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康康(二十二)
李黑子的小船太簡陋,連個遮風雨的擋棚都沒有,好歹裝了發動機,不用兩人在風雨飄搖中還要手動搖櫓前行。
船開了半個多小時,風浪已經大的駭人,團塊狀的黑雲像傾倒的城牆,緊密的壓下來,黑雲罅隙裏開始乍現出道道驚蹶的閃電,片刻之後,轟鳴的雷聲就引爆在耳畔,幾乎要將海上的人碾碎。
湧動的海浪不時卷起高過船舷的浪頭,海水像一排排子彈一樣射進船內,擊打在兩人身上。可這樣的疼痛畢竟有限,更令人恐懼的是隨時都有可能使船傾覆的洶湧海浪,每一波都在將人逼向情緒崩潰的邊緣。
緊接著一個閃電就在不遠處驚綻,小船如同零落大海中的一葉浮萍,傾覆在即,岌岌可危。
“這他媽的不行啊,我要回去了!”李黑子真的害怕了,幾十年海邊生活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時候還不回岸邊就是找死,他在心裏把剛才那幾個起哄的漢子挨著罵了一個遍,他認慫了,不管回去被那些人怎麽編排挖苦他也認了。
宋可遇也是醉了,正常人誰會在這麽惡劣的暴風雨天出海,活得不耐煩了嗎?
也隻有康康這種已經“死”了的熊孩子,才會這麽不管不顧。
他有點後悔沒問問冉不秋,魂魄溺在海裏會怎麽樣,還有冉不秋的肉身,被魚啃食了之後,他還能造個一模一樣的出來嗎?
“你知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宋可遇抓住李黑子要回舵的胳膊,下一秒,銅錢大的雨點就傾瀉下來,李黑子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震耳欲聾的雨聲讓他隻能大喊著回答:“他說要浮潛,隻有那邊的大嶼島附近有珊瑚!”
宋可遇被海浪的湧動一個沒站穩,像後麵跌坐下去,手臂撞在圍欄上瞬間疼的失去了知覺,掙紮了半天才重新彎著腰站起來。
李黑子從座位下拽出兩個髒兮兮的救生衣,兩人踉蹌著穿在身上,宋可遇還不死心,剛張開嘴,就被雨水灌的咳嗽起來,“到他媽什麽珊瑚.……那裏還有多久才能到?”
“還得半小時!”李黑子看看宋可遇也帶著猶豫不決的臉色,趁熱打鐵的勸著:“我跟你說車的事兒是開玩笑,咱們現在回去吧,我什麽也不要了。”
宋可遇沒辦法,如果珊瑚在大嶼島附近,那載著康康的船主應該也會就近避險吧,自己肉體凡胎的,再搭上一個無辜的李船主,確實劃不來。
見雇主鬆了口,李黑子急忙兩手一起打舵,小船就這麽在被一波波海浪舉到半空中的驚險中調轉了船頭。
宋可遇全身濕透,眼皮被雨水衝擊的撐不開,他竭力的眯著眼睛向後方瞧了瞧,忙去拍李黑子的肩膀,“那邊有亮光,你看雲邊上。”
李黑子正在全力加速,看也不看敷衍道:“是閃電。”
“不是!”宋可遇一個趔趄,又去拽李黑子,“是信號彈!是求救信號!”
“是閃電!”李黑子摔開被鉗製的胳膊,自己腳下一滑,也差點沒站住。
宋可遇心裏急起來,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兩手從後麵緊緊箍住正掙紮起身的李黑子,半強迫的扳過他的身子,又去撐他的眼皮。
李黑子身材瘦小,一時掙脫不開,隻好求饒似的喊道:“我看!”
他刮開眼前的雨水,恰巧看到一個新發射出來的信號彈,閃著綠色的光團衝進雲裏,後麵拖著長長的白色煙尾,即使在暴雨中也十分顯眼。
李黑子本能的喃喃道:“是老王他們吧。”
他們倆的身體離的足夠近,這麽小聲的嘀咕也被宋可遇捕獲。倘若不知情,他還會遲疑一下,可眼看著對方發射了求救信號,不去救就真的太操蛋了。
這麽危險的事情,誰也不能強迫一個不相幹的人舍命去做。
宋可遇心裏著急,也知道自己招數有點下作,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嘴上喊著:“如果是老王,他可能正等著我們去救命!你們熟不熟?他父母還在不在?有沒有老婆?有沒有孩子?”
李黑子兩手緊緊握緊船舵,不知道是受不了宋可遇唐僧一般的折磨,還是往日確實和老王有些交情,他頓了一下,鬼哭狼嚎的喊了幾嗓子,最終還是回轉了船舵,又向大海深處駛去,迎著翻滾咆哮的海浪,邊大聲叫罵著邊不斷加速行駛。
船一轉頭,宋可遇稍微安下些心,可肉體的折磨又緊接著開始了,五髒六腑都要顛出了身體,海水刺激的雙眼一片紅腫刺痛。
李黑子向後甩給他一個塑料桶,他會意的強撐著強烈的不適感,彎腰把船裏已經沒過腳腕的海水一點點向外舀著,不絕於耳的滾滾雷聲如同正全力駛過的火車,仿佛每一秒都要將人吞沒。
李黑子還算有經驗,下定了決心的事,又開了十幾分鍾,就遙遙看見了海上一片白色的浮影。
宋可遇激動的喊起來,“在那邊!快!”
看見他們越靠越近,已經精疲力竭的老王又生出無限希望,明明已經隻剩十幾米的距離,他還是禁不住又扣動扳機,發射出了手裏最後一枚信號彈。
他駕駛的船比李黑子的高級了許多,同樣是為了服務遊客,他主要帶著客人出海去浮潛,要走的遠一些,自然裝備設施都更齊全,而李黑子的船則是帶著遊客在臨近海麵下幾掛網,假模假式的體會漁民生活,船自然是越樸拙越好。
隻是沒想到,老王的船倒是先翻了。
此刻,整條船倒扣在海麵上,周圍漂浮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老王穿著一件橘色的救生衣,腰上還捆著一條安全繩,繩子另一段捆綁著三隻救生圈。他整個人浮在海麵上,上半身攀附著船的外圍,不住的朝李黑子揮著手。
“黑子!黑子!救救我!”老王撒開了攀援著船身的手,主動遊過來。
李黑子降低了船速,直到船慢慢停住,才從船頭跑到中部,探出半個身子去接應遊過來的老王,木船霎時朝著一邊傾覆過來。
宋可遇忙忙拍拍李黑子,朝船尾一指,李黑子麵部被暴雨擊打的扭曲,也不多說話,會意的看著宋可遇跑到船頭,自己則跑向船尾。
老王已經靠近了船身,自己跟著李黑子的動作一點點遊向船尾,兩人都使盡了力氣,才將老王拖拽上來。
李黑子跌坐下來,狠狠的喘了幾口氣,才問:“王哥,船還要不要?”
老王虛弱的搖搖頭,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隻說:“快回去!風浪平了再來拖船!”
李黑子在船身劇烈的搖晃中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就要啟動發動機,被宋可遇一把抓住手腕,一個愣神,又被踉蹌的拽回船尾。
老王正解下身上的安全繩,就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上前喊著問自己:“你那個客人呢?他在哪兒?”
李黑子也想起了這茬兒,目光隨著宋可遇一道望向老王。
老王眼皮被雨水衝的睜不開,隻能半眯著去看宋可遇,“什麽客人?我不知道。”
李黑子本能的反駁道:“就是剛才和你一道出海的那個人啊,我們都親眼看著……”他還沒說完,突然迎上了老王閃爍的眼神,緊緊的抿上了嘴,不再發一言。
他們這一來二去的,宋可遇哪裏還看不明白,他舉目向四周望了望,沒有一點還有其他人的跡象。最初的憤怒過後,他很快強迫自己的冷靜下來,他沒有看到康康漂浮的魂魄,那說明冉不秋的肉身也大概率並不在這裏。
他一把攥住老王衣襟,沉聲問:“那個人到底在哪兒?”
老王似乎打定了主意,他體格十分健壯,一把揮開宋可遇的手,隻朝李黑子喊道:“再不走你的船也要翻了,大家就一起等著沉下去喂魚吧!黑子,你還傻愣著幹什麽!”
李黑子垂著頭,不過遲疑兩秒,扭過頭就要回去啟動船。
二對一的局勢,宋可遇知道硬碰硬自己不會有任何好下場,那邊李黑子已經重新啟動了船。發動機的動靜原本被暴雨聲遮掩的幾乎不可聞,但此刻卻像一聲聲鳴響在宋可遇心髒上。
康康到底在哪裏?!
宋可遇顧不及其他,上前單臂從後麵扼住李黑子的脖子,將他向後拖了兩步,李黑子手脫了船舵,卻遲疑著沒怎麽反抗。
右側顴骨突然一痛,宋可遇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經被身後的老王擊倒在地。
眼看老王又是一拳擊下,宋可遇快速抄起腿旁的鐵桶,使出全力向老王頭側砸去。
老王沒料到這個突發的攻擊,被結實砸了一下,本能的遲緩了動作,彎腰向後踉蹌了一步,宋可遇不顧身上劇痛,看準時機迅速爬起身,用臂彎從身後死死勒住老王的脖子。
老王緩過神兒來,身體劇烈的掙紮,手肘向後麵不住的撞擊宋可遇的身體,可任他如何攻擊,隻換來脖子上越來越緊迫的窒息感。
一直沉默的李黑子終於看不下去了,兩手顫抖的抬起來,虛懸在半空,“別……別這樣,有話.……好說。”
宋可遇赤紅著雙眼,肘部又緊了緊,老王半張著嘴,幹嘔了幾下,終於不甘願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船身劇烈的搖晃,幾人都踉蹌了一下,老王又要伺機反抗,卻突然聽到宋可遇在他耳旁陰測測的說道:“我製服不了你,卻可以拖著你一起死,要不我現在就帶著你一起投海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