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42 極大極小
引力在魚龍號周圍激蕩，那是肉看無法看到的滔天巨浪，那是如同崇山峻嶺直擊而下的重錘。鋼鐵在這裏會像豆腐一樣被捏碎，就算是一顆行星進來，也很快會被引力的牙齒撕扯、咀嚼，最後隻留下鬆散的塵土遺骸。
引力是一種基本力，引力的影響範圍超越三維空間，引力是物質在空間定位的標準。在不同文明的物理體係內，對引力有著不同的理解，但所有人都認為引力不可小覷，而且是星艦在宇宙時代最需要關注和處理的物理力量。
自從站起來那一天，人類就想著克服引力，這也幾乎是所有智慧生命骨子深處的文化烙印。能有這種想法，說明這個文明的智慧生物生活非常安逸，沒有見識過天土大陸引力異常區內部的情況。如果“有幸得見”這裏恐怖的風暴與閃電，那絕對不會再有征服引力的想法。
所謂的引力風暴，是指引力場分裂時，物質和空間被向外撕扯的一種破壞現象，它在引力波雷達上的樣子很像是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的龍卷風群。引力閃電則是引力場向中央聚集，物質和空間劇烈摩擦，宛如各處、隨時都在進行微觀粒子的對撞，然後引發的劇烈電磁釋放現象。那種閃電可不是從一處向周圍蔓延、如同從天而降的爪子或者一道劃破長空的利劍。異常區的閃電是一團一團的，如同漩渦一樣，更像是衛生間下水道口衝不下去的長頭發，或者陳舊房屋裏堆疊起來的蜘蛛網。
這樣的引力閃電一層層、一圈圈、一堆堆不停纏繞到魚龍號的引力屏障上，逐漸積累壓力，然後在引力風暴發生的時候一起爆發出來，如同太陽在身邊升起。這絕不是什麽浪漫的場景，而是恐怖，想象一下太陽的溫度、輻射，以及將它們向著宇宙深空拋射的狂暴力量。魚龍號時時刻刻都在經受比一般太陽還要凶殘的力量，然後保持了完整。
“真是好護盾。”大聖和艾瑞克斯異口同聲地說道。
為了承載更多的護盾和發動機，膨脹後的魚龍號現在的身長足有一百三十公裏，寬度十二公裏，絕對的龐然大物。一般的城市都沒有它這樣的占地麵積，且不說它還是基本的圓柱體，在高度上還可以碾壓喜馬拉雅山。它的體積和護盾的強度已經不是異常區可以輕鬆對付的了，感覺更像是一塊新的天土大陸飛了過來。
這樣說也沒什麽錯誤。異常區雖然危險，但也就在天土大陸的側麵張狂而已，對這裏正反兩個主要的表麵沒有任何影響。如果算上能量與護盾的密度，魚龍遠大於天土大陸，它能成為引力異常區解決不掉的硬骨頭也就順理成章了。不過異常區可沒有智慧，更不懂的暫避鋒芒或者見風使舵，它隻會一個勁的朝魚龍號展開攻勢，將更狂暴、更危險的力量打過來。
——
引力屏障功率穩定，目前維持在17%。其中外界威脅的曆史峰值為16.87%。統計模型認為外界的波動在加劇，方差已經從3提高到5，越來與不穩定。是否增加冗餘？——
“提升到20%，暫時維持在這個程度。”艾瑞克斯在控製台上輸入授權，然後將探測器的數據內容放到主屏幕上。那是十多萬個一直在發生變化的數字，它們將魚龍號護盾外麵的引力變化以數字形式記錄下來。
不斷地采樣、不斷地記錄，龐大的數據在魚龍號的係統內運行。外麵的引力場千變萬化，唯一能夠表達出來的情緒類似狂怒，甚至它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而艾瑞克斯試圖對它進行解析。運用複合進化人的引力矩陣，將他們在製造引力彈射器時的研究成果放到當前的環境來；同時運用地球·環盟的知識，將他們在製造引力屏障時的研究成果也投入進來。艾瑞克斯設計了一套從工程學角度處理異常區環境的基礎模型，它正在努力找到成為參天大樹的生長方向。
魚龍在減速，很快就發出警報：粒子反衝推進器失靈，反作用力失效。艾瑞克斯說不用擔心，這本來就在預計之中。當空間環境混亂的時候，向“後”發射的粒子極大概率會被空間波動帶走，因此來不及向“前”產生反衝力。粒子反衝推進器在這個時候隻能大體上向“外”發射粒子，因此隻能用來固定自己，而無法推動前進。
“啟動主引擎進行推進，啟動曲速引擎並設置為檢測模式。”艾瑞克斯暫時放下計算工作，按照預設的方案對魚龍號進行設置。他對大聖和研究員解釋道：“在這裏隻有空間能夠移動，因此壓縮噴射空間的主引擎以及曲速引擎能夠工作。”
“這種環境裏還能曲速？”大聖搖搖頭：“你是不是計算錯了？”
“哦，當然不能真的曲速。”艾瑞克斯一邊繼續完成設置，一邊解釋道：“曲速是要把前麵的空間沿著星艦側麵搬運到身後去。由於引力屏障外麵的空間非常混亂，任何空間在搬運過程中都會被吸走，因此無法完成曲速的全過程。不過曲速引擎至少可以搬走咱們前麵的空間。這時，相對非常穩定的魚龍號就成了填補空間空缺最受歡迎的客人，也就能讓魚龍號稍微前進一點。”
大聖愣了一下，問道：“曲速引擎可以隻做一半的工作嗎？我在這方麵學的很少，你可不要騙我。”
“正常的曲速引擎沒有這種能力，但是工程師的好處就是能造引擎，也能改引擎。而且……”艾瑞克斯嗬嗬笑了兩聲：“反正用壞了就扔，魚龍號的生產能力足夠咱們浪費的。”
工程師技術再好，也無法違背物理定律。曲速引擎再怎麽玩花樣，最終還是會更快地消耗完使用壽命，當作廢品處理。也就是魚龍號上有膜對撞機、息壤球和強大的星艦工廠，否則曲速引擎再多也不夠消耗的。
艾瑞克斯聚精會神盯著星艦的飛行姿態數據看，然後點了點頭：“不錯，曲速引擎可以帶動星艦。雖然效率不怎麽樣，但至少我的工程理論是正確的。主引擎也不錯，也就是降低了80%效率而已，足夠推進了。”
聽到這話，大聖撓了撓下巴上的白毛，說道：“你小子原來還不確定進來之後能不能飛？”
“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我做了預案，不會有問題的。”艾瑞克斯道：“哪怕極端情況下主推進引擎和曲速引擎都不能用，我也可以用拋射分離的方式讓魚龍號觸地。大不了爬著出去，或者將地麵整個鑽透，想去哪裏都行。”
“你啊你啊！真有你的啊！”大聖欣慰地笑了，“你平時不怎麽說話，但是做事還是挺靠譜的。接下來你要怎麽找失蹤的星艦？”
“還是靠那些帶有數字序號的求救信號。一個是確定方向，一個是盡可能找數字大的。”艾瑞克斯抬手指向艦橋右前方最大的一塊屏幕，對大聲說道：“那邊是我要建立的空間模型，用來追蹤引力變化，以便推算求援信號到達我這裏時的軌跡。我有個理論……”
異常區的引力和空間不斷變化，雖然護盾能夠保證星艦完整性，但還是會被變幻的環境改變位置。與此同時，星艦上發出來的信號也會被挪來挪去，造成雙重亂序，導致魚龍號與求援的星艦難以互相定位。在單獨的測向雷達上，目標星艦的位置飄忽不定，就像隨機出沒的幽靈一樣。
但是引力不是魔法，或者說不是人們概念裏的“魔法”。就算是在異常區內，它也還是引力，已經存在的與引力有關的物理規則還在起作用。艾瑞克斯認為這裏的特殊是一種加法，是天土大陸超巨型的引力屏障“加”給它的。如果能找到這個“加”，這裏的異常就會重新變成正常，一種新狀態下的正常。
如果不是非常必要的話，艾瑞克斯也不想在理論方麵投入太多精力，他更擅長的是工程，是用行動來解決問題。因此他的計劃也是從工程角度出發，先駕駛星艦進來，嚐試以測向雷達以及不斷地掃描追蹤來逼近求援信號的源頭。從概率和統計學來看，越接近源頭，會有如下現象出現：序號數字總體變大，同一序號重複出現，信號出現的頻率增加，信號強度變高。
魚龍號在主推進引擎的動力下劈開引力亂流，一直在前進，但以上現象都沒有出現。這有三個可能：一是航線並沒有向著中心，二是采樣數量還不足以形成變化，三是異常區的引力導致數據離散的程度遠超預計。換句話說，數據被打得太散，拿到手裏的一直都是芝麻大小的麵包屑，永遠拚不出摩天大樓一般的蛋糕來。
在操控魚龍號進行多次變向，並且行進了非常遠的距離後，艾瑞克斯知道自己必須破解謎題，而不是嚐試繞過去。“這樣不行，完全是在繞圈子！”他在控製台敲下命令，然後說道：“準備腦池，準備兵馬俑機器人。”
“發生什麽了？感覺你有些焦急。”大聖睜開假寐的雙眼，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別急，冷靜一下，給我說說。”
“大聖我沒有著急，我隻是覺得麻煩，不得不用我不太喜歡的方法來解決問題。”艾瑞克斯用力搓搓臉，說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在追蹤信號，但是一直沒能找到基本方向。”
“對，這我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我還看外麵的風暴閃電，後來看膩了，我都睡了一覺。”
艾瑞克斯笑笑，說道：“外麵的景色看多了會讓人煩躁，然後困意就會上來，我的感覺也是一樣。不過真正讓人困倦和難受的不是風暴和閃電，而是隱藏在後麵那些無可名狀的物理規則。”
大聖點點頭：“的確是這樣。你的元粒體修煉不錯，已經開始自覺地觀察大道了。我的元粒體衰弱……不對，就算最強盛的時候，我在這方麵也是個偷懶的。你看出什麽沒有？”
搖了搖頭，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一點失落，艾瑞克斯說道：“魚龍號的體積、長度都很大，收尾之間就應該能夠測出差異性，但是現在一直沒有這種現象。若是一般的行星，或者具體拿地球來說吧，魚龍號降落時都已經具備改變潮汐的反應了。但在這裏……”
艾瑞克斯將記錄了信號探測以及魚龍移動軌跡的綜合圖表展示給大聖看，那東西比鬼畫符還難理解，比信手塗鴉還亂。“我用複合進化人以及地球·環盟的理論進行計算，得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魚龍號體積小於原子核，而我要追蹤的星艦比地球都大——我說的是相對大小。”
“那的確不可能。”大聖搖搖頭：“哪怕用魚龍號和天土大陸相比也不可能形成這麽大的差距。”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理論出現問題，工程學就隻剩下窮舉的蠻力了，但……時間不允許咱們這樣窮舉下去，畢竟這是一次救援。”艾瑞克斯說道：“所以我準備啟動方案3，強行計算這裏的引力變化，用算力堆出一個理論來。我不管它是不是全麵，隻要能用就行。”
“不要這樣想。”大聖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無所謂，而是表現出非常嚴肅的態度。“我聽人說過，你怎麽對待道理，道理就怎麽對待你。在探索新領域的時候，你一定要認真對待，寧可不能用，也要盡可能全麵。因為元粒體太容易給你片麵的結果：它為你服務，便會為你的懶惰服務。”
“誒，還有這種說法？”
“元粒體隻有一部分在這個世界上。”
大聖的話在無意中點亮了艾瑞克斯的思維。元粒體在他體內運行，可以有質量有形體，也可以無質量無形體，這是因為它本質上是更高維度技術在當前世界得投影，它呈現出來的狀態就難以捉摸——如同麵前的引力異常區一樣。
“這裏的引力若具備與元粒體類似的性質，理論上是否可行呢？”艾瑞克斯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