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話 兩處心係兩處思
眼見著綠玉就這麽越走越遠,但這世界上凡事都不能有一個既定走勢,譬如當下,冷不丁的就見五太太沈琳自轉角處聘婷而出!
沈琳的出現令這幾個人全都一驚蟄!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出於對她的了解,瑾煜自她那有條不紊的步調忽而揣摸出,這沈琳絕對不是才路過,該是在那轉角處藏著身子立了一段時間。
很快鳳鳳也有了這樣的忖度,因為她見沈琳此刻隻身一人,並無一個丫鬟跟著服侍……這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故而不得不揣摸著沈琳是瞧見了他們、後便打發走了自己的丫鬟,即而不動聲色的藏著身子窺看。
那綠玉迎麵撞上了五太太,肩膀明顯打了個抖,周身看著就是一激靈!她並無心裏防備,這一刻腦中嗡鳴掠過,到底沒想太多。
沈琳頷首,凝了這一雙眼睛森冷冷的瞧著綠玉,即而又向前湊幾步:“你可知太太最煩的是什麽?”聲音刻意放輕,幽幽的如風過樹。
綠玉一驚過後,眼下已經平複了燥亂的心緒。見沈琳突然這樣問,她心中不能解意,又不敢觸及五太太的威儀,須臾便緩緩的搖了搖頭,目光微惶。
沈琳眼瞧著這個人此刻一改方才那麽股飛揚跋扈的勁頭,心道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燥燥然其實沒有半點兒內涵的!心中就瞧這綠玉不起,但她勾了勾唇冷笑一聲:“嗬,那我便告訴你。”說時側首,略有停頓,即而蹙眉凝眸一字一句,“太太啊,最煩的就是那有事沒事總喜歡自己把自己當根蔥、當粒蒜的自以為是的東西!”最後這句話的落成,聲音依舊不高,低低的,但沉澱著一股子昭著的狠戾!
誰也明白,這話裏指向的是綠玉……
綠玉也不是個呆愚的蠢材,聞言一愣,須臾後甫便解意!她意識到五太太是在說自己,但這是五太太,她這等人又豈能對著五太太指摘?故此,她此刻這心情當真是委屈多過了惱怒,就這麽在當地裏僵定須臾、蹙眉須臾、哀哀戚戚隻能斂住起伏的情態暗地裏發泄!又須臾,綠玉麵上再無光亮,當然也不敢去找太太理論,方才她能有這樣的念頭也委實是一時之氣,時今清醒了些自然也就漸漸知道了那樣做的招人嫌棄!
綠玉又側首,認真瞧了一眼瑾煜,這目光頓然變得很是哀怨。
瑾煜心中對這個人厭惡的厲害,側目避開她的注視,狠心的不予理會。
這個小小的動作讓綠玉傷心難自持,她也不敢當真去向太太揭發鳳鳳,就此咬了銀牙、蹙了眉目徐徐的側轉了身子,不再對著太太的方向,她徑自一人的跑了走。
鳳鳳心緒漸漸沉澱,暗暗鬆了一口氣。
瑾煜亦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旋即,這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沈琳,迎著這一抹溶溶的春光看定她,一時開口做不得什麽言語,但眉眼間對她俱流露著感謝的神色。
若方才沈琳不曾站出來喝斥綠玉,這鬧劇般的事態還當真不知道要怎樣收場才好!沈琳就這樣三言兩語的為他們解了圍,這份恩情理當感念。
然而有些時候,似乎無聲的默契就是最大的感謝了!
沈琳瞧著眼前二人對她投來的示意目光,她沒有說什麽,對他們逐一的點了點頭,即而也轉身離開。似乎方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她的參與,似乎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戲、演出的是旁人的悲喜故事。
這幾個人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瑾煜抬首凝目,瞧著漸漸行遠的沈琳,那纖纖的身影、曼妙的身段被初春清冷的光暈與尚算蕭條的林木烘托的甚為美麗,也顯出一份孤零零無所倚靠的淒迷味道……瑾煜心念一動,心裏有一個角落忽而隱隱的疼了一下。但他竭力壓製住並不發作出來,旋即收了目光回來不再去瞧。
鳳鳳的目光亦定格在沈琳身上,這一刻她心裏對五太太忽起了一種難以驅散的愧疚。就這樣一直目送著沈琳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身影為止。心頭起了百味,有動容之感徐徐的氤氳著在心底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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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鳳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懷月堂,便連進了大門、又進了外廳之後依舊是這麽副恍惚且遲鈍的模樣,連二太太喚她按摩肩膀都沒有聽到。
其實自打鳳鳳一進來時,二太太就瞧出了鳳鳳麵上的神色不大如尋常。她也沒多問,心中做著隱隱的猜度。此刻幹脆借機把話挑明了問清楚:“你怎麽了?”側目問鳳鳳。
鳳鳳此刻正充斥著一段鬱結,若不觸碰還好些,一觸碰便令她心緒不安、整個人都無法寧靜!此刻忽聞二太太發問,她像是找到了一個情緒的宣泄口一般,但啟口時已先哽咽,就這麽斷斷續續的給二太太講了瑾煜跟綠玉的那件事情……
這事兒來的委實猝不及防,也難怪鳳鳳突兀知道後難以接受、不知如何安置自己這情緒了!她原本是平靜的,但到了動情的地方惱不得淚盈於睫,最後是哽咽著說完了這大體的脈絡。
其實方才二太太就已經猜到了幾分,她雖然不能知道太太居然給兒子找了個妾這樣的事情,但也能知道鳳鳳的心結鐵定在大少爺身上!
但二太太的閱曆和經曆都放在那裏,她明白,即便當下認為再難過去的坎兒,再難梳理的情緒,再悲傷到不能放下、似乎覺的連天都塌了的事情,待那一股子情緒過去時候,待一切假以時間的妙手調製成良藥,也會在某時某刻如數都忘記。待某個瞬間突忽想起時,隻會覺的一切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二太太靜靜聽著,她的反應很平淡,搖首後歎一口氣,旋即沉了麵孔、蹙眉看定著鳳鳳,聲音低且逼仄:“你自從進這萬府就是與眾不同的,你可以演戲、但不能入戲,可如今呢?”一字一句,末尾一問,微歎一聲繼續道,“你看看自己這個樣子,早忘記了自己當時入府的初衷,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麽、要做什麽!卻與大少爺糾纏不清……”她說話間不由就帶了感情的因素,越說越無奈,又是一陣歎息。
鳳鳳的思緒終於順著二太太的字句給往回牽引了一些,她有一種如夢初醒的驚惶,可心裏對瑾煜的感情還是沒有辦法輕易就消散、輕易就放下……她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煞是痛苦的境地,糾葛兜轉、久久難以平複!這又令她倍感羞恥,覺的自己愧對父母自幼的教導和細致的囑托,愧對大太太,可更愧對的人似乎是她自己!
二太太錯開了定在鳳鳳麵上的目光,側首後搖了搖頭:“你讓我很失望。”
輕飄飄的一句話,波及耳廓時卻讓鳳鳳難以承受。鳳鳳甫抬目,情緒起伏中,又聽得二太太且歎且宣泄的一句,聲音也不高,微微的:“你跪在外廳好好兒的反思吧!”尾音有歎。她如是吩咐後,依舊不看鳳鳳,自顧自的行進了裏間深處的寢房。
鳳鳳心念驅馳,這身子有些發僵、有些發涼。她順應著二太太的吩咐,在目送著二太太進了裏間之後,便轉身緩緩的往外走,擇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跪了下去。
二太太說的沒錯,她是亂了初心、忘了初衷……但又似乎,似乎與瑾煜相遇相知相愛才是她有生以來真正的初心、所有的初衷呢?在這之前她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活著,沒有!又談何活人才會擁有的初衷?
可是……
鳳鳳的頭腦當真很是紛亂,她思量起很多事情,一會兒是自己出生以來就深刻雋永的使命,一會兒是自己紊亂的心性,一會兒又是那難以揣摸的情路,又一會兒是何其昏黑的現狀、亦或者隻覺無望的前途……
她當真應該跪下來使自己清醒,好好的平複一下這心情的!
心念甫至,鳳鳳頷首默歎。
她就這樣跪了一夜。即便這對思路的梳理似乎沒有多大的成效,可整個人終於重新平靜下來。從容鎮定……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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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煜鎮日鎮日的心煩意亂。
他心裏憋著的鬱結與不能遂的心願無法宣泄、無法排解,便幹脆寄情筆墨,以作畫暫緩這心中的煩悶,打發這苦悶的浮生。
但他不畫其它,隻畫鳳鳳。畫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他飽蘸的似乎不是水墨而是心頭血,似乎要把他心中所鐫刻著的她全部的倩影芳姿全部都畫出來!
清月研磨、流雲端茶,身邊僅留有這兩個大丫鬟伴隨左右伺候。
可忽然,瑾煜當下這畫作畫了一半卻似乎畫不下去了,握著筆的手開始瑟瑟的抖動。
因為他的心思很重,這筆下落成的不隻是死板的圖畫,而是心頭的相思、魂兒裏夢裏睡裏醒裏心心念念的愛人……他的鬱結在她身上,他所有的苦悶也都在她身上,故此,每一筆都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