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一章
此為防盜章 只見這人身材高挑, 儀錶堂堂, 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鼻樑上架著細金屬框眼鏡, 也不知道多少度,反正鏡片看起來很薄。不僅僅是鏡片薄, 他嘴唇也薄、鼻翼窄而挺直,下頜如削——連眼皮都好像比別人薄上三分。因為個高,他看人的時候得略微垂眼, 目光從眼角流出來, 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
胖子咽了口唾沫,被這位「本座乃一代逼王」的氣場撞了一下腰, 直覺此人來者不善。
「喻蘭川, 君子如蘭的『蘭』,海納百川的『川』,這是我們風控部的負責人。」投資方的副總指著喻蘭川,半真半假地對胖子說, 「別看年輕,這位手裡拿的才是尚方寶劍,我們大老闆謹慎, 公司權力最大的就是他們風控部門, 我們天天在外面跑業務,也沒有這位小爺出一篇報告管用。」
胖子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把馬屁拍得震耳欲聾:「喻總, 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
逼王……喻經理關上手裡的平板電腦,沖胖子一點頭,惜字如金地說了句「您好」。
「不知道喻總對咱們這一片了解多少,」胖子搓著手說,「最近這幾年,咱們燕寧發展太快啦,這邊十幾年前都是荒地,現在也都成市區絕版了,我……」
「了解不多,就來過一趟。」喻蘭川剛好在胖子換完一口氣,準備長篇大論的時候打斷了他,把胖子噎得一哽,「這裡以前不是荒地,是個垃圾填埋場。」
胖子眼神一閃,接著很快接上話:「嘿,要不怎麼說您懂呢!我剛才正想說,還沒來得及,這個項目好就好在垃圾填埋場上!垃圾填埋場改造,這個……土地再利用,它現在有一套成熟的技術,把垃圾粉碎壓實以後非常穩定的,對周圍環境也好啊,利國利民,國家很鼓勵的!開發商那邊準備以這個為亮點,應該還能運作來一些政策性支持……」
「不對吧王總,」喻蘭川不溫不火地說,「我記得這好像是專門處理生活垃圾的,味道特別大,據我所知,很多液體和有毒物會滲入地下,有些東西分解周期還很長,會影響地質,按著您那個規劃,地基不會有問題嗎?」
胖子明顯地卡了一下殼,開始避重就輕:「這……這肯定是沒問題的,我朋友那邊項目公司都成立了,方案都是找專家論證過的,技術上絕對有保障,這您都不用管。現在我們困難的主要還是資金……」
喻蘭川低頭一笑,彬彬有禮地說:「誰不是呢?今年錢荒,大家的資金都很困難,所以更得謹慎,您說對不對?」
「那是那是……」胖子跟在他身後,面上點頭哈腰,卻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拿冷冷的目光朝喻蘭川的後背刺去,真誠地祝福他遭雷劈。
誰知就在這時,喻蘭川好像身後長了眼一樣,忽地扭過頭來,正對上胖子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王總,您好像有話要和我說?」
胖子激靈一下,腦門上立刻見了汗。
好在這時有投資方的人插科打諢:「我們蘭川有個特異功能,有人盯著他看,他立刻就能感覺到,神不神?王總準是嫌我們這幫中老年人油膩,剛才光看小鮮肉來著。」
胖子勉強跟著笑了幾聲,之後一路,硬是沒敢再胡說八道。
一行人很有效率地完成了實地考察,七座的商務車駛離開發區,朝著高樓林立的中央商務區而去。
「這個事我就不出報告了,沒有上會討論的價值。」回到公司,喻蘭川把平板電腦往司機手裡一塞,邊走邊和帶隊的副總說,「姓王的靠不住,二道混混一個,估計是先跟開發商說『我有個好項目,就是一時弄不到資質,啟動資金我出,你們玩輕資產,只需要派個團隊,冠個名,把攤子幫我支起來,根本不承擔風險,大家一起賺錢』,再跟投資人說『開發商是個大品牌,項目向來做得紮實,這回寧可把資金鏈崩斷也不肯放棄這塊肥肉,幸虧缺錢,才給咱們分一杯羹的機會,機不可失』,兩頭騙完,資金到位項目立項,他再卷一筆走人,空手套白狼。」
「你小子這張嘴啊,」帶隊副總笑了起來,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二道混混有二道混混的用處,畢竟是李總的朋友介紹來的,哪怕是看在李總的面子上呢,咱們不跑這一趟也不合適,工作嘛,有時候為著同事面子、人情世故,免不了犧牲一點寶貴時間,做些無用功,也都正常。」
喻蘭川笑了一下,沒接話。
現在有謠言說大老闆要退休,集團還沒動靜,公司里幾位副總已經斗得烏眼雞一樣,天天互相上眼藥,每個人都想拿起他們風控這把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作為這把繁忙的刀,喻蘭川周旋在腥風血雨中,已經連續一個月沒休過周末了。
他一側身,替同事們按下電梯:「我還要在會議室跟人碰幾個事,諸位先上樓。」
「喻總辛苦。」
「您能者多勞。」
電梯門合上,喻蘭川收斂了微笑,神色寡淡地往會議室走去,早等在會議室門口的助理追上來,給他遞了一杯咖啡和一疊紙質材料。喻蘭川掃了一眼,又把文件夾還給她:「我沒時間看了,你跟我口頭說說。」
年輕的助理訓練有素,立刻有條有理地低聲在他耳邊簡報材料內容。喻蘭川一言不發地聽,不時有人與他錯肩而過,朝他點頭打招呼。光可鑒物的理石地板上,衣冠楚楚的男女們行色匆匆。
社會刻板印象認為,那些頂鳥窩頭、油光滿面、終日以外賣為生的,肯定都又窮又喪,混吃等死,是註定被淘汰的失敗者。而與之相反,穿定製西裝、每天在CBD夾著電話招搖而過的,一定是都市精英,前程遠大,身後綴著一個加強連的狂蜂浪蝶。
然而,「猥瑣死宅」搞不好是拆遷戶,坐擁好幾套房產,過著躺著收租的幸福生活。
「都市精英」卻有可能是月月精光的房奴狗,香水用的都是小樣,每到月底都面臨著斷炊的風險,天天加班,然後被各大公眾號上關於「熬夜猝死」的文章來回扎心。
世事無常,這都難說。
比如形象與氣場都異常高冷的喻蘭川,就是這麼一位光鮮且潦倒的「都市精英」。
在仲夏的周五傍晚,已經連軸轉了一天的喻蘭川撐著最後一口氣,挨過了一場長達四個小時的電視電話會,吵得腦仁「嗡嗡」作響。在讓人戰慄的中央空調冷風下,他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往椅子上一癱,郵箱里又積攢了一打待閱待審的文件,他一個也不想打開看,只想回家躺屍。
翻郵箱的時候,他看見頭天有一封郵件顯示「未讀」,掃了一眼標題,心更涼了——那是銀行發來的信用卡還款通知。
喻蘭川給自己灌了半杯熱茶墊底,借了一點熱乎氣,這才打開了自己的「私人財務管理表」。
「時間管理」、「財務管理」和「健康管理」三位一體,都屬於「精英標配」,一個也不能少。那些規整的表格就像安全套,彷彿把生活往裡一套,就能掌控節奏、免遭蹂/躪似的。
而在喻先生這張個人財務管理表上,最顯眼的一欄就是「房貸」。
房,是當代青年的照妖鏡。
沒買房的時候,青年們個個自覺卓爾不群,遲早能一飛衝天,跟天蓬元帥肩並肩。
買了房以後,「天神們」就紛紛給貶下凡間、落入豬圈,成了灰頭土臉的二師兄。
喻蘭川出於一些原因,今年年初買了套房,看房的時候,他先是被市區里豁牙露齒的「老破小」辣瞎了眼,又差點迷失在燕寧市的遠郊區縣,一開始還很納悶,怎麼滿城廣廈千萬間,就沒有一個是給人住的呢?
後來他從自己身上找了找原因,明白了,這事不怪市場房源,就怪他自己錢少事多。
最後,經過諸多妥協,他總算定下了一套各方面都能湊合的,傾家蕩產地交了首付,成了一名光榮的房奴狗。
每月房貸近兩萬,期限三十年。
有期徒刑最高才二十五年。
銀行比監獄還狠毒。
而更缺德的是,這處讓他一貧如洗的「豪宅」還有一年多才能交房。這意味著,這一年裡,他每月還完貸款,還要另付七千多的房租。
除此以外,這一周的大額支出還有下半年的停車費八千五、兩份「結婚稅」兩千、以及老上司那非得這時候添白事的死媽……
喻蘭川對著屏幕發了會呆,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腰,感覺朝不保夕的腎正在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他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鹹魚」。
「鹹魚」大名於嚴,是喻蘭川的小學同學,當時那個班主任普通話不行,「於」「喻」不分,老開玩笑說他倆是親兄弟,於是時間長了,兩個脾氣秉性完全不同的男孩就莫名其妙地玩在了一起,成了發小。
於嚴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要當一條真正的鹹魚,不料事與願違,可能是有夢想的人不配當鹹魚吧——總之,他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名人民警察,別看歸屬於他管的都是些三隻耗子四隻眼的雞毛蒜皮,居然也時常忙得腳踩後腦勺,已經有一陣子沒騷擾過喻蘭川了。
「有事說,沒事滾,」喻蘭川在發小面前向來沒有偶像包袱,果斷扒了他裝模作樣的畫皮,露出惡劣本性,半死不活地從舌尖上彈出幾個字,「不喝、不約、不去。」
於警官忙說:「等等,蘭爺,你弟在我這呢。」
「哦,」喻蘭川聽說,面無表情地捏了捏鼻樑,「弟弟跳樓甩賣,一萬一只,不還價,支付寶轉我賬上,從今以後,他就是你弟了。」
於嚴:「別鬧,不是在我家,是在我們所,派出所!」
喻蘭川一頓,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犯什麼事了?」
於嚴義正言辭地譴責道:「你這混蛋玩意,當得什麼大哥,一天到晚就不能盼點好嗎?這是一個挺好的孩子,好心好意地助人為樂,扶老太太,結果老太太碰瓷,要不是有路人及時報警,剛才差點讓幾個流氓給打了。別廢話了,你快點過來!」
「這是好?」喻蘭川一撩眼皮,「這叫缺心眼吧。」
於嚴:「……」
「再說不是『差點』么,那就是沒挨打,我還有點事,讓他先在那等著吧。」喻蘭川把筆帽往鋼筆上一扣,「你給他喂點食,回頭我給你報銷。」
於嚴:「喂,你這個人渣,你……」
喻人渣已經掛了電話。
喻蘭川姓喻,他弟弟姓劉,因為兄弟倆是同母異父。
喻蘭川十歲的時候,父母因生活理念不合,和平分手,喻蘭川跟了媽,一年後,親媽又改嫁繼父。
不過這不是一棵小白菜的故事,據於嚴了解,喻蘭川的父母離婚後關係還不錯,而且都覺得對不起孩子,連同繼父在內,都給了他加倍的關懷。一個人加倍,三個人就是六倍,沉重的關懷差點把喻蘭川悶死,每天都被大人們煩得想離家出走。
弟弟出生時,喻蘭川已經上中學了,於是以「小孩妨礙他學習」為借口,出去住校躲清靜。他早逝的祖父有個親哥哥,喻蘭川該叫「大爺爺」,是個孤寡老人,當時老頭住得離他念書的中學不遠,節假日,他就常常以「陪大爺爺」為由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