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話 主仆緣斷決心下
屋內這突忽而起的巨大的動靜很快就驚到了外廳、院子裏伺候的眾人,皆是提了口氣的急急然湊進來,又都不敢冒然進來,隻那麽立著身子在門邊張望。
有幾個膽大的婆子和靈巧的丫鬟進了外廳,貼著那一道簾幕向裏邊兒看。
鳳鳳頭腦中的嗡鳴真個是一浪疊著一浪的次第綿延,她這一張俏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被這麽多雙眼睛就此盯著,她委實是失了一個大大的麵子!這就權且不說什麽,關鍵的是如此一來她更不方便向五太太解釋什麽了,決計的!
但沈琳此刻似乎已被氣的沒了什麽力氣,眼瞧著鳳鳳不發一言,她心裏那火似乎翻湧的更甚,但偏生沒了這發泄的勁頭……僵僵然的瞧著這丫鬟,越看越是氣不打一處、覺的礙眼非常。
拚著心裏頭這口氣,沈琳似也是懶得再看鳳鳳,抬步擦過她的肩膀徑自走了出去。
那一道簾幕成了沈琳發泄火氣的對向,抬手“嘶”一下似乎就給扯下了大半!
立在外廳裏的那幾個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都看的呆了木了。
沈琳借著這心緒瞧著她們亦覺的礙眼,惱不得怒目圓睜、嗔著嗓子喝斥一聲:“都是死人麽,該做甚做甚沒事兒做的回去挺屍!”這一嗓子喝斥,氣焰昭著非常。
卻說這憐雅堂裏的眾人,這陣子以來都自然是摸透了五太太的脾氣秉性,又哪個見到過這主兒這樣生氣過?經了她這冷不丁的一喝斥,眾人頓就又呆又嚇比方才更木納了!但反應也委實輕便,倏一下就回了神的忙把路讓開、對沈琳頷首行禮恭謙至極。
沈琳也無心再嗔怪,宣泄了這一聲脾氣之後便就這麽風風火火的出去。
彼時喧鬧的氛圍在這一刻驟一下恢複安靜,室內的空氣發僵發緊的可怕,突忽的肅穆帶起了莫名的凝重,這氛圍簡直瘮人!
很自然的,眾人的目光便又齊刷刷不約而同的轉向了鳳鳳這另一個當事人。
鳳鳳這通身上下裏外盡皆如濯鉛般沉重,她亦失了所有的力氣、沒了半點兒清明的方寸,就那麽定著身子生了根般處在那邊兒,倒不是木住了,委實是覺的心累身累,連邁出半步、連麵上的神色稍稍做出些反應都不能夠了!
眾人就這麽瞧著,即便不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的詳細,可此刻那心裏頭也依稀的揣摸出了個大概的明白。心道著鳳鳳這丫鬟不知道是怎麽得罪了五太太,竟令五太太那樣的生氣。
這之中有一些機變、且素日裏與鳳鳳也有交集的人想進去說說話,到底感染著嚴峻肅穆的氣場,被逼仄的有如心上壓了大石一般不得做出舉措。
還有些好事兒的更加起了疑惑,但這些人都個頂個的聰明,都深諳萬府裏的生存之道,沒哪個把那好事兒變為多事兒。
亦有些素日裏就豔羨著鳳鳳好運氣,得五太太青睞、又得大少爺抬愛的,此刻見她這般落魄狼狽,心中惱不得就生了訕訕。但同樣的,這些人也最懂得審時度勢,心知道即便五太太此刻厭煩著鳳鳳,過陣子也未可知;再即便五太太就此都厭煩著鳳鳳,不還有大少爺那位更開罪不起的主子?故而也便不敢對鳳鳳指摘一二、刻意尋麻煩了!
故此,須臾的輾轉後,這一幹人便也散去。這般的不關己事不開口,反倒顯得有那麽點兒薄情的味道。
周遭空氣變得愈發靜謐,但因著人叢散去,鳳鳳心中反倒沒了過多的壓迫感。整個人又那麽呆呆的立了須臾,神緒漸回,心知道這內裏的屋室不是她應該長久呆著的,便轉身邁動足步,很緩慢的一下下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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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鳳沒了半點兒的心力,這身子更是疲憊,出了沈琳處便徑自回了自己安身的側廂房裏歇下了。
她此刻已然沒了思慮的氣力,一頭歪在榻上便渾渾然的睡去。夢裏似有一道金光將她牽引,即而便見那一派玄青色的視野中忽有金烏高越空中,長啼一聲後一個猛子衝入雲霄、熠熠的金色剪破了這暗沉逼仄的天幕!
鳳鳳在此刻陡然驚醒,卻見視野已是一片黑暗,便知道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就睡了這好長一覺,一覺已經睡到了天黑。
她身子似乎依舊僵乏,但精神自是好起來,便坐了身子起來、雙手抱著膝頭微埋了埋首。
神緒慢慢緩過來,鳳鳳念起方才那一場突忽而至的夢,心中起了尋味,道著這個夢可是給了我指引,告訴她應該往前邁出一步,過後方可破了死局擺脫束縛直衝天際呢?
轉念她又覺的灰心,心道自己哪有那個直衝天際的宿命!但忽又覺的不然,興許這個夢對應的不是她鳳鳳,而是……大太太?
心念一起,鳳鳳神緒更為清晰,轉念起自己現今這狀況,似乎是從拜會了大太太回來之後,她跟五太太之間就起了這莫名的間隙。似乎宿命是由不得人自己選擇的,似乎這一切根本就是既定好的,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是在逼著她離開五太太、依照大太太的意思行事?
念頭一落,這心更沉!鳳鳳心中燥煩忽起,道著若是那般,不就等於要她撇下瑾煜不管,沒皮沒臉的真的去行那勾引老爺的行事?
她忙又把心念按落,可這收整思路的同時又不得不從長記憶往後的路了!
排開諸多權且不提,隻看當前這等情狀,鳳鳳跟沈琳之間委實有了隔閡,且這隔閡不能輕易消散,沈琳對她的誤會也在日益加深……若長此下去,難保不會消磨掉了跟沈琳之間那尚還保留著的最後一點兒溫情,變為同當日在太太房裏時一樣的結果了!
若真是這樣,委實是一件悲辛憾事。
鳳鳳心中一定,止不住的悲傷與後怕在這暗夜裏潮襲而至,似乎是心境被這夜色感染了……她忽而湧現出這樣一個念頭,且這個念頭在不斷的清晰化,即是:予其這樣看著誤會與隔閡繼續加深,倒真不如自己離開、讓五太太放心呢!
鳳鳳這一次沒有急於給出否定亦或者肯定,她抬手按按太陽穴,覺的明兒早上白晝重回、陽光籠罩時,才行決斷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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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鳳鳳一如既往的去五太太房裏伺候。但又恐老爺還沒有走,她雖然起的很早,卻刻意比平素去的晚了一小會兒。
她穩住心緒安靜的進了外廳,撩起打下來的簾幕後徑自又向裏走。
老爺已經離開了,沈琳此刻正對著菱花鏡擦拭脂粉。她擦的很慢,一下下緩緩的有如照拂一件瓷器。
鳳鳳把心又定定,向沈琳走過去,抬手拈了木梳為她梳理長發。
沈琳不理睬她,徑自把頭側向了一旁。
鳳鳳的木梳停在半空,一時有點兒尷尬。她抿了唇兮,再度湊近。
“滾。”沈琳突然啟口,淡淡給出她這麽一個字。
鳳鳳神思驟恍。
沈琳見她立著不動,積蓄的情緒錚一下爆發出來:“你耳聾了麽,給我滾!”驟厲了嗓子這麽一聲吼。
方才那氛圍尚算平和,此刻錚地就蒙了火藥味兒!鳳鳳心中一震,雙膝一軟、對著沈琳慌的跪下去:“五太太,奴才一向感念您的深恩厚誼,如何能夠做出與您離心離德的事情、招了您如此的懷疑呢!”她那千頭萬緒一下子散亂,揚起麵孔哀哀切切的對沈琳做著連番解釋。
這字句、這聲音、這神色皆是誠摯動人的,但沈琳麵上覆冰心上蒙霜,她正陷在情緒的執念裏聽不進任何話、看不到任何真心,故而她不為所動。
鳳鳳心中到底是有著很深的不甘和不舍,這一切的變故來的委實快了些,快到她都不能夠及時的反應過來。原本還是那樣和睦可親的關係,為何仿佛一夜之間就經曆了疾風驟雨不得再修複如初?
但沈琳的態度很是堅決,把身子一背,不聽也不看了。
又須臾後,鳳鳳的心漸漸冷下來,她實覺自己杵在這裏委實是在給人添堵,又起了下意識的一抹思量,念及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夢、還有自己輾轉反側遲遲不能下定的結果,她頓然加深了這樣的想法,即是,自己的離開,對沈琳興許也是好的。
即便她不順從大太太的計劃、以自身為籌碼的去勾引萬老爺,至少她去與二太太碰頭傳話、留在二太太身邊,也委實方便救助被困多年的大太太……二太太此刻是得著大太太信賴的,她若去了二太太身邊,則她們便是一樣的人、有著一樣的陣營,素日裏行事便可多往正題上走,也不消再這麽浪費著時光摸不清門路。
原本沈琳這邊兒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線牽絆著鳳鳳,但此刻這細線在機緣巧合下自己被剪斷了,鳳鳳反倒沒了諸多顧慮、反倒在變相的替她下了這個決心……
心念波及,還是有濃鬱的哀傷漫上了心扉、衝開了閘門。即而又是一陣酸澀。
鳳鳳對著沈琳叩首拜了三拜,即而默默的起了身子。即便沈琳並不知道,但這三拜委實承載的是鳳鳳的真情真意、一片真心,也算是對這共同走過的一段路、一段緣份有個交代。
忽而覺的這屋子似乎空了,沈琳遲疑著轉過身,果然身後已經沒了鳳鳳的身影。她麵上一哀,整個人轉而就被一種極莫名的情緒困擾,茫茫然很是虧空、又似乎積蓄頗多不得解脫。
一陣天風過窗而入,繚亂了火爐裏升騰起的嫋嫋煙霧。沈琳打了一個瑟粟,麵上微動,忽而覺的這氣候,委實已經冷得料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