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康康(十三)
宋可遇默默無言兩眼淚,隻想此刻能飛天遁地,無論何處,總之能逃開麵對冉不秋的境況就好。他心裏還十分別扭,原本也自詡是個豁達的人,可是心裏就是有說不出的執拗,仿佛冉不秋不先道歉,就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兒似的。
冉不秋看起來可比別宋可遇更不爽,他冷眼瞧了半天宋可遇和呂嫵在一旁你來我往、擠眉弄眼,隻覺得比看見滾圓蠕動的竹蟲還讓他惡心。
若是還有選擇,他想自己是絕不會主動來醫院找宋可遇的,畢竟他的火氣也還沒消呢。
宋可遇走後,他試圖慫恿康康跟著一起出門轉轉。
康康受了兩人吵架的餘波影響,再麵對冉不秋時老實了許多,怯怯的答應了一聲“好”,想想又問,“去哪?”
冉不秋雙臂抱在胸前,眉頭挑一挑,“你沒上過學,不如去大學裏麵瞧瞧,彌補一下身為一個文盲的遺憾。”
康康雖然年紀小,也擋不住被對方氣到一頭黑線,他內心的天平開始向宋可遇傾斜了,虧了送他來的鬼差還極力的遊說他說爻渡大人是個好人。
你才是文盲,你全家都是文盲!
康康腹誹了一會兒,權衡了一番利弊得失,才撇著嘴說:“我雖然沒有上過學,可也不是文盲啊,我爸媽教我小學課程,和同齡人比一點沒落下。我對大學沒什麽向往的,我就想玩點兒爽的。”
康康直覺話剛出口,冉不秋就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時也不敢再多話。
冉不秋也不理他,兩人大眼瞪小眼的靜默了許久,冉不秋瞄了一眼手機,又冷聲提議道:“你想玩爽的,那我們不如去醫院的太平間逛逛,現在天氣悶熱,去那裏消暑納涼喝喝下午茶也不錯。”
可康康一聽見要來醫院,就咧開嘴坐在地上耍賴,說一聽見“醫院”兩個字就覺得天旋地轉,這倒讓他為難起來。
更絕的是,一聽說要來醫院,原本打算返回陽間吃喝玩樂的康康居然寧願冉不秋用結界把他困在房間裏,也堅決拒絕外出。
冉不秋沒了辦法,畢竟他的職責所在,並不能強迫執念魂魄做出什麽背離他們本意的事情,相反,還要盡量促成輔助。
冉不秋無奈,指尖煩躁的在辦公桌邊緣敲打,一不小心,碰倒了常年擺放在那裏的一個紫黑色香爐。香爐口徑不過一個成年人拳頭那般大,終年不見香火,卻積滿香灰。
冉不秋原本沒有當回事,可不過幾息,他不禁雙眸一黯,隻見傾倒出來的幾縷殘灰窸窸窣窣的自桌麵向一處凝聚,漸漸匯集成一片暗沉,那片暗沉浮至半空中,似紙非紙,隨後自中間向外延燃起青色的火焰。
火焰的走勢緩慢,但冉不秋已經明確的辨別出了暗沉上燒出的字跡。
他抬起右手淩空一揮,那片暗沉又化為細碎的殘灰,落回到香爐裏。
他的臉上終於顯出幾分嚴肅來,盯著康康問道:“你真的不去醫院?”
康康剛才尚且不願意去,此刻明知有事要發生,自然更是一千個不願意,隻把腦袋搖成撥浪鼓。
冉不秋抓緊康康的魂魄,往霸主身上一丟,隨手在房間裏劃下結界。
康康操控著笨重僵硬的身子緩緩站起身來,有些好奇的試探問道:“大叔,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冉不秋原本已經打算離開,聽見康康的話,立時雙眉倒立,拿起電話撥給劉秘書指示道:“立刻給我的辦公室斷網!”
康康驚訝的大張著嘴,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樣子。
冉不秋雙眼微眯,“你叫那個人哥哥,叫我大叔,嗯?”
康康還沒等細細揣摩這話裏的意思,冉不秋已經閉門而去。
“冉總,是發生了什麽事嗎?”醫院的走廊裏,宋可遇也這樣問道。
冉不秋不發一言,轉頭走到走廊拐角較為隱秘些的地方,才道:“鬼差不見了。”
宋可遇大驚失色,“我不久前還見過他啊,就在濱城大學,他是去追袁樹人的魂魄……我不明白,魂魄可以丟,現在連鬼差大叔都可以丟.……你們的係統是不是真的有bug?”
冉不秋眼角下方的神經跳了跳,下一秒伸手捉住了宋可遇的手腕,揚至他眼前。
“宋秘書!”冉不秋頓了一下,略一搖頭,“不對,你已經被我辭退了,宋可遇!”他的聲音冷淡,卻有說不出的清悅。
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宋可遇兀的心頭一軟。
但冉不秋並沒有意識到宋可遇不過一秒的異樣,他微微揚著頭,嘴角現出一絲不屑的弧度,繼續道:“你手腕上係著鬼差的‘鎖魂帶’,是與他聯係最緊密的人,我就是為著這個才來找你的。”他想想又補充道:“我根本不想見你,你不要多想。”
額.……
宋可遇本來沒多想,被他一提醒,想多想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想。
不過他與鬼差大叔好歹有過幾麵之緣,若鬼差大叔真的不見了,他確實也十分擔心。他想著想著不禁悠然歎出一口氣來,康康要他擔心,呂嫵的事要他擔心,現在鬼差大叔也讓他擔心,他是不是應該改一改自己的性子?
隻是要改性子也不是一蹴而就,凡事還是要分清主次。
宋可遇忙把手腕上的麻布帶子解下來,可緊接著而來的卻是難以忍受的刺癢感直衝四肢百骸。
他手腕上的細小水泡原本已經匯聚成幾個大些的水泡,泛著微微的紅色,可隨著一見光源,又迅速細密發黑,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宋可遇手裏的黑麻布帶剛被冉不秋接過,就用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傷處外延,他蹲下身,臉上的表情因為忍耐而變了形,冉不秋略向前傾身,才聽清他斷斷續續的說著:“你快去找鬼差大叔吧,別讓他有危險。”
冉不秋微微愣了一下,目光定在他的手腕上,半晌才疑惑道:“你一個活人,被陰鷙之氣灼傷,應該刺癢難耐、恨不得斷腕以求解脫才是,你不求我對你施救,卻隻是讓我快去找鬼差?”他搖搖頭,神色裏倏爾有了一絲憐憫,“莫非你天生智商低下,智力上有些殘障?”
若是平時,宋可遇拚著吐出一口老血,也要痛快的反唇相譏。可此刻的忍耐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唇角隻勉強微微擠出一絲苦笑,解釋道:“你如果要救我,不問我也會救。既然你不願意,我又何必自取其辱,還不如爭取出時間讓你盡快去找鬼差大叔,找到了好讓他把這布帶再借我用用。哎!你快去吧,不然我真是白忍了。”
冉不秋卻不疾不徐的注視著他,狹長的眼角一睨,問道:“他可曾告訴你治愈的方法?”
宋可遇已被折磨的快要發狂了,咬著牙道:“好像是說用一條魚,煮成酸梅湯。”
冉不秋麵色一滯,顯出十分詭異的隱忍之色,可隨即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那笑聲清悅難以描述,猶如風穿竹葉、雨打銅鈴,蕭蕭肅肅,疏朗清舉,不突兀,不俗媚。那狹長的眉眼微彎成一泓上弦月,修長的手指虛握成拳,抵在薄唇之上,瓷白的皮膚溫潤若有玉光。
這是他第一次看他開心大笑。
隻是,若換一換場景就更好了。
冉不秋笑了良久,還是停不下來,邊笑邊說:“鬼差必是告訴你,石湖有魚,其名橫公,刺之不入,煮之不死,需以烏梅兩枚煎煮方死,食之可除邪魅病患。”他笑得微彎了腰背,“怎麽到你這裏,卻變成了一劑魚腥酸梅湯。”
宋可遇全身戰栗,臉上已經虛白出汗,聞言也不反駁,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氣勢,還附和的笑了兩聲,才虛弱的說:“不知道你這千百年來真正的開懷大笑有幾次,如果次數太多了,倒顯得我今天受得這番折磨不值得了。”
冉不秋的笑容驀然凝在臉上,他努力回想著宋可遇所說的開懷大笑,仿佛也有過吧,有過嗎?他的記憶一片模糊,甚至並不十分清楚何謂真正的開懷。
是魚湯太過荒謬有趣嗎?
還是說魚湯的這個人太過詼諧?
他的情緒激蕩未明,再往深處想,靈台又一片積糊,不禁疑惑的去瞧宋可遇。
然而說出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的宋可遇,卻並沒有再回以他更有趣的玩笑,他突然覺得那麵白如紙的臉孔十分礙眼。
宋可遇蜷身在牆角,以頭抵地,覺得自己大概難逃今日的劫數了,指著這個冷血的前老板施救已經不現實,什麽魚湯的也不用妄想,陽間醫生恐怕也對這灼傷束手無策,說來好笑,他此刻身在醫院,卻隻能自救了。想到這裏,他隻好低聲求問道:“可不可以,幫我找一把刀來?”
“你要刀做什麽?”冉不秋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宋可遇緊咬的下唇已經有了一絲血腥味,他緊閉雙眼,信口將嘴裏的血沫子唾向一旁,忍無可忍的罵道:“靠,你這個變態!你管老子要了布帶又不去找人,隻顧在這裏說風涼話,老子要刀自然是刮骨療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