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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根據甘卿的常識, 「改天請你吃飯」和「哎喲, 你哪裡胖了」這種話差不多, 同屬於「拜年嗑」, 僅用作表達客氣態度,沒有實際意義, 一般人是不該往心裡去的。


  也可能盟主不是一般人。


  「這……你不是忙嘛, 」甘卿噎了好一會,艱難地擠出一句託詞來,「我看你天天加班, 日理萬機的,一直沒敢叫你。」


  「沒關係, 」喻蘭川逼視著她, 「這個月還湊合, 下月就到年底了,公司瑣事會比較多。所以最好還是約個近一點的時間。」


  省得拖到月底你又沒錢了。


  喻蘭川頓了頓, 又補充了一句:「畢竟, 那天我是好心去幫你的。」


  結果被你撂在賊窩裡不說, 還得在警察面前給你背鍋。


  喻蘭川每句話都留了半句餘地,語氣平平淡淡的, 聽起來沒有特別不客氣, 但是「言外之控訴」全在眼神里,讓她自己體會。


  甘卿下午剛領的工資, 眼看那點人民幣就像流感季的盒裝紙巾, 禁不住三抽兩抽, 這會已經沒了一多半,心裡比胃裡還冷。


  她看了一眼喻總筆挺有型的羊絨大衣,又瞟了一眼自己身上大減價時買的薄棉襖,感覺這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剝削。


  可是欠人人情,還被人上門討債,這事也確實有點沒臉,甘卿只好一咬牙認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就說:「那你今天吃了嗎?我正好餓著,難得碰上,要不然我請你宵夜?」


  她很雞賊地想:「宵夜總比正餐便宜。」


  喻蘭川作為一個養生達人,如果不是忙得實在沒辦法,他是很反對深夜進食的,然而這會,他意味不明地盯著甘卿看了片刻,居然一點頭:「行。」


  雖然甘卿偷換了概念,吃飯變吃宵夜,但畢竟是請客,她還是選了自己消費檔次里最奢侈的地方——領著喻總來到了三百米外的一家麥當勞。


  二十四歲以後就沒進過快餐店的喻蘭川震驚了,跟門口的紅毛叔叔大眼瞪小眼片刻,他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甘卿——你就請我吃這個?

  「吃不慣啊?」甘卿笑眯眯地伸手一指街對面,「那邊還有一家麻辣燙,也很不錯,老闆是我熟人,要不去那也行。」


  喻蘭川順著她的目光一看,街對面果然有一家蒼蠅小館,店門口是黃土色的大厚門帘,油可能都用來糊窗戶了,一眼看不清裡面有什麼,環境條件非常慘烈,門口用串燈搭的店名總共仨字,壞了一個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有關部門怎麼還沒把它取締?


  甘卿:「就是他家店小,這個點鐘可能沒座位了,得站……」


  喻蘭川閃電似的劈進了麥當勞。


  一進門,店裡漂浮的油炸和奶油味就膩膩歪歪地迎了上來,喻蘭川恍惚間以為自己進了哪個相親論壇——「我的相親對象是奇葩」版塊。


  根據不完全統計,這些「奇葩們」的吐槽故事,八成都是以「第一次見面居然約在麥當勞/肯德基」為開頭。


  甘卿客氣地問:「有忌口嗎?愛吃什麼?」


  喻蘭川糟心地想:全部都忌,什麼都不想吃。


  嘴上卻沒不受控制地說:「……沒有,都可以。」


  甘卿:「這麼好養活?那我就自由發揮了。」


  喻蘭川假笑了一聲:「……好啊。」


  要死。


  甘卿點完餐,等食物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喻總把外衣脫了,很講究地對摺好,搭在椅子背上,襯衫袖口下露出一截鱷魚皮的錶帶。


  要說起來,喻蘭川其實是個挺嚴肅的人,很有些一本正經的氣場。


  這種氣質不容易維繫,因為通常要搭配高高在上的距離感,要清澈冷淡、要純粹、要有仙氣,不夠仙的,一不小心就會有油膩猥瑣感。道貌岸然式的猥瑣,常常比獐頭鼠目式的猥瑣還辣眼。


  但小喻爺就很神奇,他的「清冷正經」氣質也不夠純粹,一看就是裝的,卻沒有猥瑣感,反而是自帶喜感。一亮相,就把她今天喝的一肚子寒風和火氣刮散了。


  只見他這會拿了一張菜單紙,皺著眉低頭研究那玩意的姿勢,就像是皇上正在批閱奏章——神色相當嚴峻,可能是準備給哪個大貪官判個斬監侯。


  甘卿自娛自樂地琢磨,不小心笑了出來,正襟危坐的喻蘭川耳朵相當靈,隔著老遠居然也聽見了,仙氣又嚴肅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甘卿:「噗……」


  更想笑了。


  這個時間,店裡已經沒有那麼多用餐的人了,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大部分都不是來吃飯的。喻蘭川環顧周遭,看見一個乾淨的拾荒人正靠在角落裡閉目養神,一個七八歲的小學生自己占著一張桌子,就著可樂寫作業,一個快遞送餐員可能是進來歇腳的,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還有幾個人,點了些小食,正在人均三十塊錢的餐桌上熱火朝天地聊「A輪融資」。


  甘卿多買了一碗玉米杯,順手放在小學生面前,拍了一下他的頭,小男孩好像跟她很熟,欣然接受,沖她笑出了一口豁牙。


  「對面麻辣燙家的小孩,」甘卿說,「一家三口都住在店裡,店裡做生意,晚上有喝酒的客人,太亂,他就到這邊來寫作業。」


  喻蘭川看她輕車熟路地撕開一包醬料,彷彿聽見了能量炸/彈爆炸的聲音。


  甘卿:「新炸的薯條。」


  高GI食品。


  喻蘭川盯著她的手指,心裡開始瘋狂彈字幕:吃進肚子里,血糖會坐著直升機飆上天,然後你會開閘放胰島素,緊急把這一口熱量都轉化成脂肪。血糖飛到一半,屁股底下的直升機沒了,於是開始自由落體,你就發現自己又餓了,根本停不下來。這些新鮮的脂肪會堵在你的血管和內臟里,吃進去就吐不出來,以後三高就是你的歸宿。


  他看了一眼蘆柴棒一樣的甘卿,感覺她的胰腺正發出繁忙的尖叫。


  甘卿作為請客的人,見他不動,就很周到拿過一瓶可樂,插了根吸管遞給他:「別客氣。」


  喻蘭川:「……」


  高糖!


  高糖會刺激多巴胺,成癮機制與一些毒品近似,久而久之,會降低認知能力,加重情緒障礙——也就是會變得又喪又傻。


  隔壁桌「A輪融資」的主講仍在慷慨激昂:「……健康,肯定是未來人們最關心的問題,尤其是食品健康!但是因為缺少專業知識,不注意營養素搭配,總是不知不覺攝入很多垃圾食品,我們的產品主要就是針對這個問題,為顧客提供全方位的營養搭配……」


  喻蘭川快聽不下去了,他喝了一口可樂,表情壯烈,彷彿在以身試毒,悲憤地想:「我為什麼要來……還真他媽挺好喝的。」


  甘卿越看他越覺得逗,就著他的表情下飯,胃口都好了不少。


  喻蘭川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吃下更多垃圾食品,喝了兩口,就意志堅定地伸手捏住了吸管,企圖用話佔住嘴:「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向小滿和那些人的?」


  甘卿頭也不抬地搪塞:「遊手好閒亂逛的時候,不小心碰見了。」


  喻蘭川:「你既然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哪,為什麼不早報警?」


  「我哪知道他們要幹什麼?」甘卿無奈地一攤手,「萬一只是外地遊客過來玩,順便面基網友呢?」


  「你知道,」喻蘭川不肯放過她,「向小滿動手那天,你給警察打電話時,那兩個人剛走到路口——不用否認,路口紅綠燈上有監控。」


  「別瞎說,我哪有這種未卜先知的功能?」甘卿用薯條蘸著冰激凌吃,滴水不漏,「這個報警的人怎麼說的?『我看見兩個可疑的人從路口走過去』?現在110連這種電話都理啊?」


  喻蘭川不為所動:「那個團伙拿著一塊刻著『萬木春』的木牌,被人掰斷了。」


  甘卿手一頓,薯條上蹭了一塊巧克力,隨即,她若無其事地說:「是嗎,我沒注意,可能是打架的時候碰的。」


  「萬木春曾是五絕之一,你沒聽說過嗎?」喻蘭川淡淡地說,「難道都不好奇,為什麼英雄的後代居然會做這種事?」


  甘卿:「我有點孤陋寡聞,見笑。」


  喻蘭川:「我覺得不是,那個犯罪團伙中的一個人身上被劃了幾條血印,脖子上那一條,跟他在聶恪脖子上畫的位置幾乎完全重合,真巧——要麼是向小滿準備殺人的時候,你就在現場圍觀,要麼,就是你對這些人的手法有非同一般的了解。你獨自一個人去他們老巢,掰斷了那塊木牌,到底是和傳說中銷聲匿跡多年的『萬木春』有仇,還是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看不慣有人冒名頂替?」


  甘卿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他:「小喻爺,我住貴院,真的只是因為窮,找不著合適的房子才厚著臉皮求收留,沒別的企圖。大家鄰里一場,都是緣分,相安無事最好了,萬一我哪天發財了,說不定立刻就搬走了。我也沒有追問過你的師承,是不是?」


  「你想問我哪個師承?寒江七訣是我祖父教的,本科和碩士學校我個人簡歷上有,公司網頁上就能查到。」喻蘭川誠懇地說,「你準備發財的彩票買的哪一支?是自己占卜的號嗎?」


  甘卿:「……」


  喻蘭川:「我不是多管閑事,但這事我替你遮掩過去,總有權利知道自己幫了誰,為什麼幫,對不對?」


  甘卿沉默片刻,就在喻蘭川以為她打算把自己埋進冰激凌里溺死的時候,她才緩緩地說:「那天向小滿尖叫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朋友。」


  喻蘭川輕輕一挑眉。


  「她曾經被自己丈夫虐待,一直走不出陰影,有時候半夜三更做噩夢驚醒,就會發出這種尖叫聲。」


  「哪種?」


  「聲嘶力竭,故意的聲嘶力竭,」甘卿想了想,「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嚇一跳。她發泄的是積壓了很長時間的痛苦,表達不出來……或者表達過,但是沒有人理解、沒有人聽。」


  喻蘭川說:「但是向小滿身上沒有傷,鄰居也都能證明,聶恪沒有虐待過她——老樓隔音不好,隔壁小孩練琴聲音大了,有時候都能順著暖氣管道傳過來,如果聶恪打過她,他們在這住一年了,鄰居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是啊。」甘卿不咸不淡地一笑,「聽說了,弄錯了吧。」


  也許真的只是向小滿瘋到了一定程度,把聶恪想象成了某種敵人,反正有人去管了,到時候證據說話,調查結果自有定論。


  萬幸沒出人命。


  既然這樣,別人家的事,他們這些外人管不了,也沒道理管。


  兩個人吃完回家,已經很晚了。


  甘卿準備開門的時候,喻盟主忽然發話道:「加一下你微信。」


  甘卿抬頭看了他一眼。


  喻蘭川碰到她的目光,不明原因地有些緊張,於是一低頭,強行解釋道:「我在於嚴那給你擔保過,希望你下次再有高危舉動的時候,能提前通知我一聲。」


  甘卿微信里加了一大幫亂七八糟的顧客,也不多他一個,心想:「這盟主當得,一分錢不拿,還挺像那麼回事。」


  喻蘭川:「你……」


  甘卿從屋裡探出頭:「嗯?」


  喻蘭川遲疑片刻,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這時早已經過了甘卿平時休息的點鐘,強大的生物鐘開始催她躺下,她不怎麼在意地跟喻蘭川告別,洗洗涮涮,心滿意足地踩了踩發燙的暖氣,縮在被子里,準備睡。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甘卿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消息來自隔壁。


  喻蘭川:「聽你說話,覺得你像是本地人?」


  甘卿:「不算,小時候在這邊上過幾年學,借讀的。」


  喻蘭川幾乎是秒回:「小學?中學?」


  「中學。」


  喻蘭川:「你對泥塘後巷那麼熟,也是因為以前在那住過嗎?」


  甘卿大概是困了,好一會才簡單地恢復了一聲:「嗯。」


  喻蘭川盯著那個「嗯」字,隨後打開了於嚴發給他的手繪圖,好一會,他發現自己無意中屏住了呼吸。於是摘下眼鏡,用力地按住眉心——


  十五年前,泥塘後巷的女孩……


  可能就在他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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