惹了癡意一段?”流雲甫而蹙眉,瞧著少爺的不對勁兒,又不能解過其意。
清月也察覺出了主子的不大對勁兒,抬手攙上他的臂彎下意識急急然喚:“少爺,可是出了什麽事情?亦或者與誰人生了不快?”心中邊猜度著,心道這是去了太太那裏請安,若是生就了什麽不快也必定是在太太那裏的。
偏生瑾煜正自顧自沉澱在一段心事裏,那思緒每每觸及方才的一幕幕場景就鬱鬱不得平!他沒那心力理會這兩個丫頭,甚至連牽唇說話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身子有些無力,木訥的定在當地裏,渾不知何去何從,不知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麽、又應該想些什麽?
“咱們家少爺一向重情又善感,想必那細膩的心思又被什麽給牽著引著想起什麽了!”流雲蹙眉又展,對清月且道著,“罷了,先進屋去擦把臉再說。”
清月深以為然,那心難以放下,抿唇點點頭,與流雲扶著瑾煜進了小院兒、往屋子裏走。
瑾煜的心思不曾離開過鳳鳳,這麽不緩不慢的行步間思緒又一蕩漾,忽而念起鳳鳳單薄的身影,還有她那雙看在眼裏觸目驚心又何其惹人心疼的、被打的腫脹透明的雙手……瑾煜甫一牽念,敏感細密的心房驟一緊收,心念甫定,他那不得不強自壓抑的脾氣重又翻湧,足步定在當地不肯再走。
清月、流雲不明所以,隻得陪著他停下來。
瑾煜趕在她們狐疑開口之前,雙目一定、驟地先行開口:“去把我書房裏掛著的戒尺拿過來。”聲音不高不重。
“啊?”清月詫異,“好端端的,卻取那東西做甚?”
那把戒尺被大少爺掛在書房的牆壁上,時不時看上一眼、提醒自己“潔身自愛”與“時刻清醒”,素日裏誰都不動它。可時今就這麽站在這裏,冷不丁的卻取那勞什子東西做甚?
瑾煜不回話。
流雲蹙眉喟了清月:“嘖,他叫你去便去,自然是有受用的!”她比清月多些機變。
不知道怎麽,清月心中覺的不祥:“這……”遲疑如故。
“去呀!啊?”流雲蹙眉低低嗔她,心道著先把少爺穩住再說,他的命令遵照著完成了就是了,一步步的興許就明白他是有了什麽心事、經曆了什麽事情不是?
清月依稀也解過了流雲的用意,定一下神,折步往書房去。
天風驟起,深秋的天氣已經呼應起了初冬的冷然,夾雜一脈微凜的森寒。流雲解了肩頭的短披為大少爺權且披著,又叫小丫鬟快再取一件過來。
須臾空蕩後,清月已將那戒尺取了來。
瑾煜心中起了一抹倔強,是暗暗的同他的母親較上了勁!他卻不接那戒尺,目視一個家丁將他喚過來,又示意清月把戒尺遞給那家丁。
清月狐疑,看了眼流雲。
流雲躊躇著點點頭。
清月歎了口氣,方遞過去。
這家丁更是被少爺作弄的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正不知所措著,忽見大少爺抬了左手攤平、舒展五指將掌心翻轉向上,隻利利的吐出一個字:“打!”斬釘截鐵。
這一個字一吐出來,在場之人那心便跟著一驚後一顫!
家丁登地又驚又懼,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一旁的清月、流雲也是神思凝滯,愣愣的不能解意。
瑾煜混沌的目光此刻卻籠了厲色,轉目對那家丁銳聲喝斥:“本少爺的話說的不夠明白麽,打!”又是這般利利的一嗓子。
這一回在場之人可是聽得清楚明白了,這位不知道又湧了什麽脾氣上來的大少爺,是要這家丁拿這戒尺打他自己的手掌心!
這戒尺有兩尺寬闊,黑檀木裹金絲,分量委實不輕。若是挨上一下子,委實是吃痛難耐的。瑾煜待人從來寬厚,從未刑罰過任何人,這戒尺也一直都是掛在書房警示己身之用,平素裏瞧著沒什麽特別,當作件擺設也未為不可愛,但是此刻卻要這戒尺初試鋒芒、以他大少爺開例麽?
清月心念驟緊,並著流雲最先反應過來,雖然對少爺此舉不明所以,卻還是下意識的緊走於他近前、驟地跪在地上:“少爺這又是何苦來著?”清月聲息因急切而起了一脈哽咽,旋即搖搖頭,“縱是心裏有苦悶,也不能這般受苦。若是少爺要立威、要警示下人,卻也不能這般躬自身受啊!”
流雲亦蹙了娥眉哽咽陣陣:“我的好少爺,你若不快,打奴才們罵奴才們都是受用的,卻又何必好端端的作踐你自己呢!”眉目悲戚不能言喻。
眼見她二人做了如此情狀,瑾煜心中亦很不好過。他搖頭歎息著將她們逐一扶起來,看看清月、轉目又對流雲:“你說這話,是要更加重我的罪過麽?”自嘲一笑,且歎且問。
流雲微愣。
清月抬手拍拍大少爺的肩膀,接過這話鋒:“到底是出了什麽樣的事情,為何要這般折磨你自己?惹人來心疼!”尾音一歎。
瑾煜心中感念,目光凝向清月,且搖首微微:“我又哪裏是刻意作踐自己惹你們來心疼,實是太太房裏一個丫鬟因我之故,被太太責打掌心……原本就是我的過錯,卻叫她來承怨承怒,我卻因著這等身份而不能救她,又叫我如何不悲傷難禁!”這話順著感情不自覺的就言至了動情處,瑾煜喉嚨微動,起了哽咽。偏生他又怕人笑他男兒軟弱,隻把這哽咽並著麵上情態竭力掩飾,又哪裏掩蓋得住?反倒更加生了心顫心疼之感,看在眼裏不勝悲涼!
這委實是瑾煜的心裏話,他隻能這麽點到為止說的不能太露骨。他心疼鳳鳳,非常心疼!
上次若不是他沒有考慮時宜、隻憑自己意願的非拉了鳳鳳出去,結果叫太太知道了心中不悅、指責鳳鳳心懷不軌勾引少爺,她又怎會承受那般的委屈?而方才,他自問自己的舉動又一次惹怒了太太,他一走了之後受苦的還是鳳鳳,他那心便抽痛陣陣!
可偏生的,抽痛也好、憐惜也好、悔恨也好、滋味莫名也好……什麽都好,偏生他卻不能幫得上鳳鳳半點兒的忙!隻這麽想著不知道鳳鳳此刻又在承受什麽樣的苦楚和委屈,他便著實心如刀絞!
合該受罰的是他,他此刻唯願、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疼、一起痛!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那積蓄了滿滿情.潮的心房裏頭,稍稍的好過一些兒!
這話一出口,流雲清月兩個心思玲瓏的丫鬟便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兒。又聯想起少爺此前種種情狀,他的莫名傻笑、他的發呆、他的神色……這種種似乎都隱隱有了一個綽約的指向,想必少爺對太太房裏的那位丫鬟是極上了心,是不同於一般的喜愛了!
當真這位大少爺就是個“情癡”!這兩個早熟諳了他性子的丫鬟不免無奈。
這時瑾煜偏過麵目再次對上那握著戒尺的家丁:“連本少爺的命令都敢拂逆了……素日裏我是不是對你們太好了!”一頓後,聲音陡又一揚,中氣比方才還要著重,麵色慍怒,瞧得出瑾煜此刻是真的、也是難得一見的,發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