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話 高涼村婦盼郎歸情歌
幾日的調理和平定之後,沈琳的精神漸漸好了起來,人也逐步恢複到了往日的健談。她似乎已從花嫁的慘死之事中解脫了出來,並不在時時處處的端著不放。
過度的執著和放不下、並著過甚的誠惶誠恐未雨綢繆,其實也是一種魔障!這個道理,沈琳是深諳的,鳳鳳也是了然的。
這憐雅堂裏的人瞧見自家太太氣澤漸漸恢複紅潤,心中也都跟著明媚起來,前陣子聚攏頭頂、逼壓著不能退去的那些陰霾慘淡漸漸的消散了。
果然,心情這種無形的東西是可以相互影響的,氣場也委實是與心情掛著勾的……
眼瞧著天氣很好,天空幹淨、風勢也不大,鳳鳳便伴著沈琳出外散步。
似乎是已許久疲倦著走動了,緩步在這小花園裏,沒多久便覺的身子有點累。沈琳便叫鳳鳳陪著自己停靠在一處假山石旁的石亭子裏休息。
鳳鳳抬眸環顧,見這舉目間枯枝嶙峋、生機全無,便是連那冬日裏合該鬧個熱烈的寒梅都沒有開放的勢頭,一切看在眼裏無趣的很!
但眼瞧著沈琳的心情似乎不錯,她便也沒多說什麽,又覺的隻看看這些開朗的前路、嗅嗅明澈的空氣,未嚐也不是一種別樣的愜意享受。
但這個時候,忽見前邊兒不遠接著梅林的一處回廊間,顯出四太太一行人的身影!
鳳鳳眸波一定,心知這四太太也來遊園、且與五太太給碰見了!
說起這位最能吃醋、且總會整出些頻繁小動作的四太太,真真是個引人頭疼的人物!這四太太心裏頭一直暗恨、且執著認定著就是五太太把老爺的心從她那裏勾了去、奪走了老爺的寵,故而她那一口氣一直都放不下,對五太太的恨意無處消磨、屢屢為難,真個是恨到了牙癢癢!
時今這兩個不對付的人陡然碰麵,莫不是件令人憂心的事情……
“五太太。”鳳鳳急急然轉目喚了沈琳,“那邊兒四太太來了,我們要不要……”
鳳鳳的話沒說完便被沈琳止住。沈琳早也瞧見了四太太過來,她的心卻一定,抬手打斷鳳鳳:“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今兒懶得動了、偏生就是不願意避開她。”神色恣意、口吻悠悠然。
鳳鳳心中又急,她道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可是……”還想再勸沈琳不爭這個無謂的風頭,卻又一次被沈琳抬手打斷。
鳳鳳明白沈琳,知道她既然這樣幹練的回絕便一定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她也便不再執著,扶著沈琳出了石亭,即而退到她身後頷首立定。
不多時的空子,四太太已經走了過來。她方才亦遠遠兒一眼就瞧見了五太太正在石亭子裏歇腳,她是滿心打心眼兒裏的厭惡著這個人,心道著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麽就堪堪的碰了麵!
但既然碰麵了,且人家也沒有繞路走的意思,她便又何妨陪著她玩一玩呢?
持著這麽一縷思量,四太太在當地裏定了一定,旋即沒有改變行路,就這麽一直迎著過去。
沈琳如是不卑不亢,下了亭子後也沒急於理會四太太,直到跟她之間的距離已經分外拉近時,沈琳麵上才忽做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對著四太太簡單一欠身:“呦,原來是四姐姐!我這兒眼拙,未能及時認出,還承望著姐姐你不要怪罪才是好的呢。”論道起前陣子花嫁的事情,這四太太也有一定的責任,且她又對沈琳、瑾煜多有難為,故而沈琳瞧她亦沒覺的怎麽可喜。不過麵上這情態卻擺的很謙然,尋不到失禮處、更尋不到錯處。
可看不對付的人,自然是橫豎裏外全都不能入眼的!四太太越是瞧著沈琳錯處難尋,心裏頭就越不是滋味兒:“嗬。”她不肯給沈琳一個正臉,徑自把身子微側、唇畔勾一道徐徐的笑,說的這話兒便有些輕賤的味道了:“也是,有的人那一天竟日連天兒的心思都用在了狐媚老爺上,那眼睛裏哪裏還能有清明?”於此一頓,同時抬目甫一看沈琳,語氣驟凜,“隻怕這雙眼招子早都汙濁了!”
鳳鳳那心錚地一凜!四太太張口就這麽不客氣,這般咄人的陣仗是挑明了的不善。
鳳鳳真想回一句嘴反損這四太太幾句,告訴她予其動這心思看著別人得寵、自己跟自己生氣而逞些口頭上的無用功,倒真不如尋思著怎麽爭爭寵、分得些老爺的注意力呢!
但沈琳麵色平和、唇畔勾著的笑意未斂。她看起來並未動氣,隻把麵靨淺側、斂了一下眸子,即而一副無心的姿態:“四太太的聲音真好聽,想必若唱起那《高涼村婦盼郎歸情歌》,更是極悅耳的了!”飄悠悠的句調,初聽有些心不在焉,轉而又向四太太看過去,含笑愈燦,“難怪老爺喜歡呢!”最後這句話放緩了語速。
四太太且聞著這話,心知這五太太是損自己時今不得寵了!但她沒有沈琳讀書多,並沒有聽過她口中所說的那闋歌:“嗬。”眉彎一瀲、勾唇薄訕,“我還真就不識得有這麽闕歌,怎能知是不是五姨太你杜撰的?”
鳳鳳也在轉動心思,輾轉而不能知何時有這麽一首歌的。她想,興許又是些西洋流傳過來的變調,亦或者是上海那等一線城市近年來新興起的產物吧!
“嘖,姐姐不識得,妹妹我卻聽過呢。”沈琳依舊氣定神閑、頗隨性的啟口附和,“不過我已不記得了調門,卻記得這其中有句詞,用得甚好、堪為點睛。”她略頷首。
四太太興致微起,她對音樂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台麵上的還是民間口口相傳的,其實都很有著一段興趣。此刻聞沈琳說出這一遭,不免也神緒翩躚:“什麽詞?”好奇輕問。
沈琳並不兜轉,一字一字慢悠悠喟她聽:“正是那,‘窈窕娘子巧梳妝,洞房夜夜換新郎;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嚐……’”頓頓的,尾音拖的很飄忽,即而轉了靈動的眸子,隨心的瞧著四太太。
鳳鳳且聽且忖,也品出了個中滋味。她心念一馳,悄悄的抬了抬頭去看四太太。
卻說四太太原本麵色平和,但隨著沈琳一字一字的出口,她這張臉陡就變得一下比一下難看!這四太太臉上登地滾燙!
她是舞女出身,心知五太太此刻這話是在損她,這酥胸起伏間,啟了銀牙忿忿的來了句:“五太太讀書讀的多,就都讀了這些個東西麽!”
“呦,姐姐也知道這些個下作東西是上不得台麵兒的啊……”沈琳緊壓她話尾字字逼仄、聲色卻未變,“不過姐姐卻錯了,這可是勸誡歌,末尾的詞兒是這樣的,‘一生悲歡恨怨間,勸郎戒.嫖把家還’呐!”言到歌詞的部分,她又放緩了調子。
那聲嬌嬌的“下作東西”被沈琳刻意咬重,也是指桑罵槐的針對著四太太。同時這句話整體連起來也很不對味兒,有一語雙關之用,明明暗暗的譏誚這四太太舞女出身、反還瞧不起了自己曾躋身的行當了!
出身這個東西委實是改變不了的,即便刻意的隱藏也依舊不能更迭。且,自打入了萬家以後四太太就一直都在避諱提及自己的曾經,這舞女的身份人前人後的沒少讓她吃虧,她素來極小心的注意避諱著。
此刻卻被沈琳公然的提起來說事,四太太情緒被調動的很是激烈,可她又被堵的沒了話!隻見她在當地裏定定然分外懊惱的立了一陣,即而猛一轉身,帶著氣焰發狠著邁步,就此被五太太給氣了走。
沈琳神色未變,定定看著她那惱羞成怒的背影,霍地勾唇冷笑。
隔過這一米淺轉徐動的陽光,鳳鳳覺的沈琳與以往似乎有些不同。玲瓏心忖量,她暗暗察覺了沈琳的成長。
鳳鳳知道,這是一個必然的蛻變過程,不止是沈琳,試問這些日子以來難道她便不也是麽?
倏然一下,鳳鳳心中滋味莫名,說不清是好還是壞,又興許這原本就是一個必定的過程,一如這人出生和成長、再到誰也更迭不得的死亡一樣,本就沒有什麽好或者壞吧!
。
清月告訴大少爺,給五太太的回詩已經送去了。頷首垂眸間,她自袖口裏取出一頁精致的花箋,說這是五太太給少爺的。
瑾煜對沈琳,心中到底還是有著那麽一絲不同尋常的。即便曾經的愛情時今說還有的話,那委實是牽強,但心底凝成的一道疤痕在時不時間依舊還會隱隱作弄。
瑾煜接過,花箋上淡淡的蘇合香撲鼻而來,絲絲縷縷引人薄醉。他將那花箋在指間展開,頷首去看,上麵是沈琳娟秀的字句,繼續將那前遭未傳完的浪漫詩歌戲筆續寫:多年惜別後,抑或再相逢,相逢何所語?淚流默無聲。
這首詩放在萬瑾煜和沈琳身上,竟相得益彰的很!以至於瑾煜明明已經在心中釋然,但他看到這一行詩的時候那心還是沒防就疼了一下。
瑾煜仰首,淺閉目,以須臾的時間將心緒做了平整。
這人生是何其作弄,昔時的舊人居然可以再度相逢……這緣份未盡的再相逢,倒還真是“不如不逢”來的更瀟灑些吧!但時今,想這些又都還有什麽用呢?
瑾煜思量了一下,旋即頷首睜開眼睛,把花箋遞給清月,叫清月拿去燒了。
有了上次的事情,他不想鳳鳳誤會。這與沈琳之間廖以慰心的傳信,往後還是不要有了吧!不然,莫說是鳳鳳,若是叫老爺、叫太太、叫這任何一個有心人瞧見了,則更是一種禍患。
而於瑾煜和沈琳這兩個人自己來說,本已結束的風月情事,當斷不斷、若即若離,歸根結底對誰也都是不好的……倒不如斷絕的徹底一些,此後各自按捺、最好連同著回憶都摒除去,再也不相憶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