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婆卜八方(十四)
路途混沌黯然,不知行了多久,腳下開始傳來了“咯吱”作響的聲音,宋可遇低頭,隱約可見一些形狀枯槁的落葉掩蓋了腳下淺薄的一層淤泥。
四周漸漸從迷霧中現出森林荒野的樣子,遮天蔽日的蒼茫之樹,高達十數米,其間密密匝匝的垂須,隨著微風蕩曳,像極了經年的老榕樹,遒勁的老根脈盤根錯節的半浮於地麵,整個森林鬱鬱蔥蔥,其上滿是陰晦的濃雲,遮天蔽日,暗無天光。
宋可遇指著離自己最近的那棵樹,“這樹幹怎麽是灰白色的?”說著腳下一個踉蹌,讓樹根絆了一下,忙扶著那樹幹站穩。
劉秘書急忙過來挪開了他的手,宋可遇見她表情嚴肅,悚然順著她的目光抬頭,才發現那粗壯的枝幹竟然是人的腿骨!那十數米高的樹幹,竟然是人的骷髏骨架!
在骷髏上長出的枝葉繁茂已經讓人覺得驚悚,更遑論那些隨風飄搖垂墜的樹須,竟然是骷髏頭骨上的枯發。
宋可遇好一陣犯惡心,劉秘書在旁輕聲說:“當年蚩尤與軒轅大戰,數次毀天滅地的鏖戰中,除了人,還有數不清的熊羆虎貙、雕鶡鷹鳶,戰後他們的屍骨無從掩埋,便被天君盡數傾倒在了這裏。這整個屍山方圓百裏,儼然一座無主的墳場一般,歲月彌久,便形成了如今這副樣子,陰極而生鷙,平時,就連我們幽冥的人也很少來這裏,這裏便成了一處無主之地,漸漸自成一個體係了。”
正說著,那絆倒宋可遇的遒勁根脈突然微微聳動起來,接著快速的向前移動著,連帶著周遭一片樹根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遊走移動。
宋可遇退後兩步,避的遠些,弗如差點被絆倒,急忙扶著太婆婆也退到了宋可遇這邊。
驟然一聲哀鳴,掩在那樹冠之上的數百隻隻剩骨架的鳥群,便接連騰空飛起,遮天蔽日,朝著遠處飛去。
劉秘書揚頭疑惑道:“三隻腳……這是傷魂鳥?可怎麽會沒有皮毛血肉?”
正說著,那還遊走於地表半遮半露的粗壯樹根便從四麵八方直立起來,大家這才看清,那些滾圓粗壯的物體並不是樹根,而是由一根蛇樣的肢體上長出的無數條脖頸,它們條條與軀體相連,每個脖頸終端的頭顱都現出猙獰的人臉,獠牙呲張,脖頸揮舞直立,淩空高過樹冠,所有頭頸同時舞動,探入鳥群之中,篩網一般吞食著空中的飛鳥,待鳥群稀落,便又沉下脖頸來,蟄伏於地麵,再次如同樹根一樣半掩著沒了聲息。
“相柳!”劉秘書驚呼。
幾人都震驚了,還沒從剛才的異相中恢複出來,劉秘書搖頭道:“這屍山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連那些上古禽獸都異化成認不出的樣子了!”
弗如上前對劉秘書說:“這、這屍山如此龐大,我們到哪裏去尋找顧之之的魂魄啊,這就如同一粒米掉到了沙灘上。”
他說的是實話,劉秘書久久無語,半晌才從自己肩頭祭出一束火苗,燃在掌心,略微抬手將它置於頭頂半空中,那一簇微弱的火苗便照亮了眾人方寸之間的路徑,先於眾人指引著方向。
劉秘書揮揮手,讓大家簇擁著她向前緩行,其餘幾人不知道,她便也沒有多做解釋,這處微不足道的火苗,其實是她的魂火,她本體是由燭台幻化而生,在秦廣王案台上矗立千百年,總算沾染了一些靈氣,隻可惜.……如今引著她在這裏找找路,倒是沒有什麽問題。隻是她的年歲不如冉不秋那般長久,這樣輕易的祭出魂火,也許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倘若有什麽意外,魂火熄滅,她恐怕也就要在這異界裏灰飛煙滅了。
地上積石龐雜,還有淺淺的泥濘,行路實在困難,眾人一路跌跌撞撞,隻能緩步而行,剛才弗如還不小心崴了腳,強忍著一瘸一拐的努力不掉隊,借著攙扶太婆婆,借力繼續前進。
氣氛太過安靜,弗如沒話找話的問劉秘書,“我之前就不太明白,顧之之她既然被惡靈控製,能左右一家人的言行思想,怎麽卻不去阻止她的姑姑壓榨她的爸爸,任由兩個人,包括她自己衰老枯槁下去,這是為什麽呢?”
劉秘書專心看路,馮婆尷尬的看看劉秘書,隻好圓場似的接話道:“我猜顧之之被惡靈入侵,時間應該不會太久,就像那鬼差大人說的,應該也就是最近被夾帶出來,或者自己鑽了空子遊蕩出來的,至於它為什麽要選擇顧之之,是巧合還是專門選擇的,這就說不好了。在此之前,應該隻是討債鬼變本加厲,也壓榨到顧之之的身上去了,才會.……”
弗如極其敷衍的“哦”了兩聲,也不等太婆婆說完,又去看劉秘書,“劉秘書,你有沒有名字?總是叫劉秘書、劉秘書的,我覺得在這屍山裏聽,總覺得有點出戲,你看我們這些人,直接叫名字多好。”
他說著,又把目光瞄向了他的難兄難弟宋可遇,宋可遇有心幫他,悄悄的說:“嬋媛.……”
“不許說!”劉秘書氣的頓住腳,回頭狠狠的望住宋可遇。
宋可遇被她的目光威嚇的不自然幹笑道:“這有什麽?弗如現在也算自己人了。”
劉秘書因扭頭,但腳下並未停頓,仍然向前走了兩步,腳下一空,整個人便向下跌落下去,隻餘一隻手,死死地攀在地麵邊緣上,而剛才一覽無餘的路麵塌陷下去,現出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至於洞穴下是什麽,肉眼完全無法看清楚。
身體始終微微側向劉秘書的弗如第一個反應過來,一個前撲,上前去拽住了還在下墜的劉秘書的手,可是地上落葉濕滑鬆散,他不撲還好,這一撲反倒由自己的慣性帶著劉秘書兩人雙雙跌落了下去,很快便連上方的喊聲,都漸漸不可聞了。
宋可遇撲到洞口邊緣向下叫喊了兩聲,一直沒有得到回應,馮婆也焦急的在洞口向裏麵窺望,可什麽都看不清楚,“這怎麽辦呢?我要救我的曾孫子啊!”
宋可遇連忙安慰她,可馮婆突然呈現難以自持的焦急,甚至急出了淚花,“我們全家族如今隻有這一個後代了,可萬萬不能有事,要是.……我們家就此便絕了後了,我要和他一起下去,我要和他在一起。”說著便整個人翻身坐了下來,企圖向下滑。
宋可遇忙去拉她的胳膊,可怎麽勸都無果,隻好妥協,“算了,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既然咱們4個一起來的,就沒道理隻讓你一個人下去找他,再說,就算下麵是刀山火海,我們4個人在一塊兒,也總好過單打獨鬥。”
馮婆攥著宋可遇的手,“謝謝你了,你也是個好孩子!”
宋可遇微笑,“說起來,弗如也救過我好幾次呢,準備好了嗎?你抓住我的胳膊,咱們下去可千萬別被衝散了。”
兩人緊緊的挽著手臂,向下一用力,便快速的滑落了下去。
這地洞雖然幽深漫長,可是四壁上都是深厚的積泥苔蘚,所以落地之後也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傷痛。
宋可遇在幾步外扶起了馮婆,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連忙四處探看,可是除了寂靜幽暗,並沒有找到其他人影。
這孔洞是個規整的圓筒型,直筒筒的一直向裏麵延伸,“來路我們已經都經過了,看來隻能繼續向裏麵尋找了。”宋可遇扶著馮婆,決定一路繼續向前走。
另一邊,弗如與劉秘書也跌入了一個如此的洞穴。
弗如沒留意,踩進了一個積潭,泥水直沒到了他的膝蓋,他有些嫌棄的用一旁的枯葉蹭著褲腳。
劉秘書扶著濕滑的苔蘚,勉強站起身來,忽然向後歪了一下身子——她在下墜的過程中,被死心眼不肯撒手的弗如緊拽著胳膊,導致扭傷了肩膀,整個右邊手臂都無法抬起來了,隻能暫時收了魂火,收回肩膀。
弗如對這一切猶不自知,見她麵有難色,焦慮的走過來詢問:“你怎麽樣,是哪裏痛?我給你揉一揉吧。”
劉秘書拍掉他的手,“我沒事兒,用不著你。”
弗如訕訕的收回手,歎口氣,四處打量了一下,見環境似乎並不是十分的危急,嘴裏便埋怨道:“嬋媛,不是我說你,你為什麽對我戒備心這麽強啊?”
劉秘書越想越窩火,剛才要不是弗如無理取鬧,她怎麽會回頭沒有看清路,導致落入如今這樣的境地,“誰給你權力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怎麽啦?”弗如看著她,“取名字難道不就是為了叫的嗎?而且……嬋媛、嬋媛,”他又將這名字像什麽珍貴的佳肴美酒一般在嘴中反複的咂摸了幾遍,“這名字真好聽!誒,怎麽,你就那麽喜歡人家叫你劉秘書啊,秘書又不是什麽高級的稱呼,我覺得可真比不上你的名字好聽,嬋媛、嬋媛.……”
“你閉嘴!”劉秘書抬手過來打他,牽動了肩膀上的傷,眉間一皺,弗如看在眼裏,連忙上前,“哎呀,好好好,都聽你的,你千萬別動了,傷在你身上,我也不能替你疼,你別動,我來幫你揉一揉。”
這次劉秘書倒沒有拒絕,任由弗如輕微細膩的替她按摩著肩膀,稍微緩解了一下傷痛。
弗如見她沒有反抗,又忍不住小聲問:“怎麽?你就這麽不願意別人叫你的名字?”
劉秘書沒好氣的說:“你懂不懂什麽叫長幼尊卑,你一個小屁孩兒,直接叫長輩的名字,也太不禮貌了吧。”
“怎麽就成長輩了!”弗如誇張的打量她,“你貌美如花,我青春正盛,我們明明就是郎才女貌啊。”