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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三十斤的糧票交給了售貨員,除了錢和糧票之外她還遞了一個小本子過去, 給糧站的負責人勾畫一筆。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沒有光明正大的糧食銷售的, 全由國家統購統銷。城鎮的非農業戶口按照人頭分糧食, 農村戶口年底由生產隊分糧。下鄉前馮蓮就擔心女兒很有可能掙的公分還不夠養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糧油供應本交給了女兒,
她每個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糧食, 待遇非常優渥。一般城裡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糧食在30~35市斤。馮蓮所在的學校福利好, 給老員工漲了五斤的月供糧食。
上個月趙蘭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糧食, 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糧油本里富餘的五斤的份額借給了周家珍。
趙蘭香一口氣買了三十斤的麵粉的行為,讓周家珍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蘭香絕對是周家珍見過的最闊氣的有錢人無疑了, 她每次買糧食總是不帶眨眼的,吃的花的也處處闊氣, 每次來鎮里都買豬肉, 還愛挑瘦的買。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價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 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趙蘭香偏偏要豬肉、油分開買,忒講究了。
不過輪到要買豬肉的時候,闊氣的「有錢人」趙蘭香發現,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種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給寄的肉票就要見底了, 她的眉頭微不可見地擰了起來。
其實並不是趙永慶和馮蓮給的份額不夠多, 而是趙蘭香的胃口儼然已經非同以往了, 來到鄉下以後她隔三差五地吃點肉解解饞。對於後世頓頓吃肉的趙蘭香來說當然是節約了,但對比起習慣了物資匱乏有啥吃啥的18歲時候的趙蘭香,卻是顯得鋪張浪費了。
周家珍看見趙蘭香又提起腳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趕緊扯住了她:「咋還買豬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趙蘭香回道:「吃完了。」
雖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饞蟲已經咕嚕地叫囂了,人活在這世上為的不就個吃字。好活賴活,一日三頓。以往十八歲的趙蘭香沒見過世面也就算了,現在的趙蘭香可是經歷了過幾十年時代變遷的時代老人了,骨子裡的保守節約早就被新時代的精神改變地透徹了。
最後,她大膽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豬大腸和半斤豬腳。
周家珍眼睜睜地看著「闊氣趙」買完豬肉后,又拐去去供銷社買了點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醬油、白酒、陳醋等等也買了一些。趙蘭香四平八穩地將列好的購物單子折好放入兜里。要買的東西太多,她怕自個兒給忘了。
上輩子的趙蘭香雖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一掛人,但當年為了討好蔣建軍,當一名賢惠淑良的軍嫂,她苦練廚藝,只為給辛苦訓練回家的他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隨著時間的增長,她的手漸漸地被磨出繭子,手掌變得粗糙,她做的飯菜整個大院沒一人不說好。油熱了菜一下鍋,那從廚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饞。
後來趙蘭香嫁給賀松柏,賀家還有個吃貨大姐,兩個人正好湊到了一塊。一到周末,賀家的廚房就瀰漫著香氣,賀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單子上列了三十餘種香料,到處搜刮只買得到單子上的一小部分。趙蘭香也沒有氣餒,畢竟縣城裡的經濟條件和物資水平遠遠比不上城裡,能買得到一半都不錯了。
趙蘭香這一趟可謂是滿載而歸,周家珍也捎帶地扯了兩尺土布準備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條件跟趙蘭香是沒法比的,但她心態很好,下鄉了那麼多年自個兒也攢了一筆小錢,不愁吃穿。
只不過快到了適婚的年齡,從來沒煩悶沮喪過的周家珍頭一次發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裡紮下她的根嗎?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著的心滿意足地回大隊的趙蘭香,頭一次羨慕起她的年輕和活力了。
……
周家珍幫趙蘭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賀家老屋,趙蘭香拿出了三丫給她留的野果子犒勞周家珍。這種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時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豬草的時候能帶回一兜,沒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視為珍貴的寶貝,年年都盼著夏天快點來,山裡的捻子快些熟。
很顯然周家珍也愛極了這種水果,她驚喜地連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滿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幾天去山上揀柴火都見不到它了,被人摘禿了。」
在山上打慣了豬草的賀大姐和三丫,把山裡的寶貝都摸熟透了。
趙蘭香只是笑笑,給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兩大碗的水,打了個飽嗝,「想不到這賀家雖然窮是窮了點,這幾間老屋倒是挺實在的。雖然我的話你不愛聽,但是賀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趙蘭香的房間,忽然發現了什麼,搖了搖頭走了。
這時趙蘭香提著一副的豬大腸正準備到井邊清洗,驚訝地發現了蹲在自留地里給菜苗澆水的男人,豌豆苗順著爬滿了籬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軀。
他看見趙蘭香投來的驚訝的眼神,冷漠地撇過了頭。
原本趙蘭香並沒有離愁別緒的,也被小虎子鬧得鼻子一酸,眼淚險些墜下來。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視野中迅速倒退,最後被滿眼的綠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車后,帶隊的指導員念著名單,念了十來個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蔣麗赫然也在列,看見趙蘭香的時候也是一震,旋即臉上排斥的意味濃濃。
趙蘭香不由地感嘆自己跟蔣家人的緣分。
眼前的這人正是趙蘭香上輩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幹家庭,眼高於頂的從來沒瞧得起趙蘭香,挑剔又高傲,時常故意作出一堆爛攤子給她收拾。以前為了家庭的和睦為了蔣建軍,她都忍了這個大小姐,如今……
趙蘭香權當做沒看見,把人當成空氣,沉浸在要去見賀松柏的喜悅之中。
汽車、火車、牛車倒騰地著換,趙蘭香抵達河子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趙蘭香特意在下火車前特意換身衣服,進了村說不定就能見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見面,怎麼可以寥寥草草?
她換上了新衣裳后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就煥然一新了,乾淨整潔,跟滿車穿得皺巴巴的知青看起來就是格外地不一樣。
蔣麗被長途汽車折騰得一臉菜色,來到河子屯的時候已經變成一隻軟腳蝦,連瞪趙蘭香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被分到河子屯的僅僅只有她們兩個人了,但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知青卻有三個,湊在一起正好夠五人。
幾個人坐著牛車翻過了坑坑窪窪的山路,趙蘭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裝在了兜里,臉上帶著微笑、昂首挺胸地跟著指導員進了村子。
幾個黑黝黝的小蘿蔔頭蹲在村頭看著一群知青入村。
趙蘭香只是朝著那個方向隨意地掃了一眼,眼前驟然地一亮。連旁邊病怏怏有氣無力的蔣麗,都感染到她身上無法抑制住的愉悅。
趙蘭香眼尖地看到了賀松柏的親妹子,賀松枝。她見過賀松枝七歲的照片,跟眼前這個小蘿蔔頭看起來是一模一樣的。
她手搭在口袋裡,走過去給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顆糖。
賀松枝這隻小蘿蔔頭遠遠地蹲在角落裡,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臉蛋髒兮兮的跟幾天沒洗過一樣,只拿一雙羨慕的眼神看著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熱乎乎地期盼著,又忍住不去看趙蘭香,柴瘦的小手繼續扒拉著泥土。
趙蘭香分完了這群小孩,走過去遞上一顆最甜最貴的巧克力糖給賀松枝。
她笑眯眯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她剝開了包裝紙,投入了小蘿蔔頭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賀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湧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頭,不敢開口。
賀松枝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賀松枝沒跟吭聲,趙蘭香也沒追問,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蘿蔔頭的兜兜里,笑著說:「回到家再吃,別讓人家知道你有這麼多的糖。」
趙蘭香說完話后,指導員吼了一嗓子,「還不快滾回來!」
蔣麗幸災樂禍地抿嘴笑了,趙蘭香連忙應了聲,歸隊。
一個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過來,把賀松枝抄手抱起,小蘿蔔頭咕噥地嚷了幾句。
趙蘭香轉身一看,整個人頓時驚愣在原地。
這是……年輕時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砰砰砰,心熱得連帶著臉都開始發起熱來。
那個男人背對著她,抱著自個兒的妹子。等到趙蘭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準備直接走過去搭訕幾句話時,他側了一下身來,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眼神交匯。
趙蘭香愣住了,這熟悉的輪廓,真的是賀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沒有歲月沉澱下來那種穩重儒雅,但年輕時候的他卻有青澀的英氣。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頭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補丁。一條爛褲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這樣破爛的穿著,減損了他幾分俊氣,又窮又酸,看起來就讓人鄙夷。
然而落在趙蘭香的眼裡,自己的男人再窮那也是怎麼看怎麼的順眼。
趙蘭香遇見賀松柏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那時候的賀松柏擁有的更多的是氣質,厚實沉穩,不疾不徐,是歲月和苦難洗盡之後的平和與溫良。
他收回了視線,單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賀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著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腦袋。
「傻丫,咋餓得連土都吃?觀音土吃不了的,會漲肚,快吐出來!」
他的身上充滿了一股桀驁不馴的野氣,看起來兇狠惡煞,但目光觸及了自個兒的妹子,堅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賀松枝嘿嘿地笑,咧開嘴露出裡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個姐姐給的。」
賀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顏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觸到了趙蘭香,沉默地抱著賀松枝走了。
指導員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趙蘭香。
趙蘭香見過了賀松柏之後,心裡流淌過了一股熱意,宛如滾燙的熔漿流過。被指導員的批評了,也沒有往心裡去。
「是!我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後一定牢牢銘記組織的紀律,嚴格要求自己,爭取做一名優秀的知青,建設國家廣闊的新天地!」
指導員聽了這女娃子清脆響亮的聲兒,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臉蛋,也歇了教訓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