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織雲(十二)
“喲!可以啊!”莫良誇張的豎起拇指晃了晃,“算你是條漢子。”隨即臉色一變,露出狠戾的神色,陰沉的說:“別跟我裝蒜了!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本來上午已經給了你們一條生路,晚上偏又返回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隻怕從今往後這濱城裏,再也沒有你們二位的聲氣兒了。”
宋可遇略微緩過氣來,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隻要熬到冉不秋那個南霸天醒過神兒來,還怕沒有這個莫良的好果子吃?
他慘白著臉抬起頭,嘴朝著織雲一努,“不過為著幾個錢嘛,你不知道吧,他可是濱城最有錢的大老板,你要什麽投資,他都能給你,要什麽讚助,隻要說出個數目來,沒有他辦不到的。”
莫良“哈”的大笑了一聲,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來,抵在宋可遇臉頰上,按出深深的凹痕,刀刃鋒利冰冷,宛若下一秒就要劃破他的皮膚。
莫良瞪著眼問:“他?老板?”
宋可遇小心翼翼的向下點了一下下巴。
“哈哈哈!”莫良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笑得眼角都溢出了眼淚。
宋可遇臉上一輕,就見莫良又彎腰用匕首在織雲臉上拍了拍,“他?大老板?”
宋可遇連連點頭。
莫良慢慢直起身,冷冷盯著宋可遇,“你們這套糊弄鬼的說辭,也就騙騙我那死心眼的爸爸,他還真以為你們是來拿錢投資的。哼,公墓看門兒的老拐頭都告訴我了,你們半夜三更的潛進公墓裏挖人家的墳頭,棺材都啟出來了!原來你們幹的和我是一樣的營生。”
宋可遇一時無語,關於這件事,他確實無從解釋,隻好垂頭喪氣道:“好吧,沒想到是在這件事上露出了馬腳,隻要大哥放我們一條生路,我托曹哥給咱們當個中間人,正式給哥哥賠禮道歉,到時還有好東西來孝敬哥哥。”
莫良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喲,原來真是同行啊。你早說多好,現在晚了!”
“怎麽?”宋可遇拿眼瞟著織雲,盡量拖延著時間。
莫良獰笑道:“你們又是冒充投資,又是挖墳掘墓的,不就是為了那麵鏡子嘛。這麽些年了,那白家居然也想起這麵鏡子來。我就猜到一定是那麵鏡子很值些價錢,就讓我爸趁著白家沒來人,半夜回去館裏調包,可誰知道……”他臉上露出驚恐又痛苦的表情,“誰知道也不知怎麽的,我在後窗根兒後頭聽見我爸一聲慘叫.……那叫聲.……然後我爸整個人就著起火來!整個館裏也著起火來!鏡子被甩出窗外,我拿著鏡子沒命的跑……跑.……”
莫良就這樣瞪著驚恐的眼睛,望著黑暗中虛無的某處,半晌回過神兒來,惡狠狠的湊到宋可遇耳邊說:“我爸一條命,就換來這麽一塊破鏡子,嗬嗬,都說這鏡子邪性,邪性好啊,邪性的更值錢。不過你們!”他拉開些距離輕蔑的看了織雲一眼,“你們就負責給我爸陪葬吧,也省得他老人家黃泉路上孤單。”
莫良彎腰幾下挑開織雲手腳上的膠帶,輕蔑的說:“娘們兒似的,剛才真是多餘綁你。”說著將匕首抵在織雲完全暴露出來的脖頸上,牆上曖昧的燭火,將匕首下細瓷一樣的皮膚映照的更加脆弱白膩。
“別!別!”宋可遇脖子上暴起了青筋,大喊著吸引莫良的注意力,“他連醒都沒醒,殺起來多沒意思,你再等一會兒,我陪你聊天,我我我……我在國外也收過東西,我講給你聽!”
宋可遇語無倫次的大喊大叫著,莫良沒所謂的起身過來,“也罷,早死晚死隔不了1分鍾,先解決你也是一樣的。”說罷果然拿刀抵在宋可遇的脖子上,眼色一沉,手下便要使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旁邊兀的傳來一聲尖叫,宋可遇驚喜的目光一斜,卻隻看見蘇醒過來的織雲那標準的驚恐眼神。
織雲起身飛撲過來搶奪莫良手裏的匕首,莫良不防,被她推了一個趔趄,迅速回身舉刀來刺,織雲眼看無力阻擋,嘴裏叫一聲“宋秘書”,回身緊緊抱住宋可遇,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刀勢,隻聽“噗”的一聲,刀身齊根莫入了織雲的後心,白色的襯衫上頓時湧出大股鮮紅的血漿,頃刻染紅了白衣。
織雲眼角滑落一滴淚,無聲的軟倒在宋可遇腳邊。
眼前發生的一幕不過瞬息,宋可遇頓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呼吸困難,胸腔中的窒乏感壓迫的他快要爆炸,他脖子上立起來青筋,再也沒有了剛才調笑的心思,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悲痛使他發瘋的衝腳下狂喊道:“織雲!織雲你站起來!你還沒有找到你的兒子!你還沒有幫白老先生找到鏡子!你起來!你起來啊!冉不秋!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懦夫!你配不上織雲的信任!什麽千年不死,我鄙視你!我一輩子瞧不起你!織雲!織雲!”
他連綿不絕的呼喊似乎提醒了莫良,剛剛殺死一個人,使他精神異樣的亢奮,他學著發瘋的宋可遇做出因悲痛而扭曲的表情,玩了一會兒,有些累了,將帶著血珠的匕首往腰間一插,回身去木門外捧進一團報紙。
宋可遇沙啞著聲音粗喘著,眼神緊緊盯著莫良不放。
莫良幾下撥開報紙,露出裏麵色澤暗淡的一麵銅鏡來。他戲弄般的立起鏡麵去照宋可遇那張憤怒悲痛的臉孔,咧嘴笑道:“你們不是一直在找它嗎?雖然你們拿不去了,不過我可以用它送你們一程啊。讓我來看看,它是怎麽著火的?燒他個一了百了,豈不給我省事。”
他翻來倒去的擺弄那麵鏡子,可是並沒有出現他預期的效果,他又轉過鏡身,朝自己臉上照了照,鏡麵詭異一閃晃了他的眼,正懊惱間,肩膀卻被什麽從後麵輕輕點了一下。
他隨手往肩膀上一撫,下一秒,又是輕輕一下。
莫良眼神一變,驀然轉身的同時,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莫良悚然看著剛剛被自己捅死的那個男人,此時正抱臂胸前,斜揚著狹窄的下巴,站在他身後,好整以暇的乜斜著他。他有些恐懼,但並不膽怯,那個男人居高臨下的姿態激怒了他,事已至此,他橫下心來,趁著對方不備,一刀刺進對方胸膛。
他下手用盡全力,隻求一刀斃命。
可下一秒,他被自己力量的慣性裹挾著,狠狠跌在了地上。而那個倨傲的男人則緩緩轉過身來,朝跌在地上狼狽的他,頗感無趣的搖了搖頭。
怎麽會?莫良無意識的長大了嘴,他居然……直接穿過了那個男人的身體,毫無阻礙!
而於此同時,原本躺在宋可遇腳下那個無聲無息的“屍體”,也“嚶嚀”一聲,悠悠轉醒,捂著自己胸口,略顯孱弱的站起身來。
莫良在兩張一摸一樣的臉孔上來回流連,突然怪叫一聲,衝向木柵門,但那扇隻是虛虛掩著的木門,卻任憑他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拉不開。
莫良驚嚇過度,變得癲狂起來,他先是無力的跌坐在牆邊發出野獸一般嗚咽的怪叫,片刻之後又立起身來,激烈的揮舞著雙臂,在窯洞裏狂砸亂摔。
洞裏空間局促,沒有讓他施為太久,幾把椅子就被砸的稀爛,他困獸一般伸出十指,在土牆壁上抓撓,直抓到指尖血肉模糊成紅色的一團。
他絕望的一揚手,打落牆壁凹槽處的蠟燭,蠟燭在空中劃出一條細小的光線,落在了地上那麵銅鏡旁邊。本就昏暗的空間裏,隻剩下地麵那一小處光源,瑩瑩的燭火在鏡麵上晃了晃,猝然裂變出熊熊烈焰。
銅鏡就像被點燃了一般,整個鏡麵都劇烈燃燒起來,冒著氣泡,冒著白煙,如同一盤沸騰的銅水。
莫良緩緩跪下身來,雙眼失神的伸手去夠那銅鏡,嘴裏喃喃不止的叫著“爸爸、爸爸”。
他血肉模糊的手指與沸騰的銅水一觸即燃,可莫良卻像失去了感知,任由自己的整個身體像火山噴發後滾燙的岩漿般黢黑、崩裂、血水橫流,直至冷卻、僵硬,成為跪在地上一具猙獰的焦屍。
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唯剩下揮之不去的焦糊味道,令人作嘔。
織雲上前幫宋可遇解開了手腳的束縛,扶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冉不秋將蠟燭重新放置在牆壁間的凹槽處,托起地上安靜如初的那麵銅鏡,饒有興味的自言自語道:“這人間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不僅突然有了個能夠看見我神識的凡人,還被我發現了這麽有趣的‘戾鑒’”。”他屈指在鏡麵上敲了敲,可惜道:“難怪這麽久都沒有被幽冥收回去,畢竟煉造自人間,法力十分有限。”
冉不秋等了一會兒,卻無人應和他,他不解的扭頭去看宋可遇。
宋可遇與他直視了一會兒,毫無戰鬥力般頹然的垂下頭去。
冉不秋略蹙一下眉,疑惑的問:“你不是沒傷著嗎?”
織雲咬咬嘴唇,終究沒有言聲,宋可遇自嘲的輕笑一聲:“冉不秋……織雲,剛才有那麽一瞬間,我居然真的以為,你們死了。”
冉不秋不屑的“哼”一聲:“織雲本就是魂魄,你讓她怎麽再死一回?還是……宋秘書,你愚蠢到,以為我會死在一個凡人手裏?”
宋可遇沒有說話,與織雲相互攙扶著,站起身來。
冉不秋疾言厲色道:“你做出這般難看的姿態來……”他倏然一頓,緩和下語氣後知後覺道:“難不成是在擔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